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317000000002

第2章

“橥拔”,大家听说过吧?

晋南农村使用次数很多的一句话,大意是措手不及或是情形窘迫,正确的写法有没有,是不是如此,或者纯粹就是一句土话?我不得而知,也无意考证。只是见有人或写作“猪扒”,理由是,在农村,一块平整的地方,最怕猪来,只要主人稍不注意,那家伙会用嘴头子给你拱得乱七八糟,好比一张光光的脸给扒得血肉模糊,你说闹心不闹心,你说倒霉不倒霉?我觉得这样的比喻也有道理,但比较一下,还是感觉“橥拔”更形象些。橥,拴牲口的小木桩,意同“橛”;橥拔,亦即拔橥。人家早把牛偷了,你却只拔了个橥,还被牛主人撞个满怀。唉,世上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儿吗?类似的例子有很多:麦秀时节,丰收在望,倒伏的麦田一片狼藉;五黄六月,龙口夺食,一车小麦翻在了路边;大雨在即,忙着抢种,穿在牛鼻子上的牛桊子给扯坏了……

农人的无奈,生生地就是这“橥拔”啊!

我之所以生造这个词,是因为父亲把我关在家里的那些日子不久,我就“橥拔”了一回。

那天晚上,我在熟睡中被颠了醒来,发现大哥背着我在巷子里吭哧吭哧地快跑,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姐姐也踉跄着紧跟其后,感觉就有几只手搭在我的背上,似乎还有人小声啜泣。

去哪里?我问。

父亲说,去看电影。

看电影应该往大队院里去啊,我直纳闷,怎么朝相反的方向,还这么急忙地跑,发生了什么事呢?

及至转了几个弯,大家停在三伯父家门口。父亲一边迫不及待地拍打门环,一边变了声调高喊,三哥,快开门!我这才真正醒了过来,三伯父是医生啊,我,受伤了。下意识用手往头上脸上一摸,全是血,一股浓烈的腥味和早烟味呛人鼻孔,头上便辣辣地疼开了。

三伯父的动作很利索,剪去伤口周围的头发,再用镊子夹了药棉清洗干净,敷药,包扎。一阵忙过,这才问,怎么回事,打得这么厉害?

父亲说,老二下晚自习回来睡觉,从架板上取被子时,不小心把架板给抽了下来,打在了老三的头上,一寸来厚的架板,又那么高,一下就把孩子给打懵了,幸亏睡得熟,没有知觉。我照你教的做,用旱烟捂在伤口上,先把血给止住,就往这边跑。由于刚才过度紧张,父亲说话有气无力,结结巴巴。

哦,三伯父不再说什么,顺口问了句,老二呢?

早吓跑了,母亲也缓过神来,插了句。

我这才发现,二哥没有来。

又不是故意的,你跑什么呀?第二天,我照镜子时,看头上包的绷带像极了电影里负伤的战斗英雄,竟觉得好玩,反过来安慰二哥。

二哥惊悸未定,有些不信他的弟弟,想摸我的头。手举在空中又没敢落下来,问,你不怪二哥,你不疼?

不疼,我凑近二哥的耳朵说,我还得感谢你。二哥越发不解,不怪就谢天谢地了,还要感谢?我说,三伯父说了,每天去他家换一次药,这样,我就可以走出这个院子,也不用再背那《三字经》了。

我的头上从此就留下一个很大的疤坑。这多年,我回村和二哥在一起,提及这个疤坑,他总是心存内疚,说看这事“橥拔”得很,怎么就打在了头上,多危险啊。我总是调侃道,还好在头上,有头发遮住看不见,要是放脸上,那不连媳妇也难娶了?二哥也跟着笑了,憨憨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到大都这样,只比我大六岁,在家里却什么活都抢着干,好像早就知道父亲的心思,学习一样地很用功,只是话少。母亲常数落我话多人懒,说看看你二哥,你要是有他一半好,我们也就省心了。

打这以后,父亲不再提我去书房的事。那段时间,也许是由于大哥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父亲意识到得给大儿子找份儿体面的工作,随后两三年内又得张罗给他完婚。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父亲自然顾不上我这个多头了,每天早出晚归,言语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一个星期天,在镇上读高中的大姐回家取馍,见父亲又不在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又是和面又是做菜地忙活,便问今天什么日子,做这么多菜,要摆席?父亲呢?

