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贵点下最后一颗南瓜籽时,望着一排用削尖了头的棍子戳下的圆洞,用手拂拂脚边的几株旺盛的青草,便坐在了田埂上。春风有点瘦,不痛不痒地吹着王老贵嘴里吐出的烟圈。远处的几棵白杨树上,几只喜鹊正在嬉戏,枝头一跌一晃,惊扰了一群午休的麻雀。它们斜三横四地飞过王老贵的头顶,有一只麻雀便落在了他的肩上。他用手刨刨,衣服上的湿印顽皮地大了一圈。扔掉手中的烟,王老贵用手将种有南瓜籽的圆洞一一用土填平,就专心观望那几只不知疲倦相互逗引的喜鹊了。
一大片的土地从王老贵眼前延伸,这些被弃置的田野款款地收纳着来来往往的风和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十年前,这些地像嫁来的姑娘,一年四季难得闲暇。春有春的事,夏有夏的事,秋有秋的事,即使冬天,哪怕石磙换成了铁磙,牛换成了机器,咯叽声换成了哐啷声,人不消停,地也不会闲。雪总是在熟透的地表上先化,不想迎受那些没事都要在地块闲转的脚步。说闲就闲了。土地一旦抑郁,踩踏在田野上的人先是叹气,接下来是惋惜,等到出门打了一年工一算账,土地与人的距离便逐渐拉大。巴子营人春天撒几把麦子,收时雇来收割机,一两天,麦子装袋,麦草在地头直接卖给造纸厂的人,残留的或多或少的麦穗,交给越来越多的麻雀。田野静了,人在走路时半天碰不到一个搭话的,王老贵觉得自己的嘴就只剩下吃饭的功能了。
儿子打工走的那年,开了箱子,抖抖索索地数了几张钱,叫爹的声音还粗重。王老贵一向不当家,老伴活着的时候,钱由老伴存着,老伴去世好几年,他几乎忘了钱还与他有关系。他把那几张钱压在毡底下,盘算着给孙子交学费或哄孙子时给孙子买点零食。等学校放假,儿媳带着孙子也走了,把一部用过的手机留给了他。孙子教会了他如何充电、如何接听电话后,对着他的耳朵说,爷爷,今年冬至日不陪你拉太阳了。
他没有搭腔,待儿媳妇拉着孙子出门后,他从炕上跳下来,套好鞋冲出院门,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孙子的身影被车门挡住了,他抓起路旁的一块石头,狠命地朝公路砸去。
三天后,儿子的电话来了,他觉出了儿子叫爹时声音的轻飘。那天晚上,他把毛毡卷起来,抽出压在下面的钱,一张一张数着。钱不多,在热炕上很有温度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