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重笑吟吟地看着她:你骑车时要精力集中,不然会很危险的。
冉然内心很温暖:哦,我在犹豫要不要马上回家。她发现巴重穿了一身休闲装,很轻松舒适:你今天休息?
巴重点点头:我没事喜欢骑车逛逛,你有兴趣吗?
他们边走边聊,谁也没说指定要到什么地方,就一直走下去。后来他们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松江桥边,这座桥是两省的交界,过了这座桥就是另一个地域。
他们停下了。
晚霞已落在天边,月亮露出了尖细的小牙儿,蛙们开始放肆地鸣叫。松江的水被落霞晕染得很温暖地缓缓流淌,江边的草绿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各色花朵。冉然感觉她自己是在梦里被带到了这个神奇的地方。
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已经骑了一个小时,真了不起。巴重抬腕看了看表,冉然这才发现他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劳力士。冉然很欣赏男人戴表,她感觉戴表的男人会给人一种安全感。她很遗憾因为有手机的存在许多男人放弃了这种很具男人魅力的佩饰。
冉然扔下车子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巴重尽管穿着很讲究的白裤子,但他毫不犹豫地在她身边坐下。
太安静了,他们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话此刻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们似乎都在搜肠刮肚地找话茬儿。
喂,你,你不想说,今天的月亮真小哇!冉然调皮地捅了他一下。
巴重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开心地笑了。
他们就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或者什么也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黑,月亮挂在当空,像个孩子傻傻地瞪着他们。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一直沉默着,冉然感觉很累,几次她都想说:停下来吧。
巴重似乎感觉到她的疲惫,抓住了她的车把拖着她,把她带到了回家的路上。分手时他们只是相互点点头,就走了。
那一夜冉然没有睡好,第二天她没有去工厂上班。巴重发来信息:你还好吗?
还好。冉然答道。
冉然的内心感到隐隐约约的甜蜜。她和巴重谁也没再提起过,但从此只要相聚在一起就很开心、很默契。常常碰到对方的目光并不躲闪,总是会心地一笑。
他们并没有刻意地克制自己,十几年来就是这样相互观望着生活,也很好。
可是今天的冉然再也无法矜持,她的眼泪需要和他去流,她的柔弱需要他的臂膀去靠。他是她前世的亲人。冉然这样想。
他们来到了一家西餐厅。
那里很浪漫,到处都洋溢着情人的味道。冉然在摇曳的烛光中有些眩晕。
你该告诉我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
我很狼狈是吗?
别这样想,你很勇敢。但有时候只有勇敢还不够,还要有勇敢下去的理由。比如,需要朋友的关怀,不要拒绝朋友的帮助。
你怎么会知道我需要?
他走了,没和朋友打招呼,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但这些可能就放在你的肩上了。
这些钱远远不够还债的,我可能得搬家了。冉然的眼圈儿红了。
巴重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握着:差多少?我……
冉然摇摇头,坚决地:不!
别急,我帮你找房子,我会帮你的。
我不想说谢谢。
巴重一笑:OK!
那天巴重很早就送回了冉然,他叮咛冉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一样了。
冉然一夜无梦。
巴重一连几天都抽空亲自开车接冉然到处看房子,冉然听他说过,他最不喜欢的事就是开车,他自己开车出来一定是故意不让司机参与他的私事,他还是很避讳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往的。冉然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她也确认不了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巴重坚持要找一个环境好,装修舒适的房子。冉然觉得租住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差不多就行。但巴重说生活一定要讲究质量。冉然暗暗苦笑:和一个破产的人讲究生活质量真是可笑。但她什么也没说,她不忍心破坏他们融洽的气氛。
终于他们在劳动湖畔的湖滨花园找到了一处160平米的复式房。房子是新装修的,没有住过人,装修风格简洁而明快,大大的落地窗外就是碧波荡漾的劳动湖。冉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房子,但当她问到租金时黯然了:2000元啊!
