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丹麦船东寒喧之后,宋志斌转向了林慧玉:“林小姐,幸会幸会。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您。”
林慧玉矜持地半伸出手,让宋志斌握了握,高傲地说:“宋先生,我知道在这时一定会遇见您。但令我惊异的是:在这里能见到一位管送开水、扫地的大人物杜剑鸣杜先生。怎么?杜先生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
“慧玉!”杜剑鸣痛苦地失声唤道。他站起身,忘情地挚住林慧玉的双手,热泪盈眶地说:“慧玉,上帝又把你送来了……”
林慧玉抽回手,冷冷地说:“杜先生,以我看来,一切都可能发生;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听上帝安排吧。”
杜剑鸣难以自持,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日夜思念,魂梦萦绕的慧玉如梦幻般地出现在眼前,他可以闻得见她的芳香,伸手可及。然这个慧玉已不是十年前的慧玉了,十年前的慧玉温柔纯情,娴淑可爱,而现在的她却冷漠高傲,如霜似雪。
杜剑鸣深知在这样的场合他难以控制自己。于是,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头说道:“对不起,我,我先告辞了!”说罢,他深情地凝视着慧玉,缓步退出了宴会厅。出了宴会厅,他发疯般地朝大门奔去。
正当他步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时,背后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剑鸣,请留步。”
杜剑鸣知道是林慧玉,停住了脚步,但没有转过身。
“剑鸣,是因为我才离开的吗?”林慧玉一扫刚才那高傲冷漠的腔调,变得温柔亲切。
“不!我不愿做可笑、可怜的陪客!”杜剑鸣仍然没有回头。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陪客。谁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呢?你又何必介意?”
“是的,这点我并不介意!”杜剑鸣转过身来,直视林慧玉,“但是,我不想损害我心目中偶像的形像,这个形像,陪伴了我整整十年,安慰我整整三千六百多个难眠的长夜!你明白吗?慧玉,你……打破了我的美梦。”
“是吗?可你不要忘记,十年前,你也打破了我的美梦,把我心目中的偶像打个粉碎!你现在尝到了心在淌血的滋味了?相比之下,我的创伤比你还要重!你只不过离开一个宴会厅。而我,却离开了我的故土,不得已去异乡求生!”林慧玉说到这里,不由潸然泪下。
杜剑鸣赧颜地低下了头:“慧玉,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为此,我痛苦了整整十年。”
“那么,咱们扯平了。怎么?还是不愿进去?”
“不要逼我了。慧玉,即便是如此,我仍然是十分珍爱我的偶像,因此,我不想对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损伤。你……请回吧!”
“那好吧,明天晚上我仍在这里等你。我还你一个林慧玉。”林慧玉擦净脸颊,一扭头,昂然走了进去。杜剑鸣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东方造船厂表面上依然平静如水,然在决策层中,却犹如地壳下剧烈运行的岩浆,沸腾起来了。两局棋,开局都不错,美国T公司驻港代表已回电;待请示公司后,立即赴沪进行商谈。而丹麦船东第二天就来到了东方厂,对该厂的设施、施工设备及全厂面貌进行了考察,并对一系列有关问题进行了咨询。
陪同丹麦船东的是副厂长杨如峰。
宋志斌未雨绸缪,已经内定了两局棋的谈判班子。自己亲任主帅,副帅就是杜剑鸣。
公司也相当重视,特委派副经理殷照良坐镇东方厂,以便随时帮助解决难题。
在下午的例会上,殷照良着重谈了如能拿到丹麦的订单,那就不仅仅是对东方厂了,而是对整个造船公司都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所以,要千方百计地走赢这步棋,要设法战胜日本、南朝鲜的竞争对手。
会后,殷照良召见杜剑鸣说;
“小杜,怎么?至今还是一个单身汉?我们关心不够哪。老宋每和我谈起你,我总要他多关心你。看到你进步成长,我老头子从心里高兴!望你能再接再励,为东方厂的腾飞,为公司的利益作出更多的贡献。”
