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当地有一句老话,潼关好过,黄渚关不好过。黄渚关地处成县正北,为山乡小镇,四门敞开,山大沟深,交通不便,甘肃、四川、陕西的五个县在此犬牙交错,是东去宝鸡西安、北去天水兰州、南下四川成都的咽喉要道。黄渚关一带金、银、锡、锌矿藏量丰富,据说排全国第二,自古及今以金银之富而闻名天下,人称“宝地”,到清朝末期,黄渚的采矿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朝的更替愈演愈烈。
易成章弟兄两人最早在黄渚落脚的地方叫茨坝,是黄渚的矿区之一。
那时的黄渚关四处是采矿的人,财大气粗的矿主们为财富急红了眼,打架斗殴时有发生,经常有受伤和得病的人需要找中医,而这里一直缺乏医生。
刚来时,易成章和四弟建章没地方住,白天串村走街,看到有人土法冶炼铅锡烧铸酒壶生意不错,心灵手巧的成章就不言传地在旁边观摩,没几天就学会了,和弟弟也找了个破庙,支开摊子经营起自己的生意,过几天拉到黄渚的下街去卖,倒比给人瞧病的收入高。
晚上天黑了,弟兄两个睡在关公老爷的泥塑像下的麦草窝里,带来的棉絮被子又薄又小,两个人合盖不够用,秋天的夜风冷飕飕的刀子般割人。不安分的老鼠不满意两位外乡人打扰了原本属于它们的自由王国的恬静,在挂满尘灰的屋梁上吱吱吱吱地呜叫着翻滚着,不时有土沫什么的飘下来。
建章就搂着兄长眼泪汪汪的,哥——我想原上了,也不知咱娘和二哥、三哥过得怎么样呢。
成章的眼泪在夜幕下就无声地顺着脸颊眼角滑落,与母亲和弟弟们在齐村的场景就一幕幕放牛皮灯影般晃过。
大哥,建章索性坐起来,摇了摇平躺着的易成章,你倒是说说话啊。
易成章长长地吁了一声,一股悲哀的气氛回荡在关公庙的四周,易建章的嘤嘤泣哭变成大声号啕。
易成章说,你这娃,咱娘他们在原上苦,和咱兄弟俩在西山一样哩。人活着,不受苦哪有甜呢。
易建章还是哭。
成章起身,把被子和衣服往屋梁上一扔,轰地一下,那些不安分的老鼠们乖乖地停止了响动。成章接着说,有难场慢慢熬,哭能解决什么问题?记住哥的话,男儿有泪不轻弹。
建章哽咽着说,那是没到伤心处。
易成章重新把被子给弟弟盖好,又轻吁一口气,说实话,哥比你还难受哩。原上捎来了封信,说咱娘给我说了媳妇,是马庄天阁村的鲁氏。鲁家父亲是秀才,愿意和咱书香人家结亲,她娘嫌咱家穷,正犹豫着呢。
得是?易建章破涕为笑,从成章手里要过牛皮纸信封,字迹是老二安章代母易黑氏写的,月光从破屋顶的缝隙照下来,信上的字迹得费些劲才能看清。安章在信上说母亲易黑氏很关心在外的两个儿子,让成章方便的话回原上一趟商量婚事。
看你高兴得,咱家哪有钱给我办事?易成章声音低沉地说。
大哥,你是咱易家的长房,大麦先熟理所当然。你放心,我从今往后再不要吃好的了,省下钱给你办事。建章破涕为笑,反而大人似的安慰愁肠寸结的兄长。
唉,不说了,咱睡。
易成章叹息了一声,拼命闭上眼睛。屋顶破缝中泄下来的月光白尸布似的遮盖着他满腔的心事,闭眼前他瞥见月亮爷爷又白又圆的脸盘,在高远的天穹毫无表情地俯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