打酒割肉去了。母亲难得高兴,一边喊大姐帮忙干活,一边说,你哥推荐去县化肥厂上班的事定了,你爸承包生产队豆腐坊的事也定了,今晚一并请大队干部来家里喝酒。

这些细节是父亲去世多年以后,我们说起父亲当年养儿育女的诸多不易时,大姐讲给我听的。那天晚上,六岁的我,眨巴着眼睛,看着许多陌生的面孔因为酒喝多了涨红着脸,趾高气扬地对父亲大声讲着什么,父亲呢,则只是一个劲地陪着笑脸一遍遍说着些恭维的话。中间有人就叫着九哥或是九叔问,孩子们呢,都叫出来一起吃啊。母亲赶紧说,大家吃,别管他们,明天还要上学,都睡了。

讲到这里,大姐鼻翼微微颤抖,说,母亲哄人,满屋里飘着猪肉香,哪里会睡得着。

我家兄弟姐妹五人当中,父亲最疼爱我大姐,经常给大姐零花钱。偏我的大姐大方得不得了,班上同学家里远的,她总是借钱物给人家,有时候星期天,还把困顿的女同学带回家吃饭。次数一多,母亲便牢骚满腹,直埋怨父亲娇惯大姐,骂大姐不体量家里紧张。

父亲说,这有什么,儿要穷生,女要富长。

有了这句话,过后大姐仍旧往家里带女同学吃饭,每到星期天,家里总是南腔北调叽叽喳喳,母亲也懒得再说什么,因为这些人当中有的多次提出要给母亲做干女儿,做干女儿的不只是来家里吃饭,还争着帮母亲干活,而且比大姐勤快多了。

中间一位叫京华的姐姐,记不清姓什么了,家在黄河边的滩地上种有花生,每次来,总会带一些给母亲。有一次,她问我,小弟,怎么不去学校呢?

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大姐说话了,他呀,说学校有鬼,怕着呢。

大家一阵哄笑。见我有些不好意思,京华姐说,小弟,想吃花生吗?

想,我脱口而出。

那好,问你几个问题,答对了,就给你花生吃,答不对,那……说着,京华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来,听她的口气,看她的表情,分明想着我一定答不上来的。

你问,我都急切了,到底花生是稀罕物啊。

一斤棉花重还是一斤铁重?

铁!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又是一阵哄笑,直笑得我莫名其妙。京华姐更是前仰后合,半天好不容易止住,拍着我的头说,小弟呀,听仔细了,一斤棉花,一斤铁,一般重啊。

我有些着急,连连说,这个不算,重来一个。

大家复又静了下来。京华姐指着石榴树下的一个方桌问我,几个角?我答四个。再问,锯掉一个,还剩几个?

三个,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错了,错了,又错了。姐姐们纷纷起哄,锯掉一个,变成五个了,你别急,试着数一数啊。

这一回,我的小脸胀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莽撞答错了问题,还是因为吃不到眼前的花生。走又走不开,站又站不住,好难受。

京华姐笑盈盈的,一把拉过我的手,将花生放在我的手心,然后又刮了刮我的鼻梁,轻轻地说,小弟,你得上学啊。

我又一次“橥拔”了,不过这一次是心理上,我那套不想去学校而臆想出来的说法,曾经多么稚嫩却又多么顽固,不想被京华姐这么轻轻一击,便彻底溃散了。数年后,我在老屋的阁板上翻找东西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张旧照片,拭去蒙尘,原是大姐和京华姐两人高中毕业时的一张合影。两个人都荚盈盈地透着一股精气神,特别是京华姐,齐耳短发,英姿飒爽,幼年的那一幕一下子又浮现眼前……

我对母亲说,给我做个书包,明天我要上学去。

母亲正在织布,听我这句话,觉得太突然,手中的梭子不由停下来,愣了半天,忽然朝院里的父亲喊,听到了吗?你老三同意去书房了!

