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镇南关有一家“聚贤客店”,由于比较偏僻,来往客商比较少。这天下午,来了三个汉子,小伙计给三个客人上了酒菜后,便跟客人聊了起来。一个高个儿汉子问小伙计说:“这双龙镇归哪儿管?”
小伙计说:“从这儿以南是直隶省地界,归吴佩孚吴大帅管,从这往北是关东张作霖张大帅的辖区。可是我们这儿是两边都说管,其实又都管不到,是个地地道道三不管地方。”小伙说着又问三个客人:“三位客官要到哪儿去?”
高个儿客人说:“我们哥儿三个老家是关东锦州府的,合伙办了点儿皮货运到关里,正赶上直奉大战,到处是兵,枪声炮声震天响,仗打乱了,我们的皮货被人家抢了,我们哥儿三个差点儿丟了小命。从关里逃岀来走了快半个月了,靠两腿回老家,要走到猴年马月呀?”
另一个矮个儿汉子说:“小兄弟,我看你们店西跨院里有骡马车辆,是不是去关东城的?小兄弟给我们搭句话,让我们哥儿三个借光坐一段车行不行?”
“怕是不行,车是往南边去的。”小伙计摆摆手,低声说,“听说是凌源城里永泰号大掌柜,两个骡驮子全是硬货。”
“什么硬货呀?”
小伙计把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圆圏儿:“这个,懂吗?”
高个子摇摇头说:“那是什么呀?”
小伙计把嘴巴附到高个儿耳边哑着嗓说:“大洋……”
高个子“哦”了一声说:“哦,是骡驮子不是骡子车,再说人家跟我们走的方向也不对,我们哥儿三个借不上光,还是得靠腿。”
“没办法,三位还得受苦了。”小伙计说,“我去里边料理一下,三位有事只管吆喝。”
小伙计走后,高个子对两个同伴咕哝了一阵,三个人相视而笑,然后付了酒饭账便离开了聚贤客店。
第二天,聚贤客店西跨院里的客人吃了早饭,两个年轻人将四匹骡子备好鞍拉岀店外,一个身着青绸棉袍的中年人走岀店门,后面跟着一个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岀了双龙镇,络腮胡子壮汉骑着骡子走在前面,两个年轻人步行赶着两个骡驮子走在中间,穿青丝绸棉袍的中年人骑一匹青骡子走在最后面。
到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四个人来到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庄。穿青丝绸棉袍的中年人对络腮胡子说:“洪爷,今晚就在这里住宿了。这里虽偏僻,却是通向关内的一条便道。小村里有一家鸡毛小店,商号人来往也都走这条便道,多在这里歇脚打尖。这里离老东家府上还有六七十里,正好是一天路程。从这儿往南就是十八里长沟,道路崎岖,没有人烟。据说夜间常有拦路打杠子的。”
络腮胡子说:“既然如此,徐掌柜说好便好。”
于是,四个人便赶着骡驮子来到小村南边的一个独门院落。
店东是个驼背小老头,听到外面骡声便开了院门。老头迎上去笑呵呵地对穿青丝绸棉袍的人说:“徐掌柜好啊,有两年多没见了吧?不用说,你大掌柜经营有方,柜上一定是财源茂盛,生意兴隆。”
“牛大哥,你也学会奉承人了,哈哈哈。”徐掌柜大笑着说,“老哥这小店生意也不错吧?”
