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蒋介石正坐在郑州第一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室里听取汇报。
林蔚拿了一张《中央日报》进来,头版通栏大标题是,克敌制胜,兰封大捷。
蒋介石看了标题,并不显得高兴,什么兰封大捷,又神吹,不过是失而复得,充其量是战役平局。不过报上的一帧大照片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正是光霁月拍的,宋希濂神气十足地骑在灵驹背上,有文字说明:71军夺回兰封,宋希濂将军俘获土肥原坐骑,改名“胯下土肥原”!
蒋介石忍不住笑了,忙递给宋美龄看,宋美龄看了也觉得有意思,提气!这一来,土肥原不是每天骑在宋希濂胯下了吗?
随后,蒋介石着实对宋希濂夸奖了几句。宋美龄听陈诚说过,在黄埔时,宋希濂当初跨国民党与共产党两党,与陈赓很要好,中山舰事件爆发后,宋希濂选择了与中共分手,但他向陈赓作出了保证,决不做有损国共合作的事。蒋介石明白,他这人是从个人利弊权衡后才这么做的,蒋介石听说,他对好友说过,生命总比主义更重要,这是他识时务吧。
蒋介石又对宋美龄提起了当年清党时的事,当时宋希濂在医院治病,他给蒋介石写了一封措词恳切的信,说:“学生为党为国忧虑,切望校长百忙中赐教,我意对那些有为的中共人士不宜任意杀戮……”
宋美龄笑问:“这可呛了你肺管子了。你能容忍?”
蒋介石笑了:“兼听嘛,没有坏处。”
他不愿深说,事实上当时他对宋希濂很失望,就以深造为由,打发他到日本陆军学校学习去了。
这段公案夫人并不知道,但她听别人说起过,宋希濂在福建长汀奉命杀掉中共大人物瞿秋白,事后屡屡表示后悔,说他倒霉,如果不是他带36师驻防福建,东路军总司令蒋鼎文也不会转达委座就地处决瞿秋白的命令,他的手就不会沾上共产党人的血。也正因为这种传言,令蒋介石心头不快。当然,他不怀疑这个能打仗的学生对自己的忠诚,只是他对中共有妇人之心,不可取。
蒋介石认真看过报道,不得不称赞,这个记者很厉害呀,文章泼辣,绵里藏针。光霁月是笔名吗?
宋美龄告诉她,是她本名。
蒋介石认为这名字也起得好,光风霁月以待人,喻太平清明的政局,也可解释为雨过天晴,或喻人品高洁,总之名字起得有文采。就问她是中央社还是中央日报的?
宋美龄有几分自豪,告诉他,光霁月是宋美龄麾下战地服务团的,她说:“达令,你见过的。忘了?在撤离南京时,你差点叫雨农杀了她?”
愕然的蒋介石忙问:“是她?是那个漂亮的女记者?”
蒋介石记起来了。在1937年那个阴冷的冬天,拍胸脯说大话要力保京师无虞的唐生智,只顶了几天就全线崩溃了,蒋介石不得不宣布放弃京城西迁。
就在最后一期《中央日报》上,记者光霁月引用了南唐后主李煌的几句词,“最是仓皇辞庙日,垂泪对宫娥”,惟妙惟肖地把蒋介石当时的心境勾勒出来了,尽管历史出现了绝妙的重复,蒋介石仍然不能容忍一个小记者敢如此不留情面地讥刺他,把他与历史上荒唐误国的南唐后主相提并论,实在过分,当时,蒋介石确实杀她之心都有。他已经按铃叫戴笠了,戴笠插手还有好事吗?
蒋介石记得,是宋美龄一句话救了小记者的命,说她父亲是少将师长光秉修,黄埔二期生,刚刚战死在淞沪前线,打仗十分英勇。蒋介石一听就心软了。光霁月才逃过了一劫。
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宋美龄从没在光霁月面前提起过,她却半开玩笑地警告过光霁月,别昏了头,摇笔杆也能把脑袋摇掉的。事后还是龙文娱告诉她真相,幸亏宋美龄救她,也亏委员长大度。为此,光霁月还对蒋介石抱有好感呢。
一听说光霁月在宋美龄的战地服务团效力,蒋介石问她,什么时候把她收编的?