中午吃面条!

父亲大声说。他一高兴,家里又要吃好的了。

同类推荐
  • 鲍氏陵园

    鲍氏陵园

    鲍家岗村村委主任鲍德坤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心情抑郁得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产生这种心情,是因为刚才指挥部头头脑脑穷追不舍施加的压力,还是族兄鲍德广为鲍家岗坟地施展的种种计谋,使迁坟的事儿毫无进展,弄得他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或许,二者兼而有之。东区建设指挥部的会议室在四楼。与其说开会,倒不如说众人一个腔儿逼鲍德坤表态,十日内迁完近千座坟。头儿们对鲍德坤迟迟不能推进迁坟工作几乎到了冷嘲热讽的程度。会议差不多开了两个钟头,说来说去就是鲍德坤思想不解放,不能与组织保持一致性,在迁坟的问题上,观念落后成了群众尾巴。
  • 将发生在情人节的命案

    将发生在情人节的命案

    在三年后的2011年农历七月初七,徐一民会在三平市东新五路大桥上与一位他寻找了整整三年的青年男子迎头相遇。当然,这时候徐一民已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退休了,他成了一位技术相当糟糕的钓者,整天在城关到列东纵穿整个三平市的沙溪河垂钓而鲜有收获。2011年活跃在三平市沙溪河畔的各个年龄段的钓鱼爱好者都认识这个神情忧郁,成日张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打量过往行人的老者。没有人知道这个奇怪的钓者为什么能长期不懈地坚持看起来对他毫无乐趣的垂钓,因为,有时候这位可怜的垂钓者钓上一尾鱼时,并没有表示出欣喜,依然是用那种忧郁的神情对待难得的收成。
  • 楚米镇

    楚米镇

    楚米镇最初是一条小街。小街中线是两村分界,北边石爬村,南边烂坝子村。分界线上原先有一块界碑。当年石爬村和烂坝子村争地打架,每次打架必有死伤。界碑今天移过来,明天移过去,还不时被推倒砸烂。传说明成化年间,知县来楚米解决争端,在界碑下砌一间小石屋,把一个行乞至此的叫花子关在里面。叫花子不再是叫花子,被尊为路神。界碑有路神保护,再也没有人敢搬动,地界也不争了。一九九六年街道改造,将泥土路改成水泥路,铺水泥前把街面铲平铺大石作路基,界碑处的土被运走,有人说亲眼看了,没见到骸骨也没见到棺材什么的。
  • 阿朵的向日葵

    阿朵的向日葵

    阿朵接到父亲的电话,那时,她刚见完王克回到她的经理室。阿朵倒了一杯水,想想今天见的这个叫王克的男人。这个男人是从澳洲回来的海归,今年四十四。男人很绅士,也很直率。从见面到离开,都是男人在说。说了他的婚姻,说了他的爱好,说了他的打算。说起来,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长相,还是谈吐,还有身后的一些背景,要说配阿朵,都是郎才配女貌。可不知怎么,阿朵总感觉,他和自己心中那个叫伴侣的男人隔着很长的距离。刚从和王克见面的咖啡厅的雅座里出来,她的好姐妹亚菲跟了过来问,阿朵,怎么样?
  • 脚

    姐姐特地赶来,陪桑孟森一起办理结清住院费的手续。人很多,一楼大厅的收费柜台前队伍排得很长,终于轮到他们时,关于某项检查费该由病患自费负担或由健保给付的问题,他姐姐与收费小姐争执起来,双方各自坚持着,最后桑孟森不耐烦起来,提议打电话找保险业务员,确定父亲的寿险能给付后才解决。剩最后一件事,一切便结束了。结完账,他们默默走到电梯前,准备乘那半年来已进出无数回的电梯上八楼,到病房取走父亲的东西。在等姐姐来以前,桑孟森已经先把东西收拾好了,全塞进一个大纸袋里,搁在病床上。方才他想说提下去碍手碍脚,决定先放着,等办完手续再上来拿。
热门推荐
  • 徒弟成长计划

