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丁耀祖便打听到,丁五当了土八路了,韩香草和丁五好上了,她成天泡在丁五家,和瞎眼三婶做伴。这让他生出不小的嫉恨。凭什么他俩好上了,从里到外,都不般配啊!论家庭,丁五家一亩半薄地,三间旧趴屋,一个瞎眼婶子。论出身,一个给人家放羊的,斗大的字识不得一对半,大手大脚,一看就是个觅汉命。他凭啥和香草好,有啥本钱和香草好?俺论家庭虽比不得香草家富,可俺爹在庄里,在买卖行里也是个人物,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出身呢,中学毕业生,在五女寺村能找出几人?现在又在县保安团当差,文书也算是个排级官佐嘛!论长相,细皮嫩肉,身量高爽,比丁五得高出半个头吧。
五女寺据点在村北头,他偷空便往家里跑,说是来家看爹,实际上是想和韩香草接上话,联络上感情。只要功夫下得深,钢梁也能磨成针,不怕韩香草不动心。有次他一拐进胡同口,正巧碰上韩香草刚出门,他便无话找话地和韩香草套近乎。他觍着脸嘻嘻笑着,嘴里不知说了些啥,两腿还有些微微的颤抖。为啥呢?好容易碰上她了,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方脸盘子上的五官安排得恰到好处。身上穿一件紫地碎花夹袄,一条长长的乌黑的大辫子,甩到微微翘起的腚后。丁耀祖一边咽唾沫,一边找话说。韩香草呢,初见丁耀祖,眼里掠过一惊,粉脸腾地红了,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也没个称呼。丁耀祖忙说:“来家好几趟了,曾到你家想找你拉拉,碰巧你不在家。”“嗯,知道。”“我队伍上公事忙,也不能常来家,今天巧了,正碰上了你。”他感到此时嘴顺溜了,正要黏黏糊糊地接着话茬儿往下说,韩家大门走出了香草娘。
香草娘朝丁耀祖打个招呼,又黑下脸来叱责女儿:“你这死妮子,不是叫你上你姥娘家吗,咋还不去!”韩香草一愣,随即一边答应着“噢、噢、噢”,一边对丁耀祖说:“你忙着,俺到姥娘家有急事。”说罢,一扭身快步低头走了。走在路上她在犯嘀咕:“娘啥时候让俺上姥娘家去了?”想着释然一笑。
丁耀祖看着韩香草急步而去的身影,那少女天生的婀娜娉婷之态,让他直咽口水。一直看着韩香草消失在视线里,才收回眼来,心里想,这辈子非这小妮子不娶!
农历九月初二是五女寺村大集,丁耀祖换了便装,对吕队长说,他是本地人,到集上去转转,看能发现可疑的人不,吕队长同意了。丁耀祖去赶大集的本意是看能不能在集市上碰到韩香草。他闲逛了两趟,不见韩香草的身影,便来到丁家胡同口一个拐角处候着。这里是大集的洋货市,大闺女小媳妇的人不少。他的眼都发直了,也没有盼到韩香草出现。正当他万分扫兴之时,一个戴苇笠的年轻汉子一闪,拐进了丁家胡同。从背影看,咋这么熟悉呢!他猛然想起来了,这不是哑巴家的王柱子吗!听说这小子干了八路了,他还敢大白天的来赶集,够大胆的。这样想着,他脚步移动,悄悄跟了上去。他要看看这王柱子来丁家胡同干啥。到了胡同底,见王柱子一闪身进了丁五家。哈哈,丁五那小子看来也回来了,他记挂他的瞎眼三婶呢!丁耀祖急得了不得,回去报信来抓这两个八路吧,怕他去报信时这两个人走了。自己逮他俩吧,他连想也不敢想,一是没带枪,二是即便手中有枪也没逮他俩的能耐。别说自小练武的王柱子,就是丁五一人,他也敌不过。
正想着,见王柱子和丁五出了门,并没有往胡同口走来,而是翻过一块坍塌了的半截墙,进入一户人家的后园子。丁耀祖眼睁睁地看着他俩一会儿就没影了。他急得像猴子的腚烤在红鏊子上,但又无计可施。
他转着法子想算计这个没出五服的堂弟,也是情敌的丁五。丁耀祖琢磨着:看来丁五是趁二、七大集人多过卡子容易而混进村来看他瞎眼婶子的。于是他向吕队长报告了自己的想法。吕队长便让他每逢二、七,带两个弟兄化装在大集上蹲守逮丁五。丁耀祖想,丁五这小子一被逮住,他和韩香草的事也算告吹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八路,日本人能让他活吗?
