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发了。在岩市家喻户晓。
老高有钱了。老高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
老高有钱不显山不露水。老高的穿着那是没钱人的样儿。有钱了的老高,只多了两件物品,夏天多了架黑边墨镜,冬天多了条带方格的暗红色围巾。
老高的餐饮习惯更是没钱人的本儿。老高吃什么,见到的人不多,大多都是老高自己言说的,能信的不多。老高说,早晨就一鸡蛋和一杯牛奶。鸡蛋是他自己养的鸡下的,鸡不下蛋了,就更简单了,一杯牛奶就成。中餐简陋,一段淮山药,两片红烧肉,三节带绿色的青菜,四小勺的带海鲜味的清汤。晚餐吗,还算凑合,得有红肉,比如牛腱子肉或是牛腩一类,做法也是按老高自己的兴趣粗粗地制成。老高说这些小玩意儿吃起来方便,重要的是油不能乱吃。老高吃油吃出了一条曲线。到过老高住所的人都说老高像数学教授,把吃过的油的商标都标到曲线上,看起来像一条蚯蚓,或是一群在奔走的蚂蚁。
其实老高真就像一只蚂蚁,从老家一路爬来。
老高原本是没钱的。
老高变得有钱,是缘于一支原始股票。当时老高在单位是什么也没有的人,无钱无权,就是一架老式的黑白电视也是他兄弟让给他的。那时,老高刚从部队上退伍回来,给乡镇企业局郝局长开车,是单位的驾驶员。老高开车技术好,人缘不错,没多久就成为郝局长的贴心人,捧老高的人自然还是很有分寸。
那支原始股票刚要搞出来时,看好的人不多,几乎没有。郝局长本人就不看好。郝局长到该企业调研过时,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郝局长说就那档次。郝局长担心的是污染问题,只是这支股票直接与金矿挂在一起,符合人的初始心理。
股票那东西,看好看坏老高自然也是搞不懂,只是那时不像现在的原始股都在抢,那支原始股票像计划经济,也要按计划分配,分到局里的股票近二十五万元。上百人的局里,按人口分也不是太麻烦,只是那时人们压根儿就不看好。郝局长只得带个头儿,领了两万元的份儿,在财务交了两万的现金。郝局长交款时,老高就在他的身边。老高看得明白,局长拿出钱来的瞬间,眼神像是上交受贿款。这眼神让老高受益不小。老高变得有钱时,老是拿郝局长的眼神说事,说钱这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谁的想都别想。就像那些贪官。
郝局长交款那天,老高的心神突然开窍起来。
老高说,“局长大人,要是您不想入股,就算了,这领导有规定,不能炒股吗。”
领导说,“这哪是炒股呀,这是任务,市里要让它们上市,得带个头吧,这是拿自己的牙齿咬自己的舌头,算了,痛就是那一回事。”
老高说,“要不,领导开开恩,这咬舌头的事情还是让我老高咬吧。”
郝局长笑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那时的老高耳聪目明,悄悄地拿出一万元的现金塞在领导的座位下面,也跟着领导笑了笑,一脸的愉快。
郝局长说,“老高开好车,口袋空空的,充什么汉子。分配五千元股金就够呛了,别浪费钱。股票这玩意儿,空空的看不着边,别玩。”
老高知道,领导是心疼他。他也只是探探口风,这一万元钱还是从他大哥那套来的,他大哥有些钱,早期出来挖煤,后来又承包煤矿,鞋子里面塞的尽是现金。领导那么一说,老高的心似乎不那么坚定,手突然晃了一晃,车身明显晃动了一下。
领导说,“别乱了心智,真想要,那股份就拿走,钱也先收起来。”
自然,领导的钱还是领导的钱,股份就归老高了。
老高把原始股份的凭证夹在驾驶证的夹层里,碰上交警检查证照时,老高的心里倒是踏实很多。有那么一万五千元的原始股票做底子,心里不乱。
那支股票做宣传时,抬得很高,股民们的期望值还算可以。但是日子久了,不见分红与股息的流入,原本的兴趣像受伤的轮胎,打一回气,鼓一回劲,不打气就不受用了。郝局长好像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把还剩下的一万元的股份也让给老高。当然,郝局长是掌握分寸的,选择在出差的空档,把原始凭证夹在出差发票上面,让老高一起收起来,说是让老高保管好,改天股票涨了,让老高请客就行。
那一阵子,吃喝风刚兴起来,像股票刚想抬头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得请客。但这些都跟老高无缘。老高听了郝局长说到了请客,心里有些梗,是不是领导责怪老高不懂事理,没有请领导开心。这一分心,车子滑了出去,往护栏边上擦了一把。领导骂了句,别摔坏了。老高的心突然提了起来,摔什么摔!要是股票摔了,那他的两万五千元不就躺下来了吗?
出差回来,老高记住了领导的吩咐,在兄弟的酒家高老庄弄了一桌子酒菜,让领导开心得把衣服都解开了,露着一片胸毛拍着老高的肩膀,说老高是好同志,是好助手,是好伙计。
那一回请客,老高原以为领导是酒醉了装装样子,不当一回事,反正花的是兄弟的钱,他不心疼。但几个月后,领导还真的把老高变为领导的伙计,让老高承办单位的食堂,老高不再与领导风雨同归。
单位的食堂有油水,这是长期积累下来的习惯说法。老高能承办单位的食堂,缘于老高那二万元的原始股票。郝局长的二万元股票直接变为二万元现金,单位同事就没那么容易,他们的股票只能是一张纸,一张特别的凭证,只能捂着。
老高把郝局长搞定,承办食堂自然不在话下。老高不贪,能图点油水就行。最大的收益就是老高的原夫人,直接变为单位的职工,食堂的职工也是职工。老高的原夫人,人是高大了一些,但是心细。心细就好,单位的干部职工就能持平,就能稳定,就能和睦。
单位的食堂承办了一年,老高油光粉面的,有时见了我,总是伸着已经厚起来的手掌,说兄弟帮一把吧!我知道老高的心思。那时候,我是单位的办公室副主任,管着单位的食堂,手头上有些小权,老高见着我,就像他见着领导一样,总有一份感恩的味儿。老高想把那堆厚纸皮变现!单位的同事们都把厚纸皮变现给老高,二元换一元,算是打五折,直接把原始股凭证换成菜票。一年下来,老高没挣到什么,只是一堆的厚纸皮。老高把它装在一箱子里,用橡皮筋捆着,一箱子满满的。自然我无法满足老高,除非我也拿现金出来,像老高与领导的交易那般!后来,股票上市并一路走红时,老高也把这事说了,说我就是没福气的主儿,要不我也是老高了。老高说到开心时,总是那样,嘴往外拉开,眼睛一眨一眨,两个耳朵也是刻意支起来。老高是典型的招风耳,脸上的皮肉一动,耳朵也跟着晃着。
老高有空闲的时候,叫上我和食堂的几位姑娘开心。老高舍得,私下招聘几位姑娘,说是服务生,方便食堂管理工作。原先与老高有些过节的扁脸吕在背地里骂,老高招什么服务生,就是招鸡,变着法子让领导高兴,这样弄下去,迟早要倒霉。郝局长的眼睛是让老高的钱包住了,有一天摔了,老高自然暗叫苦痛。
这扁脸吕原来是想承包食堂的,他的算盘在领导那里打不响,自然往老高的身上倒些脏水。我不能见仁说仁,见义说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