    徒弟成长计划

    新书《名门相杀》超级好看的书哦,爽文,诙谐。PS:对于这本书没有写完感觉非常抱歉,有时间我会完本的,呜呜呜呜呜~~~~~可怜可怜小作者吧,看看新书吧。玄凤一出生,彩霞万里,万鸟朝拜,浇灭魔神黑魔气,送往昆仑山,从此鸡飞狗跳。“不好了,师妹把太师叔祖的炼丹炉毁了。”“完蛋了,师妹把麒麟圣兽的尾巴拔了。”某人:“不愧是我的徒弟。”众人:“……”师祖:“玄凤这么精灵美丽,一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某人:“好的师父,没问题的师父,我这就带徒弟下山。”天下众人:“……”从此,天下和平。
  • 现代新闻写作:框架与修辞

    现代新闻写作:框架与修辞

    《现代新闻写作:框架与修辞》出版以来,出人意料地获得了同行专家与广大读者的好评,一些专业性著述甚至将它视为重要参考,征引观点与部分论述。这些都让作者颇受鼓舞,深感人性的温馨。陈寅恪《陈垣(敦煌劫余录>序》称:“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
  • 枪械:世界经典枪械完全手册

    枪械:世界经典枪械完全手册

    越来越快的射速、越来越远的射程、越来越大的杀伤力,使得枪械的发展近乎完美。《枪械:世界经典枪械完全手册》详尽地介绍了历史上经典的枪械和目前世界上处于领先水平的枪械。资料丰富,数据精确,并佐以大量的精美图片,是一本名副其实的世界经典枪械完全手册。
  • 王爷乖乖别闹

    王爷乖乖别闹

    异世魂,天下变,凤起凰先伴!世人都说叶家三小姐是个懦弱无能的痴傻废物,一朝觉醒,天下变!他,是身份尊贵无比的墨王爷。他说,还是他的眼光好,慧眼识珠。早早定下丈夫这个位置,不然早就和其他人挣的头破血流......
  • 我真不想再穿越了

    我真不想再穿越了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狠心的天道,我没有任何的光环,除了死亡还是死亡,任何的悲剧都会让我经历个遍,我求天道大大别让我再重生了。我真的不想再被虐了,所以我真的不想再穿越了。是真的不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请慢慢观看!
  • 陶然斋选集(第一卷)

    陶然斋选集(第一卷)

    本书精选陶行知先生的主要代表作,并加以分类编辑,便于广大教师检索、查阅、学习。此外,编者还分别选编了他的政论、诗歌、散文等,这也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了解陶行知先生。
  • 妃不还朝

    妃不还朝

    他将她打入冷宫,他赐她三尺白绫,原来他是真的要杀了她。要死,可以,不过要她自己来,从此她的心,她的身,她的命再与他无关。慕容宸,我只愿生生世世与你再不相见。犹记当年春,杏花墙上佳人笑。仅一眼,魂便销,不见百花妖。又是一年春,故人墙头无人笑,唯见杏花娇。苏嫣若想,那日她若不爬上杏花墙头,他与她今生或许便不会有这场孽缘。
  • 送王昌龄

    送王昌龄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言之有兮桐

    言之有兮桐

    “沈兮桐,听说你喜欢陈言之。”“什么叫喜欢陈言之,我那叫爱,好吧。”……“沈兮桐,你那么喜欢陈言之,为什么还没把陈言之弄到手呀。”“我都没急,你急什么,我和陈言之是迟早的事。”“沈兮桐,听说陈大校草有喜欢的人了?”“嗯,我就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你怎么知道校草喜欢的人是你,万一是别人呢?”“他只能喜欢我!他要是喜欢别人,我就...我就当一个锄头。”“为什么要当锄头呀?”“把他这个草给刨了!”
  • 都市之仙帝笑看尘世

    都市之仙帝笑看尘世

    看惯了生死离别,厌烦刀光剑影,本想就此坐化,封闭神识、修为,可一坐就是千年之久,身躯不腐不化,长生仙帝自知是本身的体质关系,就放弃了坐化的想法,开始过着凡人又清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