二十八岁时的杜剑鸣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已是成熟了的杜剑鸣。他心平气和地答了句:“谢谢领导关心。”便不愿多说一句话。
殷照良重要的话题还在后面呢。他停顿着,观察了一会杜剑鸣,又缓缓地说:“小杜,一事当先,当以公心为重!听说南朝鲜的中间商,我们的竞争对手是林慧玉,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殷副经理,这是什么意思,是否要我回避?”杜剑鸣一针见血地问。
“不不!这倒不必。只要你不掺杂私情,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老宋又一再推荐你,你总不会给老宋丢脸吧。”殷照良的话模棱两可。
“我杜剑鸣决不会断了奶水忘了娘!”杜剑鸣愤慨地说。
“别激动嘛,小伙子,我只是提醒你,尽量避免和林慧玉接触,以免引起同志们的误会。”
杜剑鸣深深地咽下一口气:“我记住了领导的提醒。”
尽管殷照良有话在先,但是杜剑鸣晚上还是去了海鸥饭店。
林慧玉早已到了那里,正在慢慢地啜着咖啡。
杜剑鸣一到,林慧玉就吩咐服务员端菜上酒。
“剑鸣,因为我,昨天你没能享受那顿丰盛的宴席。今天,我来补这个情吧。”
剑鸣有些拘谨,木讷地坐在那里,但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林慧玉。
三十五岁的林慧玉,丰姿秀逸。娇靥含笑,眉目传情,越发比十年前更具有慑人魂魄的成熟美。东方淑女的典雅,加上西方女性刻意追求的艳美,使林慧玉有了征服一切男人的魅力。
“彼此谈谈情况好吗?”林慧玉不愧是个中间商,她不受任何气氛的影响。
剑鸣点点头,还是不说话,神情却渐渐地自然起来。
“我先说吧。”林慧玉啜了一小口葡萄酒,手指转动着酒杯:“到了美国后,生活虽然很优裕,但总觉得有一种失落感。一年后,母亲去世了,我更加悲凉凄楚。可大妈倒待我好起来了,由于她与父亲膝下无子,我便成了万贯家财的唯一继承人。家父就安排我一边读书,一边熟悉商业业务。家父开的公司经营的业务范围很广,其中包括船舶生意,家父指派我专门经营船舶业务。”林慧玉停住了口,脉脉含情地注视着杜剑鸣:“你呢?”
杜剑鸣深深地叹了口气:“自你走后,我在教育科里呆了两年。在那两年里,我靠自学得到了大学文凭。老宋做厂长后,调我做了厂部信息情报办公室主任,现在又做了经营副厂长……唉,想不到啊!天地真小……”
“什么想不到?”
“想不到十年后还能见到你。更想不到你成了商人。”
“剑鸣,我说过,今天要还你一个过去的林慧玉。所以,今天的我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姑娘,一个老姑娘。难道你不想珍惜这次难得的聚会吗?”林慧玉话中有话。
杜剑鸣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下禁愣然问道:“怎么?你至今还是……”
林慧玉有些伤感:“我不想在异乡做孤魂野鬼。落叶归根,我总是要回来的。再说,旧情毕竟难以忘怀啊!”
杜剑鸣大为动情:“慧玉,是我伤害了你。这个痛苦的十字架压了我整整十年。你,你原谅我了?”
“剑鸣,你可知道?我难道不痛苦?初恋,对一个女性来说,永远是最珍贵的!原谅不原谅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至今还只有你。”
“慧玉!”剑鸣深情地低头唤道,含着热泪挚起慧玉的手,热烈的吻带着泪水洒落在这只手上,“玉,上帝又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十年来,我无时不在想念你……你走了,带走了我全部的爱。从此,我对任何人都激发不起爱情。我原以为:这辈子我再不会有爱情了,可现在,你又回来了……”
“剑鸣,你还爱我吗?你的慧玉没有死,她还是十年前的慧玉……她甚至还为你保留着应该属于你的一切……”
杜剑鸣睁大泪眼;“玉,十年独身代我说明了一切。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世上只,有你’吗?玉,还有可能吗?”
“那么,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剑鸣,假使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现在,你就和我一起回我下榻的宾馆里去,这样,你的十年就不会是无价值的了。”
“……”杜剑鸣的耳畔响起了殷照良下午的告一时竟无言以答。
“怎么?又动摇了?还是怕我吃了你?”
“那……走吧!”杜剑鸣迟疑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