在沂蒙山这样的战例有的是。
1947年孟良崮战役打得正忙的时候,费县方城一个武工队副队长崔友义带着三个队员赶去凑热闹。方城离孟良崮还有几十里的路呢,几个武工队员凑的什么热闹?
崔大胆崔友义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他对手下人说:听说这个74师是蒋光头的御林军,一色的美式自动火器。比咱手里的匣子枪好使,听我的,去弄几支来用用。
你别说,还真让这个崔大胆碰上了,一伙溃兵正在前头村庄休息,据村民报告,有30多人,一色短武器,正规的国军。崔有义眼热了,可他手上只有三个兵,回去喊人显然来不及了,老崔就把山上放羊的、放猪的、拾柴的叫到一堆,转眼凑了8个人,他把8个人分成两组,让队员带着在山沟两边埋伏下来。
过了中午,溃兵们出了村,向山下走来,崔大胆大吼一声,你们被包围了,八路军的政策你们也知道,缴枪吧!他一喊,两边山坡上的人齐声大叫,山谷里回音阵阵,31个国民党兵果然乱了。这时,崔有义腰里插着匣子枪,上身穿一件旧军衣,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他往溃兵前一站,大吼一声:我是八路军141团五连连长,我叫崔友义,兄弟们就喊我老崔吧,你们谁是当官的,出来说话!
一个挎着短枪的人走出来,说:崔八路,我是这个连的连副,我们愿意投降贵军,但你们必须保证兄弟们的安全。
崔友义:八路军讲规矩,缴枪的一律不杀,你们缴了枪,我给写个路条,沿途有饭吃,有水喝,保管没人难为你们。当然留下当八路,咱欢迎,不留也行,回家种地去吧,别给老蒋卖命了。
连副说:我们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生活不熟,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崔友义牛皮闪闪:行,我保证你们安全过境,听我的命令,把枪放在左边松树下,人都到右边的大石台子上集合,我给你们写路条,发路费。
枪在松树下堆了一大片,子弹带、手雷,好家伙,穷区中队的武工队员哪里见过这么多的装备。
崔友义对山坡大叫:你们下来几个收拾武器,其他人警戒。
一会儿放羊的,放猪的,拾柴禾的,在三个武工队员的带领下,跑下来。
这哪里是他妈的八路军141团五连的正规军啊,连游击队都不如,那个放羊还扛着铲子,放猪的还提着鞭子。
连副问:崔连长,这就是你的一个主力连队?
崔友义说:鸟,老子要是有一个主力连队,还弄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早上孟良崮跟你们干上了。
连副:你,你是干什么的?
崔友义:老子明人不做暗事,告诉你吧,我是方城区中队的,手里有枪的就我们四个人,这几个人是放羊的,拾柴禾的农民。怎么样,不服气是吧,老崔拔出匣子枪,甩手一枪,松树上就掉下一个松壳。
连副是汤恩伯派出援救74师的,结果让共军一个反冲锋打垮了,137人的连队被打散了,连长战死了,他带着剩下的人躲在一个小院里,瞅机会溜出来,向南急奔,目的是奔徐州,想不到在这里被包围。四个武工队加上几个农民就敢打他的埋伏。连副憋了一肚子气,可没办法,枪都缴了,但他记住了这个崔友义。
连副:崔八路,你有胆,敢问你是何处人士?
崔友义:老子坐不改名死不改姓,老子是方城镇万全庄的崔友义。
连副垂头丧气地带着人走了。
崔友义几个那个乐啊,这么一地武器,发老财了。
这枪叫什么枪,怎么老打不响呢。
崔友义拿着着一支带长弹夹的枪,就是按不开火,崔友义认定这是国民党搞的鬼,他提着枪就追上来,大喊:站住,都给老子站住!
连副不解:崔八路,我们都缴了枪了啊,你们八路怎么还出尔反尔。
崔友义挥着手中的枪:这是谁使的枪,站出来,小子,公然破坏武器。
那个兵站出来,长官,我没有破坏武器啊。
崔友义:没破坏,这枪咋打不响呢,你胡弄谁?