宋美龄告诉他,就是撤离南京后,宋美龄主动叫人找到她,交往过程中更发现她很多长处,不仅是个才女,而且有男子汉的豪气,人品也好,最主要的是有正义感。
宋美龄这样夸奖一个人,又是个小毛丫头,可是绝无仅有啊!于是蒋介石开了句玩笑:“反正夫人的筐里没有烂杏喽!”
宋美龄笑过,话题又回到正事,他觉得宋希濂不辱使命,果然在26日夺回了兰封。应当嘉奖。
蒋介石点头,表示赞同。只要部下勇武奋战,他何须吝啬一纸嘉奖令、一枚勋章!
这时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进来报告最新战果,李汉魂64军攻克了罗王寨、罗王车站。陇海线恢复通车,被堵在商丘的42列军列,正陆续撤回郑州。
蒋介石吁了口气,站到了地图前,又问俞济时、桂永清有无进展?
程潜告诉他,俞济时打得不错,先后攻克杨圪当、柴楼、蔡楼,桂永清也算知耻而后勇,一鼓作气拿下薛楼、宝王寺外围阵地,正准备聚歼龟缩在三义寨的日军,那是敌之主力,有六千人之众。
蒋介石展露笑容,又问起黄杰第8军战况,他奉命坚守归德,可不能有失呀!
程潜说已令他严守。
蒋介石又加重语气嘱咐,告诉黄杰,不得退后半步!
蒋介石高兴得过早了,随后战局发生逆转,由于黄杰第8军畏缩不前,临阵脱逃,丢了归德重镇,使战局急剧恶化,全歼土肥原的计划变成泡影。他的亲信桂永清刚刚打了他左脸,又一个亲信黄杰则狠狠地在他右脸上赏了一记耳光。
二
天阴着,飘洒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空气又潮又闷,丢失归德后的气氛使郑州长官部军事会议会场上弥漫着杀气。人人有不祥的预感。
军师将官们进入会场时都把脚步放得很轻,早早脱帽,托在胸前,鱼贯而入。
没想到,蒋介石已先于他们在会场了,他一身戎装,脸色铁青,正审视着每一个步入会场的人,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看得人人心里发毛。
这一来,没有一个人敢坐,都环桌而立,好多人垂着头,尤以桂永清、黄杰、邱清泉、龙慕韩最为狼狈,料到不会有好果子吃,根本不敢看蒋介石一眼。
蒋介石凌厉的目光在将领们脸上扫来扫去,在龙慕韩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龙慕韩依然衣冠楚楚,大背头油光闪亮。
龙慕韩绝对无法想象此时发生在他88师驻地的一幕。
荷枪实弹的执法队来到88师,命令全师集合在黄河边的操场上,武器同时封存,等于是缴了械。
执法队一律臂缠白袖标,全副武装,在一个上校带领下,二百余人气势汹汹地进入操场。
师长、副师长、参谋长都到长官公署开会去了,只有值星团长余列管事。执法队上校命令各团、营、连正副职,到前面列队。
很快,四十多军官在队列前站成方队,都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执法队上校随即下令,全部捆起来,军法从事!
执法队拥上来,逐个捆绑,先时大家不服,后来听说是蒋委员长之令,就都放弃了反抗。
这举动令全师震动,队伍出现骚动。但看到架在四周的重机枪,这些徒手军人只得安静下来。
上校团长余列抗声问:“我们犯了什么法?”
执法队上校厉声说:“临阵脱逃,丢了兰封,致使战役失败,你们无罪吗?”
余列说:“我们是听师长指挥呀!况且后来我们又协同71军夺回了兰封啊!”
执法队上校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说:“你们师长不归本人处置,就不劳本人操心了。”心里想,他的命运会比你们好吗?
这话令88师官兵震惊,余列等军官提出要面见龙师长、薛司令,不能不清不白地死。
可执法队长却不准,他接到的命令是执行军法。
前边就是黄河,这些中下级军官被推到河堤上,站成一列。
执法队也在堤下排成两列,第一排单腿跪着,举枪瞄准,后一排取立射姿势。
执法队上校大声说:“这就是抗命后退者的下场!执行!”
跪射者排枪扫过,堤上的军官大多倒下,立射者补射,堤上所有人倒下。
枪声残响久久在黄河浊浪上方滚荡。
军阵中士兵不忍看,低下头,有人在抽泣。
正当执法队开始监督88师士兵收尸时,光霁月得到了消息,她骑马赶到黄河堤下,一见横七竖八四十多具军官尸体,她又惊又怒,厉声质问执法队长:“你干的?谁叫你干的?”
