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光,黯淡的墙壁。你整夜地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一定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亡灵的眼睛醒来。
在这里的远处:老家门前那条碎石子路,那一大片从未去过的小麦地,它们会现身。
带着血丝的喜悦、等待的芳香。
你永远不会倒下,世界也不会有末日。
在离睡莲最近的地方坐下,背对大海。
这是路的尽头,没人会来到这里。
整座城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你也没有记住任何一张写有名字的脸。
睡莲立在簇簇莲叶中,在极端的孤绝中找到特立独行的方式。
每一步都在修改,取消问号,路绕水而行。
孤绝的选择、拷问、鞭打,伤痕印在黑记的下面。
晚上,莲含苞而睡,水叶轻托。
待晨再破蕾绽放。
终生穷尽的:找回灵魂的翅膀,给一个纯净之所。
人造化出来的阴影隐于不可究的岩石中,极端的书写才有可能触及到它的咆哮。
它不是虚构之物,是接近终端的暗示。
不再受无穷欲望的控制,你自由地选择场景和色彩,心灵与肉身不会再纠结、相互猜疑。已经和你证实:暗杀的武器、千奇百怪的招式,只能用身心疲惫来概括战斗过程。
“不要责难。”
“应该受到惩罚。”
“它也没有办法。”
“谁能控制。”
“天命如此,何能敌?”
不再甄别成分,争论的理由足够充足。
灵魂清风细雨地飘过昨天的伤痕。
记忆永存。
身心与植物一样,需要空气、阳光和水。
你唤回那群失常的孩子,让孩子们的左手握住右手。
翅膀在爷爷辈已经只留下一个隐约的痛。
爷爷说,年轻的时候,身体两侧和背部,在挺胸拔背的时候,会生生地疼;中年以后,腰弯了,背驼了,连疼的意识都没有了。
爷爷说,小时候,看见过村子里一位老人的身体长有翅膀,像手和脚一样自然,看到的人都舒适坦然。
藏身于图书馆,诸神隐在每本书里。
手上的书页颤抖,时间的流尘,像水车一样,自动翻页,旋带起低处的水,输给高处的干涸之地。
做个图书管理员,一片钥匙,晨光穿透轻浮的灰尘,书脊上、地板上,有时光的声音——移动窗棂上的线条。
博尔赫斯重讲一个故事;史蒂文斯以虚构之名勾勒出灵魂的声音;艾略特,一朵迷失在弹痕血迹里的残败之花,灰色的光彩;圣琼·佩斯,从暖暖的童年出发,远征一个又一个由心灵挟持的营帐。沈从文走过的那条河重新打湿书的章节,巫风鬼气,萦绕在流水的河声里,一个靠近悬崖码头的村镇,放大局部的记忆。失重于心。
一个专注的姿势,亲近那些尘归尘的书页。
凝视之后。滴落,幽暗的性灵之花。
向上和垂落,植物生动在黑夜深处。
目光集结了身体的全部力量,手通向你。无论是我的跪伏,还是微微的前倾,只是不想站在你的对面。
植物怒放,安静地离开。
直到我们老去。
从你来的方向隐藏在树叶的背面,泛着微微白光,连续两个小时——密不透风的炸雷闷雷滚雷,撞击的雷、靠近山头的雷、落在古槐树丛的雷、云里翻涌的雷、挂在闪电尖端的雷,天庭狂欢、盛宴之后的醉歌,诸神畅想,不再顾忌人类的猜度,舒展生命的大势之美。
对生命的愿望,展示在光明正大的夜空:雷雨阵阵,
疼痛撕开闪电的刹那,
美的睡姿躺在湖水的旁边。
死者翻译着死者。
阅读构成的镜面式审视:从标题到诗歌正文,从序言到后记,城池交换轮替。文字随硝烟进退。你擦拭着镜上的水汽,急遽流落下来的水珠穿成诸神的符号。
握住一双从里面伸出来的手,
置身于书房,心已随骏马而去。
飞过田野的激情,凌晨也不回家。
你听到女人的哭泣随着阅读的节奏一声接一声,偶有嘈杂的多声部加进来,听得不是很分明,和声式的哭泣。
几张脸横着流过你的身体,面具恍恍惚惚地从左边出现,右边消失。
是女人们在哭泣。
中间有你深爱过的女子?