就是它了!他拿过合同毫不犹豫就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口袋了拿出一沓钱,数了数:先付半年的。他俨然以男主人的身份做着这一切,冉然当着房主的面不好说什么,因为房主显然也把他当成他的老公了。一口一个大哥、大嫂地叫着,冉然很无奈。
好了!送走房主,他双手一摊,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冉然。
冉然靠在墙上看着他一言不发,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什么时候搬家通知我,我给你派车。巴重轻轻搂过冉然,拍拍她后背:别多想。
明天我给你送来张新床,这对过去和将来的人都是一种尊重。巴重凝视着她。
冉然也默默地看着他,似乎在问:将来的人会是你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在能够说服自己,而且你也完全接受我的情况下来做这个屋子的男主人。不然就会有乘人之危之嫌,感觉不好。
冉然的心思被他看穿不免有些尴尬:你不要这样说,太残酷了。
巴重把她送回了家,临走他轻轻吻了一下冉然的脑门儿。他曾经说过冉然的脑门儿长得很美,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吻的欲望。
冉然回到家,母亲和麦丁在家做好了饭等她。她吃饭时把搬家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难过地放下碗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妈,那样太累了,我会背负着金钱和人情的双重债,金钱可以还清,背负了人情债永远无法偿还。
母亲点点头:妈懂,这一点你很像我。
冉然笑了,她有生以来似乎第一次得到母亲的认可:妈,你太抬举我了。
母亲嗔怪地瞪她一眼: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贫嘴。
母亲起身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我知道你会遇到难处,把它带来了,这里有你爸爸留的一些钱,加上我的退休金,还有你平时大手大脚的也没少给我,我都存着呢。可别和你哥哥们说啊,哥哥倒没什么,嫂子们会有意见。按说我自己的钱,我有权自己支配,但我就是嫌招惹麻烦。
冉然接过母亲手中的存折,慢慢展开,这是张只有进账没有支出的存折,整整25万元。父亲和母亲是老实刻板一辈子的国家公务人员,没有额外的收入,他们是怎么节衣缩食积攒下这笔钱的呢?这笔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笔巨款了。母亲竟然毫不吝惜地把它拿出来,交给她这个不肖的女儿,冉然的心像被人狠命地抽打着,痛苦不堪。
妈,好好收着吧。我不会动这里的一分钱,它太沉重了。妈,我用不动啊!妈,你别惹我难受了……
冉然终于扑进母亲的怀中号啕大哭:对不起……麦丁也扑过来哭喊着妈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抱着怀里的冉然老泪纵横:你这嘴硬的傻孩子,知道服软了就是长大了。妈听你的,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妈这儿永远有你的饭碗,饿不着你。
冉然哽咽着点头。
母亲凝视着冉然:孩子,要懂得妥协。说完她环视了一下: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吧,该扔掉的就扔掉,不要什么都舍不得。从现在起你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妈的女儿又回来了。
冉然突然问母亲:妈,你怎么不说让我去你那里住?
母亲温暖地笑了:你要有自己的空间,孩子大了就要放手,尽管开始会把路走得歪歪斜斜,摔个屁股蹲儿什么的,但慢慢地就走好了。
冉然突然发现,不经意间母亲的性情变了,这也许就是她说的妥协吧。
麦丁听说要搬新家,高兴极了:妈妈,我早就不喜欢这个家了,这个家老吵架。冉然亲了亲她胖嘟嘟的小脸儿:丁丁,不是家在吵架,是家里的人在吵架。冉然边说边准备取下挂在墙上的结婚照,她的手刚一触摸到相框,她犹豫了。她感觉照片上和她温柔相拥的麦地在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就像他临走那天夜晚说的那样:冉然,不要那么快就忘掉我。我们曾经真诚地爱过……
冉然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
这张照片从挂上那天,他和她是准备挂一辈子的,没想到会有一天摘下来。他们当时从照相馆取回结婚照时,恨不得把它挂到天安门城楼上,好像全世界就数他们幸福。变化是多么可怕,为什么要变呢?不变该有多好!
他们之间由量变发展到质变,很突然地发生在一个清晨。那时麦地酗酒夜不归宿已是家常便饭,冉然也从开始的吵吵闹闹,到麻木不仁了,就希望他醉酒之后不要回来,落得清静。那天就是麦地夜不归宿后的一个清晨,冉然很早来到厂里,麦地还没有露面。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冉然就像平常一样迅速抓起电话。
你好,我是印刷厂。
我找你们厂长。电话那一端是一个发着沙哑声音的女人。
厂长?哪个厂长?冉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女人天生对一些事情有独到的判断能力。
就那个姓麦的,你告诉他我是海蓝歌厅的小燕儿,他昨晚把包落在我这里了,我打他手机不接。你是他秘书吧?那你转告他来我家找我吧。
……
喂,你听见没有?他说这里有个合同今天要签的,你不能耽误他的大事啊!
冉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啊,你说那个姓麦的吗?他不是什么厂长,他是蹬三轮车送货的,平时在路边站着,我们有货就找他来送货,给他点小钱儿就打发了,有时顺便也给他口饭吃。
妈呀,他真能吹牛逼!敢情是个蹬三轮儿的!王八蛋!骗我……
哦,昨晚你一定以为干了一个厂长,没想到被一个蹬三轮儿的干了,不过谁干都给钱就行呗,他没欠你钱吧?
