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非常奇怪,成智总是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泰山压顶般朝他压下来,让他吓出一身冷汗。每次被吓醒的时候,成智禁不住大喊一声:妈,我的妈呀!成智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时入初冬,成智觉得这个早上依然温暖,那抹阳光一直照到他心底。学生刚出完早操,校长刘大进就把语文教研室主任成智叫了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成智热血沸腾。成智从校长办公室走到教室的时候,轻快的脚步感觉像飞。一到教室,特快一班班长周通给班主任成智汇报情况,说李小冲又没来上学。成智蹙了一下眉,要周通想办法和她父母联系一下。
现在,成智的富康车行驶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成智是一个称职的好老师,上课的时候总是关上手机。两节语文课下来,打开手机,显示几个未接电话,都是二哥成礼的。还有一个短信,说老母不行了,要成智赶快回去。成智的预感应验了,赶紧打大妹成丹电话,成丹说,病情危急,已经在县人民医院抢救,怕是不行了。成智给校办公室主任王明海打了个招呼,准备往家赶。
自从父亲走后,成智唯一的牵挂是他的老母。成智认为他生活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使他的亲人们过得更好。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成智发现自己的目的和所为并不完全一致,甚至相距甚远。客观地说,成智在很多时候是力所不能及。成智的大哥成义经常对成智说,你在省城里,家里都指望你,可你一点用也派不上。成义想在乡里办个低保,那个乡党委书记正是成智的同学,可成智打了招呼,人家也含含糊糊答应了,可一直不办,成智又不好意思再问。四十出头的成智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道路选择可能有些问题。成智当年高考考分不低,但全家为了保险,报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分到了现在的中学。他还算不错,没有发配到老家去。成智在省城里一待就是二十多年,恋爱、结婚、生子,教书育人,送走了一批一批学生。成智靠自己的实力和资历以及良好的教学效果,当上了语文教研室主任,旗下分管着十几位语文老师。成智觉得在这个城市里,自己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独自打拼,虽然进步不快,但也总算一步一个脚印,总算是朝上走,并且生活开始显出熹微的曙光。早上校长刘大进专门找成智谈了话,说一位副校长年底要退休,校党组开始考虑新的人选,成智已被纳入考察范围,民意调查显示,成智的呼声也很高。希望成智努力工作,今后争取勇挑重担。刘大进还说了很多,比方成智业务过硬,人很本分之类。成智有些受宠若惊。那位副校长要退,成智早就听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不能说成智没有这个想法,但是成智是个有点迂的人,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做好自己的事,不太喜欢向领导汇报,有时还有点恃才傲物我行我素,不是那种领导特别喜欢的类型,所以成智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成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淡静如水宠辱不惊的人,没想到刘大进一番话,自己心里就动了,还动了好几下。成智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个平常人,平常自命清高,其实在诱惑面前也不堪一击。从另一个方面说,成智也感到欣慰,这个社会的社会风气还没有坏到完全只凭关系的程度,他觉得还有希望,很大的希望。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调整自己的行事方式和为人作风,收起玩世不恭那一套,不辜负领导对自己的信任。
可是老母的情况让成智的兴奋劲儿一扫而光。生活总是这样,在成智的印象里,这些年,只要是自己的生活顺一点,母亲就会给他出点状况。上一回上语文教研室主任时,母亲也大病了一场,把他吓得不轻。所以生活只要给成智现出一些亮色透出些许温暖,成智就怀着某种警觉,预感到从那个角落里会跳出来一些意想不到的苦难来折磨他。于是,生活让年纪不大的成智有了某种宗教倾向。他觉得这些年他的家人特别是他的母亲好像总是在盯着他,只要他一得意,肯定就要折腾他一下的。所以成智十分低调,内心常怀戚戚,从不敢得意忘形。他觉得自己只要一放纵开怀,每个角落里埋伏的苦难都会一股脑儿地缠上他。为此,成智有一天满怀禅意地到附近的一个寺里请教过一位大师。大师听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你不能过得太好。
前几天,成丹电话说,老妈子胆结石发作,吃进去什么都一股脑儿吐出来,疼得整天叫唤,已经送到了乡卫生院。成智的心一紧,但还没引起足够的重视。问大妹要不要送到医院去,成丹说再看看。几天后,大妹告诉他,因为病情加重,老妈被二哥成礼接走了,送到了县医院。成智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成礼比自己考虑得周全,自己只知道在省城干着急,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在心里有了一些放松,也有了一些对成礼的感念。十几年来都是这样,他干着急之后,长吁短叹之后,都是成礼出来解决问题。每一次来电,他内心都掀起一阵痉挛,日子就过得十分纠结。这时也总是成礼出面接管局面,让成智的内心恢复平静,倾斜的日子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但这次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