那兵一脸鄙视。崔友义掏出匣子枪,指着他:你不服气是吧,你不把枪修好,老子毙了你。
那个兵接过武器,一拉机关,对着大树一个点射。
操,老崔明白了,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扭儿啊。
老崔一副虎死不倒骨的牛气,好了,算你说了实话。你告诉老子,这是什么枪?
美国产的汤姆逊冲锋枪,打开这个纽儿可点射,纽儿转到这个可连发,打扫射,人群密集处,当挺机枪用。长官没见过吧。
崔友义:滚蛋吧你。
崔友义打开纽儿对着石头山上的一个悬崖就是一梭子。操,好枪,过瘾哪。
我是1977年见到崔有义的,那时我在费县竹元中学读书,学校把这个老八路请来做报告,他讲这个故事时,我们觉得打仗容易,很好玩,他讲得我们群情激昂。
我问他:崔大爷,要是敌人反抗,你们怎么办?
崔大爷说:他要是真反抗,我们四个人是毫无办法的,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真打起来,咱就不跟他玩了,保命要紧。
我说:国民党真傻啊。
崔大爷说:他们不是傻,是让我军打怕了,74师是什么部队?一色美式装备,国民党五大主力之首啊,可孟良崮一战全完了,这些溃兵根本没有胆子再跟我们交手,打他们的埋伏还是有把握的。
崔大爷似乎看出了我们这些学生的心思,他说,其实,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你得时刻准备着把命献上。打起仗来,生死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他说,他也不想打仗啊,谁不想一家人在一块儿有吃有穿地过日子,可鬼子来了,他们不让你过安生日子,他们杀人放火,强奸女人;国民党来了,他们帮助地主老财,老百姓没好日子过,怎么办?国民党要和咱争天下,日本鬼子要灭咱民族。国家都亡了,咱就是亡国奴,亡国是什么?那就是没爹爱,没娘疼的孩子,到处吃气。我是俺们村第一个上山当八路的。我当八路是想打鬼子,可我没想到汉奸领着鬼子杀了我人一家三口,我媳妇就是让他们活埋的,他们说她是八路的女人,跟八路一个鼻孔出气,得杀。
说到这里,老崔泪流满面,我们听得心惊胆寒,觉得战争的确不好玩。
老崔说:汉奸可恶,你是中国人哪,鬼子来灭你的祖国了,你怎么还给鬼子帮忙呢,我当上武工队长后,只要上级圈定的汉奸头子,我手下绝不留情。只要圈定了汉奸头目,他就必死无疑。
崔有义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1986年,那工夫我在他的家乡当教师,因为熟,周日就去找他啦战争。我那时就开始记录这些土八路的故事,打算给他们写本书,那天我们国家正搞军事演习,老崔坐在电视机边兴奋地前仰后合,他说,快,小杨老师,快来看,这是咱们国家的飞机,坦克车。操,抗战那阵子,咱手里要是有这些武器,还用打八年的仗吗,一口气就能把小鬼子撵到大海里喂鱼了。
我说:崔大爷,还想你的汤姆逊冲锋枪吧。
崔有义说:不想了,不想了,如今咱们国家飞机、坦克、军舰都有了,汤姆逊用不着了。
老崔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看军事节目。他说,过瘾,看到自己的国家力量强大了,心里高兴啊。
我知道这些从战争走过来的老人都有一种“家国情怀”,尽管他们不一定认字,对“家国情怀”理解不了,其实“家国情怀”,说白了就是一个人对自己国家表现出来的深情大爱。对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表现出来的理想追求。它是对自己国家一种高度认同感和归属感,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体现,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密码。抗日战争的胜利就是拥有这样情怀的一群打出来的。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样的话崔友义不懂,王保胜可能也弄不明白,宋炸弹,张大个子,唐家诰,肯定不懂,就连认识一些字的高廷光都不一定明白。王换于、明德英、李凤兰、彭大妈、盛大妈、张葛氏、高卜氏们就更不明白了,但她们心中都有一种大爱,用当今给沂蒙精神的概括说,那就是“爱党爱军、无私奉献”。
崔友义走的那一年,小小的山庄几乎全员出动,人们都为这位“老抗日”送行。老崔有话,死后要和被敌人活埋的前妻合葬。意思很明确,生前没有陪她,让她搭上了性命,死后一定好好地陪陪她。一个心中有大爱的,一定是一个有良知,有血性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崔有义,你是有情也有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