上校打量一眼她的军人装束和挎相机的样子,闹不清她的背景来历,没敢轻易发作,只是回答,是上峰指令。
光霁月气愤地说:“哪个上峰如此昏聩!这些勇士应当死在战场上,不该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下!他们有什么罪?你们是日本人的帮凶!”
说完举起相机对着尸体一一拍照。执法队上校连忙制止:“小姐,这可不行。”
光霁月已连拍几张,一见他来制止,又把镜头对准上校按下快门。
上校又惧又怒,命令下属把相机夺下来!
拥上四五个执法队员来夺光霁月的相机,她反抗着,相机背带被扯断,相机掉在地上摔破了。
光霁月指着上校的鼻子说:“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三
郑州军事会议会场里当然听不到黄河堤上的枪声了,但也是杀气腾腾。
蒋介石不坐,身后的陈诚、程潜、白崇禧、薛岳也全都站着。
蒋介石看看表,说:“现在,88师中下级军官已按临阵脱逃罪被处决了,我不知各位有何感想。”
没人出声,龙慕韩低下头,他预感末日来临了。
蒋介石说:“他们有过,但他们是替罪羊!他们的上级应当对他们的死负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悚然心惊,都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目光。
蒋介石说:“你们的错误指挥,可以让他们无谓地牺牲,你们带他们不战而溃,同样可以让他们付出死亡的代价,还要加上名誉扫地!”
龙慕韩觉得死到临头应当有几句公道话:“报告校长,处置他们,有失公道,下级军官确实不应承担过失。”
蒋介石的口气咄咄逼人:“这么说,你愿承担罪责了?”
龙慕韩尽量展现男子汉一面,他捋一把大背头,整理一下风纪扣,双腿并拢,打一个立正:“是,88师失守兰封,是我一人之过。”他并没有用后来爆破兰封城墙夺回失地来为自己开脱,以求豁免。
宋希濂看一眼俞济时,两人都是惺惺惜惺惺的眼神。而此时的桂永清、邱清泉、黄杰几个更是心里揣了个小兔子,不知道蒋介石会不会放他们一马?但愿只是拿龙慕韩开刀,杀一儆百,他们都知道,蒋介石不喜欢龙慕韩。
一向自视天纵英明的蒋介石,此时语调显得凄怆而无奈:“在鸡公山会上,我说过,徐州失守太丢人,以我15万众,对付不了日寇两万人,这是千古笑柄,可这次呢?我们有十个军,近30万众,却叫土肥原一个师团占了兰封,这更是贻笑万载啊!我们这些人,吃了老百姓的粮,可到头来弃城失地,把老百姓丢进火坑,拍拍心口,良心何安?”
众人木然肃立。薛岳偶然抬眼,只见蒋介石嘴唇发抖,眼噙泪水,他动真格的了。
蒋介石不客气地又让桂永清背诵一遍黄埔军校大门的对联。桂永清极难堪地开口道:“升官发财行往别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蒋介石训斥道:“你还有脸背!桂永清、黄杰,还有邱清泉,你的200师,是我唯一的机械化师,德国坦克到了你手里就变成纸糊的了吗?你们几个不都是留德的吗?你们在德国陆军大学都学了些什么东西?难道念了一肚子驴马经吗?”
骂得够狠,几近泼妇骂街了,骂得将领们不敢抬头。木桩一样戳在会议厅里的众将领噤声,大多数人从没见过蒋介石如此带感情的震怒。
龙慕韩仔细听着,他以为会第一个点他的名,结果没有,是校长漏了,还是有别的原因?他最怕的是区别对待,“另案处置”,那三位都是蒋介石嫡亲将领,吃小灶吃惯了,也包括比别人多挨几次骂,但在外人看来,有点“打是亲骂是爱”的味道,怒其不争和党同伐异绝不是相同概念,自己虽一样是他门生,却向来不得宠、屡有微词。想到这一层,龙慕韩一阵阵心灰意冷,预感很不好。
接着,蒋介石回顾了一月的开封会议,没过去多久嘛,韩复榘比你们官大,他又怎么样?他丢了山东,一样丢了脑袋呀!你们敢以身试法?我说要杀几个人,不是说着玩的!
