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吕筐的办公室出来,小花狗异常活跃,好像它也知道吕回的上衣口袋里藏着一个电话号码,藏着一个秘密,藏着一间能让吕回心花怒放的小房间。
夕阳也格外地关照起吕回,迟迟地不肯从地底下溜走,长长地拖着吕回的身影。小花狗在人影中跑来穿去,直到躲进公园的树影里。小花狗在公园里跳跳停停,就蹲下来,伸着小前爪梳理起自己的尾巴。吕回只得跟着坐下来,坐在公园的亭子下面。
一条石凳子,一排绿冬青,这就足够了,这是吕回最佳的睡眠的地方。其实吕回早就习惯了这种与天地为伴的睡觉姿势。吕回躺在石凳上,满天空的星光把他包起来,心里是喜滋滋的。就是自己光着膀子躺在石凳子上面,像流浪汉一样,他吕回也觉得这辈子活得值,有滋味。吕回眼皮一累,就又回到古堡那边去。
广积娘一家住进古堡时,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也是春节刚过不久,吕满主任的身后跟着一清秀的女子,女子的身后还拽着一小妮子,吕回原以为那女子是吕满主任的新婆娘,就开玩笑说,吕主任又娶了新娘。吕满主任一拳就击打在吕回的肩上,说这哪是新娘,她是唱戏的,唱戏的懂吗,要看好,别出乱子。出了乱子拿你是问。
女子傻笑一下,并不说话。身后的小妮子露着几颗刚换出来的门牙,一脸的微笑。过了好长的时间,吕回才知道那女子是广积娘,跟古堡上的标语就差一字。古堡上有一幅标语是“深挖洞,广积粮”,那是主席的号召。村里人就开吕回的玩笑,说吕回可以深挖洞了。这是村里人的笑话。当然,刘久妹更夸张,有日没日地蹲在古堡的门口,那时的刘久妹比小西红柿没大几岁,只是多了两条小辫子而已。吕吕兄那时还没有外出谋生,见了广积娘自然是心性浮动。
从那往后,广积娘只做一件事情,每天早晨和黄昏都站在古堡的瞭望楼上咿咿哑哑地清嗓子。广积娘嗓音一亮,老枫树上的长尾巴山雀都往古堡上空围了过来,黑压压的一圈子。院子里的蜻蜓、麻雀在芦苇草中跳来跳去,好像都不安分起来。倒是刘久妹与小西红柿慢慢地熟了。她们就老是蹲在院子里,就着那些芦苇草、车前子、六月雪做她们自己的事情。
那古堡面积大呀,四四方方的一座大院子,就成了吕回的种植地盘。吕回按季节的不同,悄悄地在芦苇草的下面种植了地瓜、西红柿,甚至一些菜蔬。广积娘的女儿并不知道那些食物是藏起来种植的,有一天竟采了西红柿出来,让吕回说那是什么东西。吕回说那就是西红柿。广积娘的女儿一高兴,就拿着西红柿跳到她的房里去,说她就是西红柿。吕回想想也是,那两小脸蛋在太阳的暴晒下,已经红透了。小西红柿就那样跟着叫下来。
睡到半夜,吕回就让综合治安大队的人员叫醒。吕回才睁开眼,就觉得眼前站着的人熟悉,就站起来,一手挡着眼眶,一手在那里摇晃。
把吕回叫醒的是哑巴的弟弟,就是摩托车手的弟弟,叫吕辉。吕回站着,并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吕辉用手电筒照了照吕回,突然笑出来说,“吕兄,怎么在公园做梦?”吕回揉了揉眼眶说,“你小子安什么心,把梦折了,如何是好。”
“走吧,到警务室去,将就在那里过一夜,别损了村里的脸面。”
吕回摇了摇头,又要躺到石凳上去,过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唉,警务室就不去了,你得捐款二百元,按你目前的身份就是二百元,跟吕筐一样。”
吕辉笑起来说,“还真有你吕大炮,没有按规定把你送到临时收容所就不错了,还想让我捐款,这是什么世道,乱了分寸吧,走吧,到警务室去,明天就得回村里,别再躺在公园。”
吕回原想接着争辩,但一时又拗不过吕辉,就说,“那二百元捐款,就算是交了收容费,我也不必到收容所去,这样我们扯平,就让我接着做梦。”吕回说着就往上衣口袋里掏捐款名录,并让吕辉看上面的捐款数额,在吕筐的下面再接上吕辉二百元的记录。
吕辉在一边笑。过后就收起手电筒,愤愤不平地说,“让吕灿给送回去吧,你不是老让吕灿拉着你到处跑吗,这个吕灿。”吕辉说完就走了,留下一串空空的脚步声。
吕灿就是摩托车手,就是村里的哑巴,村里人大都顺口叫他摩托车手。其实那天吕灿也没走远,还是一直跟着吕回。吕辉的出现也在于吕灿,是吕灿打电话给吕辉的。吕灿只能给吕辉打电话,只有他们兄弟能相互说话。吕灿只是一长一短地呀呀着,吕辉自然就会清楚。当然,吕灿的手机只是用来发短信的。有客户要摩托车了,就发一个短信给吕灿。
吕灿坐下来,也坐在石凳子上。吕回看着吕灿的身影,跟自己的身影一样被投放在地板上,就用手指比划着,让吕灿明白,他吕回不是刻意让吕辉捐款,是刚好碰上,也就二百元钱。况且吕回还得用自己的补助款垫上去。吕灿还是那样呆坐着,并不说话。吕回心又愧疚起来。那时候,吕灿才几岁,比刘久妹还小呢。吕吕兄这家伙,放什么大炮,偏要在古堡燃放大炮。那是吕回制作的大炮,威力猛呀。刘久妹、吕灿、小西红柿等许多的孩子蹲在院子里,等待着吕回的大炮。一声巨响过后。吕吕兄站在古堡的大门口,高声唱喏,他说,他要是有钱了,一定会回来修复古堡的,让古堡焕然一新。那时候,吕吕兄刚要到外地去谋职业,特地让吕回弄一大炮,算是预示他事业的兆头。吕吕兄背着背包走了,留下来的却是刘久妹和吕灿的悲剧。往后,刘久妹一听见吕回要放大炮,就控制不住自己,就尿急。而吕灿更惨,耳朵再也听不见鞭炮的声响了。还好广积娘心沉在一首古歌里,并没有受到大炮的影响。
吕回愧疚,对于吕灿,他一辈子也无法弥补。吕回与他一起坐在月光影子下面,总觉得肩背上一阵一阵地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