丁耀祖把喜欢韩香草的心思对爹说了,催着爹备上厚礼到韩家去提亲。他知道韩香草和丁五虽然黏黏糊糊,但并没讲开,更没有订婚。在这之前,他已对韩家进行了感情投资。一是他和吕队长说,韩家醋在俺这一带很有名气,他家的醋味正、香。保安中队伙房以后就改用了韩家醋。丁耀祖把买醋的回扣全给了吕队长,这个买卖便拉住了。二是韩家醋往县城和外销时,过五女寺卡子常常受卡,每次递上二百联合票成了规矩。丁耀祖从中协调,以后不用交钱便通行无阻了。这两件事,让香草爹很高兴,对丁耀祖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他对香草娘说:“耀祖这孩子很给街坊面子,这文书不知是个多大的官,说话这么管用,据点里吃的醋,说改就改,过卡子的钱说不收就不收。”
有了前期这些铺垫,丁耀祖就让爹托人说媒了。托的媒人也有讲究,是孝水城里的县商会会长。县商会会长屈驾来到五女寺村,香草爹受宠若惊又噤若寒蝉:张会长从没来过俺家,这次突然进门,莫非是酿的醋出了啥岔子?所以他格外小心伺候,等茶冲泡到第二次时,商会会长言归正传:
“韩掌柜,我这次冒昧造访贵府,是为一件大事而来的。”他笑眯眯地说。
“会长,你老大人屈驾寒舍,蓬荜生辉啊,有啥大事,请开金口。”韩香草爹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仍是忐忑地抱着个小兔子。
“直说了吧,这次我是来保媒的。”
“保、保媒?”
“男家是你们邻居,同一条胡同的丁家。”
香草爹脑子里急骤地一闪,马上想到这丁家十有八九是丁巧嘴家,全胡同十几户人家都是庄稼汉,唯有丁巧嘴能搬动县商会会长。既然是丁巧嘴家,那男方肯定是丁耀祖。他这样想着,但没言语。
“哈哈,你猜也能猜得到,这男家是丁润之先生家,男孩子是他家公子丁耀祖,现在在你庄北据点的保安团二中队当差。不是扛枪的,是耍笔杆子的,年纪轻轻的就是中队文书,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香草爹对丁耀祖印象不错,虽说论家境不太门当户对,可这孩子能说会道,十七八当上文书,熬它几年,不就是个中队长以上的官?闺女一辈子就有指望了。这媒又是县商会会长提的,所以就已同意了七八成。
他说:“王会长,有你老大人保媒,是看得起俺韩家。丁家小子也有出息。我是没说的,等我再同内人商议商议。眼看快晌午了,我让人到庄南酒铺叫几个菜,你委屈一下,在寒舍来上几杯。”
商会会长看看能成,心中高兴,就说:“韩掌柜,这次就免了吧,商会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我,等儿女婚事成了,我一定来韩府讨几杯酒喝。”
说罢,出门坐上马拉轿车走了。
谁知此事和香草娘一提,香草娘直撇嘴。
闺女是娘的小棉袄,香草是她的宝贝疙瘩。女儿也十六七岁了,已经有七八家人家来提亲,她都没应口。这丁家胡同,有两人和闺女的年岁合适,一个是丁五,一个是丁耀祖,但她都不满意。丁五这孩子人好,心实诚,尤其是他对瞎眼三婶的孝顺,邻舍百家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闺女的心思,打小在一起玩大的,脾气相投,两人走得近是实情,但谈到结亲,那是万万使不得的。丁五论长相、家境,都不能和自己的闺女比。闺女年小,不懂得一辈子咋过,她可是过来人,要给闺女长着心眼。所以对丁五,她绝对没打谱,而且感到闺女大了,她也想着法子阻止两人走得过近。丁耀祖呢,家境凑合,论长相,论才学,论差事,可比丁五强多了。可她看不惯丁巧嘴,巧舌如簧,从而延及丁耀祖。孩子从小看苗,丁耀祖的脾性和他老子没什么两样,将来也就是个他爹那样的人。现在是来提亲,丁耀祖在她面前人恭礼至的,那是他看上了自家闺女。等以后出息大了,保不准在外面寻花问柳。他爹不就是那样的人吗!他娘是咋死的?她本心里没把丁耀祖和丁五画等号,她阻止香草和丁五走得太近,更反对香草和丁耀祖交往。
爹娘在这件事上有了矛盾,香草娘说:“和香草拉拉,看她啥意思。”
谁知一提此事,炸了锅,从香草嘴里一连吐出几十个“不行”。爹娘拿香草如掌上明珠,因此在家有些娇生惯养。香草和街坊邻居说话行事,可懂礼数了,但在家里,她看不上眼的,不顺心的,常在爹娘面前耍小姐脾气。每逢爹娘看她发开了脾气,便“吓”得禁了口。因此在家里,啥事都依着她,独生闺女嘛。
这事弄得她爹措手不及,这可怎么回复人家商会会长啊?他好劝歹说,软的硬的,无奈香草就是不松口,声言如果再提此事,就死给他看。当爹的拗不过女儿,没办法,他便带上贵重礼品进了城,找到商会会长软话说尽,一股脑儿推到女儿身上,说女儿不识好歹,目光短浅,将来有她后悔那一天,又说女儿打小让娘惯得小姐脾气厉害,十分任性。总之,他净是数落香草的不是,意思是搭梯子下台,不要叫会长记恨自己,将来买卖不好做。商会会长阴着脸听他唠叨完,又见韩掌柜带了重礼,只得长叹一声:“韩掌柜,你这一下子,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韩巧嘴听了商会会长的回话,恨得牙痒痒,他要想法子治治这个做醋的。丁耀祖听了父亲阴毒的打算,阻止了,说:“咱要装着没事人似的,装着不看重这件事。再者,此事并不是韩掌柜不依,而是韩香草不依,所以咱家和韩家,应依然和以前一样,该说话就说话,该办事就办事。但这笔账得算,怎么算,我有点子,你就不用管了。”
韩巧嘴吃惊地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儿子,心里想,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哪,他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