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天我一直躺在床上装睡。
不是我不能睁眼,是我不敢睁眼。
那么多的问题没想明白,我睁开眼就没法面对。
有时候我觉得,当你无法面对太多问题时,闭上一只眼,或者两只眼都闭上,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特别是在我这种情况下,一闭上眼,别人就以为我还在昏睡,就觉得我不应该被打扰。
只苦了我的主治大夫,那个估计毕业还没几年的年轻女医生,人很温和,长得也漂亮。我这一睡再睡,让她大受困扰,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能听见她经常在我床前转悠。因为据她的判断,我早就应该醒来,而且还应该越来越清醒。
但是,我顾不了那女医生的感受了,我得赶快想明白我自己的问题。如果我弄不明白这些问题,我看我还是不要睁开眼的好,永远不要睁开。我也许叫杨光,这是那个“泪眼”这样叫的,但这个最多只是一个代码,一个符号。我也许还可以叫白云,叫大海。我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我的床号是2518,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工资卡号,银行账号,家里的门牌号,单位的办公室号;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出生,何时上小学,何时大学毕业何时工作工龄几年;我更不知道自己几时结婚几时有了孩子(如果我结婚了还有了孩子的话)……我就像电脑没有装上程序,就像手机没有装上手机卡,我整个是一个空壳,一个“裸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裸人”。因为我还是没有记起:我是谁?
那么,我睁开眼来见到的那些人是谁呢?想了几天,我有一种初步的判断: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眼”,看见的那个“老脸”,该是我妈吧,那个叫我哥的“厚脸皮”,该是我弟吧。我“第二眼”看见的,那个大眼睛小姑娘,该是我女儿吧,那个叫我“啊”的秀美女人,该是我妻子吧。我“第三眼”看见的,就有点困惑了,她最让我难以界定。但在所有的人中,她是名字最确切的一个,她明白地告诉过我,她叫白花。
可是,当我再深入一些考虑时,我的判断又变得不确定起来。就如那个“老脸”,我就凭她叫了两声“儿呀,我的儿呀”,就判断她是我妈么,她也可能是我姑妈,也可能是我的姨妈。同理,那个厚脸叫哥,他可能是我亲弟弟,也可能是我的表弟我的堂弟,甚至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年龄比我小,就叫我哥了。另外,老脸和厚脸也许压根就不是对我说话,他们也可以是对别人说的,例如旁边的人,例如邻床的人,甚至他们就根本没说话,“他们说话了”也许只是我后来的想象。更有甚者,说不一定,就根本没有老脸和厚脸这两张脸这两个人,他们的出现只是我当时大脑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我那时在半醒半睡间,什么都可能发生呀。至于那个大眼睛小姑娘,那个“啊”美女,还有那个白花,她们和我是什么关系呢?她们是不是真存在呢?谁说得清呢。就如老脸和厚脸的情形一样,也许她们和我根本不相干,也许她们本身都是幻觉,我不是一直在发烧么……
想起来,人真是生活在各种网中。就如蜘蛛。蜘蛛无网,就无法生活。人没网,人就无依无靠,也无法生活。关系就是一种网,每个人都在这样的网中,每个人都生而如此。人没了这种关系网,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一种悬空的感觉,一种绝对的孤独,一个被上苍抛弃与世隔离的孤绝感觉……我现在呢,似乎就是正在被这样隔离着悬空着。
有时候我也想,我完全可以不去想这些问题,我为什么非要去想这些问题呢?我一醒来就要直面这些问题,上苍是不是对我过于残忍?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醒过来呢。
我还没想好是不是不再想这些问题呢,另一个问题却狠命地刺痛了我。我再也不能闭眼装睡了。这一次,我彻底地睁开了眼,白天黑夜地睁着眼,我再也不能闭眼睡觉了。
我失眠了。
这个问题是——
到底发生了事?
我怎么住进了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