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第二天黄昏,到达斩金河边。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下来,一道弓形的彩虹飞架了半边天际,厚重的乌云正向东边缓慢飘去,西斜的太阳从云里露出来,把云雾、河流和群山都烧得火红。河的对岸便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沏通城,披满夕阳的小城通体成黑红色,远远看去凝重而幽静,依稀还能看到城内街道上的绿树和袅袅炊烟,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它即将成为一座血城,特别是那黑褐色的城墙在如血的夕日中尤为刺眼。因此,王宏章怎么看它都像是一只正在沽沽淌血的羔羊,躺卧在暮色苍茫中咽咽一息。很奇怪,这座小城怎么这样安静,静得让你看不到大战即将血染其城的一丝的痕迹。
更让王宏章惊喜的是,一座结实而精制的石桥泰然自若地横卧在河床上。奇怪,他们如此之慢的行军速度,居然先于敌人夺得此桥?惊喜之中都感到有些意外,这令王宏章很兴奋。
沏通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要占住鼓坡山两个环山的高地,便可阻挡南下的兵潮。天意,难道祖先的亡魂正在显灵助威于他?
有史料记载,北宋之前这条河并不叫斩金河,它与沏通城名一致。靖康二年,金军完颜宗望渡过黄河大兵逼进开封,宋钦宗不堪大任,欲弃开封逃之,然大将李刚固守开封八天之久,不敌而亡,李刚之侄李宆后退至沏通河南岸,重兵潜伏于鼓坡山两侧,金军渡入河中,宋军万箭起发,金军大溺,被俘金人均斩首于河岸,尸堆如山,随河漂浮,恶臭熏黑了沏通城的城墙。就在全城欢庆大捷之时,尸体堵塞了河道,大水蔓过河堤淹没沏通城,数千民众溺于泛水之中,直到靖康三年的冬季,玲秀如画的沏通城恍若死牛一般,漆黑地浮出水面……
历史的壮举也许将在他王宏章的身上重演。此时,王宏章仿佛已经看到日本人的尸体像山上漂下来的圆木一样,漂浮于水上。当然,他也知道那大捷之后,接踵而来的靖康国难……
河床本不是很宽,但由于昼夜暴雨河水已涨过山腰,水流湍急,浪头不时地翻滚到桥面上来。最先到达城边的三团先谴连已把守在了桥头两侧,18团的迟连栋部已过桥。一切都在按照王宏章的指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事不迟疑,他要让他所有部队一定要在敌人到达之前迅速通过斩金桥,占据鼓坡山,控制住整个沏通城。他一边大踏步地走在桥面上,一面大声地下达命令:
命副师长兼18团团长迟连栋所部过桥之后,火速向城里推进,尽快疏散城里的百姓;命62团谭金明的二、三两个营携2门山炮迅速蹬上城墙抢筑工事;其余的54团潘景荣部,58团韩宗泽部分别向鼓坡山右翼和东侧两个高地进发,并火速将全师所有山炮拉上山去。接着他又命令通信连,在各团营到达指定位置之后,迅速架起联系各团的电话线路,确保营以上单位在战斗中联络畅通……
官兵们在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回应中,使王宏章的心中升腾起一种很少有过的昂扬斗志。之后,他让女电译员小崔向66师发电,讯问哪个新上任的张副官长和他所带的榴弹炮营此时在什么方位,几时到达?电报发出后,半天没有回电的音信。再发,他便止住发报员说:“算了,不发了。”他心里说,没有你榴弹炮的支援我也能打好仗,免得战斗结束后,这个张副官长又要厚颜无耻地抢风头,现在重要的是,只要能够占住鼓坡山这个至高点,再多的敌人他也能顶得住。
一切就绪后,王宏章便和师指挥部的所有干部及手枪连最后通过了桥面。过了桥之后,迎面是一个与沏通城相邻的小村子名叫壶嘴村,村子被一条大道一分为二,大道的尽头便是宽大的城门。城门大开,迟连栋已带领18团浩浩荡荡跑步已进入了城门。
他的心情总是有些发空,这里怎么这样安静?难道是一座空城?是敌人的行动缓慢,还是我们在判断上有所失误?是不是先找个当地人问一下?
当这一切似乎还来不及容他多想时,就看到一群身着便衣的抗枪人迎面走过来,他想这一定是当地的游击队来迎接他们了,有人了,他悬着的心放松下来,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尽快找到一个理想的师指挥所。游击队的弟兄们可能已为他们想周全了吧。
可就在这时,在他的身后,突然‘轰’的一声传来了巨大的爆炸,腾空而起的冲天气浪把石块、沙土和水柱顶上高空又从天而降,他赶紧用手护住头顶,待烟雾散尽,回头一看,桥炸了。它怎么会自动爆炸呢?他的耳朵被震的嗡瓮作响,一时有些失聪。紧接着,身边的霍明冲他大喊:“师长,你看那山上……?”
他听不到小霍在喊什么,但是从他那因焦急恐惧而变形的脸上判断,事态正在急转之下,朝着严重的反向发展。他顺着霍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除看到自己的两个团正快速向鼓坡山上攀爬之外并没有看到什么,便随手把他手里的望远镜接过来,只一眼,他浑身的毛发顿时咋立起来:一道闪电般的光芒正与落暮的夕阳发生着强烈的碰撞,那是一个日本人挥舞的军刀。军刀寒光一闪,一排又一排身着土黄色的军装的日本人像是从石缝里长出来似的站在山头上。而他的两个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炮之下。
王宏章大脑一闪:糟了,敌人早已占领了山头,正静候着吃我们的汤圆——我们中圈套了。
王宏章迅速拔枪,大喊一声:“弟兄们,准备战斗!”
然而,王宏章的喊声是多么的脆弱,没有人能够听到他在喊什么,枪声炮声早已把他的声音都盖住了。在他喊叫的同时,敌人海啸一般的枪弹和炮弹都飞到正向鼓坡山上爬行的部队中间。声音震耳欲聋,他的两个团的弟兄被一排接一排地子弹和炮弹打倒。他的脑子一闪,完了,这两个团可是全师的主力呀,可能要全填进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战斗的序幕尚未拉开,一切都将成为国民革命新编22军第48师的谢幕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