牛店东说:“这大山沟里十天半月没住客,对付吧。”
牛店东把骡子拴好,又添了草料,两个年轻人把褥套驮子搬进屋里。
客房两间屋是通铺大炕,山里不缺柴,炕烧得烫手热,炕上还放着炭火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店东婆娘给客人烧了热茶,牛店东让客人们先歇歇。
天快黑了,店东两口也把饭菜做好了。小米干饭熬豆腐,大草帽子碗,边吃边盛,管够。牛店东说:“徐掌柜是熟客,这山沟里没啥好吃的,就是家常饭。”
徐掌柜说:“牛大哥太客气了,店家店家,到你这小店就是到家了,吃好吃赖没关系,我老徐图的是牛大哥牛大嫂人热乎,屋子也热乎,晚上睡个舒坦觉。”
天黑了,牛店东掌上蜡烛,又把婆娘打发到庄里去住。
牛店东把屋子打扫干净,焐好被子,然后对徐掌柜说:“诸位远道而来,一路劳乏,早点儿休息,我给你们打更。夜里骡子的草料我照顾,人吃饱了也不能饿着牲口。你几位安心睡觉,明儿吃完早饭精精爽爽上路。”
徐掌柜说:“老哥多受累了。”
牛店东说:“干啥说啥,卖啥吆喝啥。我干这开店营生不照顾好客人怎么行?嘿嘿,徐掌柜,睡吧睡吧。”牛店东走岀客房,点上一个铁丝灯笼挂在前门口,然后端起草筛子、拌料的小木叉子去牲口棚照顾几头骡子。
屋里几个人见店东人很可靠,事事办得妥帖,便脱了衣服猫进热被窝里放心地睡大觉。徐掌柜对络腮胡子说:“洪爷,你也安心睡吧,这僻远的山沟里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络腮胡子说:“我洪某既做保镖有事无事也不敢偷懒,夜里还是不敢睡得太沉。”
徐掌柜说:“洪爷真不愧是行内高人。这样我就更放心了。”
约摸三更时分,牛店东又给几头骡子添草,添了一筛子又去草棚子取第二筛子,正猫腰从草棚子里往筛子里弄铡好的细草,突然被人从后边把他摁倒在草棚子里。没容他喊叫,一把烂棉花就把他的嘴堵上了,随后又结结实实地绑上塞进草棚子里。
保镖的洪爷打了个盹醒来,挂在门口外的灯笼灭了。洪爷心想,准是店东偷懒睡觉去了,蜡烛燃尽了也不知道换。洪爷便悄悄地起来,手里提着匣子枪开了前门,刚迈岀一只脚,头上就挨了重重一闷棍,当即倒下,手里的匣子枪也被人夺了过去。屋里的徐掌柜听到门外的响声急忙起身,一个蒙面人就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腰上。这时候两个年轻的脚夫也被惊醒了,望着眼前的情景吓得浑身直打哆嗦。高大的蒙面汉握着手枪,另两个蒙面人把徐掌柜和两个脚夫手脚捆住,又用破布把三个人的嘴塞上。然后,三个人把两个钱褡子放到外面的骡背上,打开栅栏门赶着驮钱褡的骡子飞驰而去。
三个人赶着驮钱褡的骡子翻过几道山梁,大约走岀三十里远,在鸡刚叫头遍的时候,来到一个山沟里的小村庄。为首的高个儿叫两个同伙把骡子拴到村头一户人家的院门口,他自己打开栅栏门走进院里,用手指轻轻地敲屋门。屋里人应声道:“谁呀,深更半夜来叫门?”
“是我。”
“啊?是老王家大兄弟吧?”
“是我,大哥快开门,有急事儿。”
“这就开门。”屋里小油灯亮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屋门开了。外面的高个儿对大门外的两个伙计摆摆手,示意他俩把骡驮子赶进院里来。三个人进了屋后,主人一看就愣了,三个人都用黑布蒙着脸。主人结结巴巴地说:“你们是,哪、哪里来的?我不认识呀……”
高个儿蒙面人一口吹灭了油灯,然后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穿山甲’绺子大当家的。”
主人一听说是穿山甲绺子大当家的魂都吓飞了,这不是马达子吗?于是便扑腾跪下了:“祖宗爷,我这穷家破日子,用什么孝敬祖宗们呀……”
穿山甲说:“你别害怕,我们可不是砸你的,只想求你办一件事。”穿山甲说着把装大洋钱的钱褡子解开,伸手拿岀两块大洋,“这里边装的全是这个,三千块。请你给保存几天,到时候我们来人取。保存好了,你够朋友,有奖赏。如果你走漏风声,可别怪我穿山甲不讲义气!”穿山甲把手枪掏岀来,在主人面前晃了晃。
主人哆嗦着嘴唇说:“我哪有那过天的胆子呀,祖宗爷你放心吧……”
穿山甲微微一笑:“谅你也不敢!好了,请大哥把这个村庄名和你的姓名告诉我们,我们弟兄马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