一提到韩复榘,会场上杀气更浓了。在场的将领大多参加过今年一月的开封会议,清楚地记得蒋介石训斥韩复榘丢掉济南、泰安、济宁南逃的罪行,当蒋介石指出,他要为失陷山东负责时,韩复榘竟敢当面顶撞委员长:“丢失山东我负责,丢了南京谁负责?”这还了得!很多人都觉得韩复榘是活腻了。
薛岳记得,那天他和韩复榘脚前脚后进入河南省政府大院,一同交出短枪,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事后才明白,这是因为要缴韩复榘的械,别人受连累罢了。当韩复榘顶撞了委员长,他已注定非死不可了,杀他名正言顺,没人会同情。除了一些上层人物,没人知道韩复榘必不被赦免的深层次原因,韩复榘原是西北军冯玉祥的老班底,1925年叛冯投蒋,冯玉祥对他的评价是:首鼠两端,有奶便是娘!其实他是栽在西安事变的通电上了。蒋介石被杨虎城、张学良扣押,实行兵谏,各种政治势力都在表态,薛岳听冯玉祥说,这位韩军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居然通电要求处决蒋介石,比想用轰炸西安致委员长死地的何应钦之流更让蒋介石恼恨。
今天,薛岳一步入会场,就发现了平常不怎么露面的陈调元来了,心里格登一下。陈调元这个二级上将是执法总监,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作战会议上的,这个大方脸、小平头,总是蓄两撇八字胡的老将军不苟言笑地在那一站,就会使人紧张,他自己曾开玩笑地讲过,他不招人喜欢,因他是不办喜事、专办丧事的。
他的出现,明眼人马上知道意味着什么。
薛岳权衡当下的情形,觉得蒋介石未必痛下杀手,韩复榘是异己,又犯有不可赦免之罪,杀了没人同情。而桂永清、黄杰、邱清泉、龙慕韩这些人,可是蒋介石的心腹爱将,气归气,骂归骂,真要大开杀戒,他会心痛手软的。
桂永清、黄杰已经出冷汗了,他们可没那么冷静了,唯恐蒋介石一时因盛怒而失去理智。邱清泉倒显得不在乎,还敢转着眼珠子与蒋介石对视。
黄杰见蒋介石又把目光转向自己,忙双腿并拢,目不斜视。他是抱有幻想的,黄杰在长城抗战时立过功,还得过青天白日勋章,校长不至于不念旧情和功勋吧。
蒋介石讥讽地说:“你吗?你黄杰,言过其实,仗打得一般,文章吹得欢!这次不战而退,溜得够快呀!本已转败为胜,最后败在你手上!”
在众将官面前,黄杰觉得无地自容。
蒋介石说:“有人在会前就猜测,我蒋某人要挥泪斩马谡,马谡毕竟是将才呀,我说过的,可我手下有几个马谡值得我挥泪呀!”
这话挖苦之极,这是蒋介石极度伤心失望之语,也直接刺激了在场的高级将领们,他们的自尊被领袖剥个精光。
蒋介石坦言,战场连连失利,不是下级官兵不勇敢,不牺牲,而是由于高级将领平时不研究战术战略,更有人观望不前,图保实力!
陈诚与薛岳交换一个眼神,都觉得蒋介石这句话倒是切中要害。
蒋介石接着也列举了值得骄傲的战例,想一想上海保卫四行仓库谢晋元的八百壮士,想一想在南怀化壮烈殉国的9军军长郝梦龄,战死在北平的29军副军长佟鳞阁、132师师长赵登禹,还有血战台儿庄的王铭章中将,他带领他的122师与日寇濑谷旅团激战到最后,全师无一生还,难道不应该发扬这种大无畏精神,为国家慷慨赴死吗?
薛岳还记得,在王铭章的追悼会上,蒋介石给他送了一块匾,题的是“民族光荣”四个字,蒋介石说,他为这些英烈骄傲!
说到动情处,蒋介石热泪盈眶。
沉了一下,蒋介石又说:“可你们光荣吗?你们让我光荣吗?我向来宽纵,允许你们打败仗,可我不能容忍当逃兵!”
陈诚、程潜和白崇禧这一级将领不得不先后表态了,劝委座息怒,推功揽过,承担对下属督束不力之过,并表示将以行动雪耻,为国争光。
蒋介石目视薛岳说:“因为兰封不战而失,伯陵在电话里发雷霆之怒,不也希望我开杀戒肃邪气吗,那就从这开始吧!执法总监调元老在吗?”