树,站在篱笆外面,冬天,一言不发。枝条素雅地一根根填满天空。只有粗枝,一片叶子也没有。
风骑在马上,远观其变。
树林里有人说话,鸟的天使,红棕蓝黑条相间的羽毛,鸣叫,飞过窗前。
最前端,灰色的树枝里饱含着一小滴绿。
灵物不动而动,自然流淌。
谁在冲破树枝的每一个关卡,开花之后,才有叶子:
春天正艰难地涉过一条枯水的河,岸床里的沙石风化成岭。
你还是一言不发。
你知道,只要一个拥抱,春天就来了。
一些物质组合成办公室,一些物质组合成职称证书,一些物质组合成汽车,一些物质组合成街道,一些物质组合成平台,一些物质组合成话筒,一些物质组合成生命,一些物质组合成家。
四千米高空之上,云复制着下面的物质:
一些云组合成湖泊,一些云组合成峰谷,一些云组合成路,一些云组合成漫天的羊群,一些云组合成拥抱的三个人。
下降,穿过这些白色的物质,空茫一片,都是云,被称为云时代。
穿行在云中。你不停地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见了。
云的物质在阳光中白得晃眼。
凌晨两点。都睡了。城市睡了。
鸟的翅膀连影子都没有留下,偶尔的声音试图穿透夜光的里程。
想象你从游戏的程序里艰难抽身,真真假假地甩掉那些长满虫子的誓言,欲望在云端高声诵读爱的经典,你厌倦扮演游戏里的数字。
你暗暗地回到城市的低音部位,跳出乐弦,音符如冰上芭蕾滑过你的心灵。到家,身体里的无数个自己开始轻声倾诉,前世今生被今天干扰,你对自己说的话也对另外的人说:
身体已伤至灵魂,没人相信这些植物的话,满世界缥缈着时尚的生生死死,你何其不是如此。
真实无虚地从死神的手里接过闪电的光亮,你机智如神灵,所有人都说在寻找神迹,你也是。
你就是神迹,你哼唱的调子就是明天的节奏,而你不知,密晤的机会由文字传递,你笑了,神意落在掌心,伸开:
护身咒语和风生灵。
天空生动起来。
赶快回到父亲的身边去:没有父母的老家你只能称之为祖籍。
如果父亲离去,千年的血脉、心跳的思虑都将自动荷于你的身体之中。
你在期待老年的到来。
——而这是你所惧怕的:抬不起的脚,跑不动的身子,慢慢地靠近医院,接近那个青烟升腾的高炉。
如果接近的过程在医院度过,那是比死更恐怖的事情。
到了老年,上面就没有了老人,下面就没有了要抚养的孩子。
——可,自己就是老人啊。
你一直惧怕,你将爬不上西藏的任何一座圣山。
点燃一炷香,小点的红,
慢慢地往下走,灰掉落。
香随烟去。
求助神灵,扑救一场大火,让死灰积肥,纯净回到村庄。
蓝莲花高高地开在大树的最顶端,接近云的地方,在你的歌声里,轻轻拉着你的小手,去找海边的妈妈。
你湿了的头发,让生活着地,果实不能在平庸中诞生。
神性日出,铺满大海。
文字里的一堆瓦片:词语开口说话,砸在蹚水而过的器皿里——废墟侧身而睡。
从混浊的链齿里,岁月和矿石挤出一堆废铜烂铁。遍地皆是,清理无从下手。
无数次,希望从平庸奔忙的土地上升腾起诗意的迷雾。
只有神性才能搭救这条路上的人。
对话的桥梁淹没在滔天的泥沙中。
——彼此倾听?
黑暗中的那粒虫子,它试探着爬到光晕中去。
谁又在乎?
你继续说着齿轮咬合时的那种声音。
时间在延续,一扇暗示的门。
黑色中,蓝色灵魂的火焰,温度隐约存在,摇晃着。
你所历经的景致,打动记忆里的每一棵树。它们挺拔地立在道路两旁。
金色流动在异地他乡,漫游者早已独自走出了母亲的呼喊之地。
每次都是一个人出门,光继续照着,等待下一拨旅行者。
你闯进黑夜的树林,鸟鸣如刀,细细地游到你身边。你捂着伤痕,大吼一声,把自己惊醒。倒在树林里。
一个人的漫游,让黑夜更加深沉,让白天更加透明。
突然觉得你走了,一个人留在这里——站在不生长植物的风中!
请不要突然离去,神迹正在大地显像。
你沉浸于自己的黑暗中,享受那份痛而失声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