那倒没有,他敢不给钱!
那就好。见到他时告诉他我是冉厂长。
……
冉然放下电话长长出了口气,她也很意外自己会用这种方式处理这样的问题。
麦地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他的包,他像不认识冉然似的看着她,冉然则若无其事地忙里忙外,所不同的是,过去她不过问的事情开始一一过问了。
麦地神经绷得都快断了,紧张地等待着冉然的兴师问罪。然而几天过去了,冉然仍然平静得像一盆温吞水,他开始感觉自己多么不了解这个每天睡在身边的女人。
一天深夜他突然一觉醒来,看见冉然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手里拿着水果刀默默地削苹果,她并不看手里的苹果,眼睛乜斜着他。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她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上,泛着青白的光,很恐怖。
麦地有些悚然。他不敢自由地呼吸。
几个星期过去了,冉然仍然平平静静地上班下班,甚至还和麦地一道去母亲家看麦丁,只是半夜还是起来坐在麦地的床边一言不发地削苹果。
麦地感到冉然是在恶毒地折磨他。
终于麦地歇斯底里了:冉然你他妈的太自信了,你在用你的自信摧残我的自尊!他轰然踢翻了饭桌。
冉然本想把身边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但她克制了仅仅几秒钟就改变了想法,她平静地抖落身上的汤菜,起身默默地把四分五裂的碗碟收拾到垃圾桶里。麦地感觉冉然这种默然的态度简直是对他的一种恶毒的蔑视,无法再忍受,他一把夺过垃圾桶狠狠地摔在地上,垃圾桶立刻被摔裂了一个大口子,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
你他妈的,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一个蹬三轮的吗?
冉然木然地看着他。
你说话啊!你他妈的想憋死谁吗?你以为你是谁?我和小姐在一起就是比你自在!她们尊重我,把我当人看!
冉然动了动嘴,半天才说出话:对不起!
……
对不起,我侮辱了蹬三轮的。
啊,啊……麦地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烂砸一通,狼狈而去。
4月1日是西方人发明的愚人节,那一天人们可以堂而皇之地撒谎骗人。中国人发现这个节日很开心,就开始在这个节日开朋友的玩笑,愚弄没有防备的人上个小当而不胜开心。记得冉然曾在愚人节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很一本正经地和他谈一本书的策划问题,谈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去找你吧,我们面谈。那人很高兴,冉然说十分钟后你到你办公室楼下等我。那人欣然应允。十分钟后冉然又给他办公室打了电话,是一个他正追求的女孩子接的,她说他到楼下接你了。冉然说麻烦你到楼下转告他,冉然祝他愚人节快乐!
一小时后那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她:妖女回家看看你家的门!
冉然下班回到家,看到门上赫然写道:冉然你是个大混蛋!冉然给那人发了个信息:很有创意,回头我给你报销车费!
这是成人间快乐而无聊的游戏,但大家好像乐此不疲,每到愚人节就要制造一些闹剧,勾搭到一起时相互调侃。这一年的愚人节,冉然一伙人准备小聚,路上给一个叫生子的打电话说约他出来,生子说他有应酬,在泰昌酒楼,结果冉然他们就去了满江红酒楼。他们刚落座惊奇地发现生子和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子竟然坐在一个角落。他把大伙给愚了!这伙人岂能容忍?于是就打电话给他,说他们看见他老婆了,他老婆和一个男人正往满江红走。只见生子放下电话低声和那女孩子说着什么,女孩子愤然离开。生子坐在那里向外张望,一脸的愤怒。许久不见他老婆的影子,他急了打来电话,问你们是不是看错人了?我老婆不是那人哪?他们说那你是那人吗?他说我也不是。他们问,刚才走的那女孩子是谁?生子这才四下踅摸,看见了冉然他们一伙已笑得东倒西歪。
我靠!他如梦初醒。
生子被一伙人给涮了,不依不饶,他认定这个坏主意是冉然出的。
冉然很无辜:我充其量是帮凶,再说你不义在先,犯了众怒才遭此下场的。
那不行,我要找个人报复一下。麦地哪儿去了?弄麦地。生子来了兴致,他和麦地是属于摄影圈子的狐朋。于是他让一个叫海陵的女人给麦地打电话,约她到对面咖啡馆说有印刷业务。海陵和麦地不熟,麦地一定上当。
电话通了,他们把电话设成免提,屏住呼吸等麦地接电话。
哪位?麦地懒懒地问。
麦老师你猜我是谁?海陵娇嗔地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