难怪蒋介石尊称他为老,执法总监陈调元确是个老资格,军龄长,军阶也高,今年58岁了,是在场军官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早年在北洋武备学堂毕业,在民国初年跟随过冯国璋,也先后投靠过张宗昌、孙传芳这些军阀,后拥护蒋介石,并参加北伐立过功,当过军事参议院院长,后来因疾病缠身,便让他当执法总监,待遇优厚,平时又没什么大事,半赋闲状态。
蒋介石说:“武民兄,整饬军纪,是你的事了!”
看样子早有准备,人们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院里站满荷枪实弹的执法队宪兵。
只见陈调元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用平淡的语调宣布:根据军法条例,立即将桂永清、黄杰、邱清泉、龙慕韩四人绳之以法,关押候审!
陈调元一挥手,执法队进来,桂永清等人向蒋介石敬过礼,自动卸下领章,与军帽一起放在桌上,被押离会场。
好多人猜到了这个结局,平时嫉妒这些狂傲的“天子门生”者,无不在心里称快,也有类似经历的少壮派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薛岳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不这样明令刑典,今后军纪、军威将一塌糊涂。但也担心蒋介石是一时气愤,会朝令夕改,特别怕有些人当和事佬去进言力保,他下意识他斜了陈诚一眼,陈诚惯会收买人心、当好人的,他就最有可能充当这个角色。
四
在武昌,宋美龄在德国领事馆后进院子借了几间房,作为全国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办公地点,这地方离军委会只隔一条街。但她并不常来,倒是她的助手龙文娱经常在这办公。
从郑州回来后,宋美龄决定召开一次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干部会,这些人也大多兼着战地服务团的衔儿,有好多工作是交叉的。
这栋石砌的哥特式建筑看上去更像小型教堂,宋美龄隔三差五来这里住上一天,在这里既安全又舒适,可以每天吃到可口的西餐。以蒋介石的意思,住在德国人这里有失颜面,又脱离部下,他宁愿住在珞珈山上,一次没光顾过这里。
妥协的结果是各行其便。
蒋介石对宋美龄是有些“宠”的,这也是宋美龄用爱换得的荣宠。蒋介石不能忘记八年前中原大战的往事,当时南京政府财政吃紧,蒋介石要宋子文赶快筹措军费,可管着国库的宋子文找种种借口不给,替丈夫着急的宋美龄去找哥哥宋子文,说,你不给他钱,他一定失败,以他的脾气,一定会自杀,如果他自杀,我岂能独活?她当场把早准备好的一个包袱丢给哥哥,宋子文打开一看,里面是她所有的房照、地契和首饰、珠宝,为他丈夫的事业,真可谓倾囊倒篋了。宋子文倒不是转而改变了主意,而是为妹妹的真情所感动,他马上答应妹妹,很快为蒋介石准备好了一笔庞大的军费,否则蒋介石不见得击败阎锡山和冯玉祥。
所以,蒋介石每每听人说宋美龄是爱他的权势,他就认真动气。
龙文娱正领人布置会场,光霁月风风火火地来找宋美龄了,她先到珞珈山,扑了个空,又追到德国领事馆来了。
她一进门,就把那台被执法队摔碎了的相机丢到茶几上,光霁月气咻咻地坐在一边。
龙文娱一见光霁月脸都气白了,就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好好一架相机摔成这模样了?
没等她回答,宋美龄从里面休息室走出来,半开玩笑地说:“谁这么有眼无珠,竟敢惹我们的无冕之王生气?”
光霁月便把黄河大堤上的凄惨一幕述说一遍,她暂时没说相机的事,反倒为那些屈死的校、尉军官不平,他们都是过河的卒子,上级指哪打哪,后撤、失败,与他们何干?
宋美龄听明白了,但她不好干涉军法上的事,就让她说说相机怎么回事。
光霁月气哼哼地说了她去拍照,被执法队摔破的经过。
龙文娱说:“太无法无天了,这是对夫人的公然蔑视。这事不能算完!”
宋美龄瞪了龙文娱一眼:“行了,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哪?还在这添油加醋!再说,执法队的人怎么知道光霁月是我的人。”
光霁月说:“那这事就这么完了?相机事小,集体屠杀那些军官,太残酷了,夫人一定为他们主持正义。”
宋美龄笑了:“我是谁呀?手伸那么长!”
在光霁月看来,宋美龄是总裁夫人,又受国人尊重,什么插手不得?就算她不愿别人说她夫人干政,她也有官衔呀,堂堂的航空委员会秘书长,又兼着妇女委员会指导长、战地服务团的总团长,还不该出手为冤死者伸张正义吗?
宋美龄笑了:“你以为我这个长那个长有多大权呐?也就你们俩把我当真神供奉吧!”
接着,宋美龄说了她的看法,她是纯客观地评论此事。平心而论,执法队的人没错,执行上峰命令,杀逃兵,本不是光彩的事,哪容记者去拍照!这至少是妨碍公务。况且,光霁月若真把照片发表出去,总裁还不得大发雷霆啊!不过,她也留了个活口,答应过问一下,是委员长亲自下令杀逃兵,还是底下人干的。那意思是,若不是有人假传圣旨,恐怕就是铁案了。
龙文娱也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人已杀了,不能复活,劝光霁月别再较真。
光霁月仍不算完,甚至扬言亲自去找委员长告御状。龙文娱忙扯她的袖子制止她。
宋美龄半怒半嗔地点着她的鼻子说:“真是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好吧,我不管了,别说告御状,你就是告到玉皇大帝那我也不管了。”
这一说,光霁月才不作声了。
光霁月拿起相机摆弄,心疼极了,宋美龄进到内室,拿出一架新相机。龙文娱和光霁月都知道,这是一台新莱卡相机,前几个月德国军事顾问送给宋美龄的,蒋夫人也只用过一两次,还没拍完一个胶卷。她把相机往光霁月跟前一放,说算包赔她的。
光霁月反倒不好意思了,宋美龄说:“方才大吵大闹、不依不饶,这会儿又扭怩作态了,拿着吧。对我来说,不过是玩物,而对新闻记者来说,这是吃饭家什,算是对你的正义感的奖赏!”
光霁月仍不肯拿,龙文娱替她挂在脖子上,说:“见好就收吧,小姐,再呆一会儿,人家反悔了,你可亏大了!”
光霁月这才调皮地给宋美龄敬个军礼:“谢指导长!”
光霁月又说起应办一张妇女报的想法,宋美龄显得饶有兴味。光霁月还想让宋美龄当这张报纸的主编。
宋美龄说:“你真会得寸进尺呀!让我当主编是假,还不是叫我替你去弄钱?”
一针见血,龙文娱哈哈笑了,说光霁月太急功近利了。
不过宋美龄又说,光霁月还真找对人了,办报她可不外行。
这使她想起了在威斯里安学院的事,她和几个女友办过小报,她当然是主编,每周五期,每份卖五美分,每一期都销售一空。
妇女委员陆续到了,坐了一屋子,多是女界名流,连周恩来夫人邓颖超也是,不过今天有事缺席,特地差人送来了假条。
行动部部长龙文娱宣布开会,先请宋美龄讲话。光霁月负责记录。
宋美龄回顾了她们的业绩:四月份,为庆祝台儿庄大捷,在商会大礼堂和公园体育场举行的庆祝大会、火炬游行就收到很好效果。
光霁月还记得,那次有多少名人讲演哪!郭沫若、邵力子、于右任、史良、冯玉祥、邹韬奋……太振奋人心了。
接着宋美龄又介绍了蒋委员长保卫大武汉的决心和部署,前线抗日勇士的高涨士气,讲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妇女也应不甘人后,在共赴国难的时刻,也应尽一份力量。
龙文娱接着布置工作。她和总会长商量了,这次要组织慰问团、演出团和战地服务团,直接下到战斗第一线去鼓舞士气。
宋美龄说,有人提议,动员武汉各界妇女,至少写30万封慰问信,送达前方,这将是一个空前壮举!征询大家意见,看可行不可行?
这当然是好事,大家鼓掌。
不过,30万封信,可不是个小工程,龙文娱想好了办法,除了动员职业妇女承担一部分外,主力军应当是大学生、中学生。这需要分头去组织实施。还要与八路军办事处联合搞,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八路军办事处就在武汉,宋美龄开了句玩笑:若讲宣传攻势,我们得虚心当共产党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