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8月,盛夏。
江面上在入夜之后浮起了一阵白雾,让人看不清远方的岛屿。甲板上站着一些人,三五一群地闲聊或者谈情。在这团白雾缓缓散去时,豆大的雨滴开始往下砸。
这场雨来得突然,不一会就狂风大作,令甲板上众人措手不及。慌乱中四处奔走,有个少年被推搡着挤到了角落,似乎是撞到了什么,很柔软的质地。他微微抬眉看了眼身后,然后转头走进了船舱。
这条开往宜昌的大船上有将近一千人,按照船票等级分上中下三个舱。最上舱住的是一些名流和政客,中舱是一些商人和中层阶级,下舱是贫民和一些务农的百姓。这其中还有一些船上的工作人员,从厨房取来了热乎乎的馒头分给舱中的人。
“这是李先生吩咐我散给你们的。”
“哪个李先生呀?”船舱里有人扯着嗓子问。
“还有哪个李先生,自然是大善翁李先生。”
“上海李先生”这本来平凡无奇的五个字,从这位李先生以善行闻达十四省之后,就成为了他的专属名头。后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李先生是上海法租界久负盛名的商界大佬。
船舱中的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少年咬着馒头从床上快速地滑下来,踩着已经破了口的草鞋漫不经心地往外面溜达。走到那个分发馒头的人身边时,听到有人讨好地问道:“今天在船上的是大李先生,还是小李先生呀?”
船舱内其他的人七嘴八舌地接道:“一定是小李先生,我早晨还在甲板上见到他。”
“不对,不对,我昨夜睡不着在船上乱晃时,听见有人喊大李先生的名字。”
……
少年的脚步停住了,他倚着门框看海上的雨纷纷乱乱地砸下来,目光忽地骤然缩紧。船桅后面,娟白的丝绸在风中凌乱飞舞。
送馒头的人不耐烦地收拾了下,从他身边绕过去,顺着木梯走进了厨房深处。等到他们都消失不见了,少年慢悠悠地吞掉最后一口馒头,走进雨幕中。
阮红豆僵硬地站着,半弯着腰不停地揉着小腿,甫然看见一个黑影压下来吓了一跳。她抬头,在看见少年的面孔后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我小腿抽筋了,烦劳你,可不可以将我送回中舱?”她眉眼俏丽地笑着,朝他伸出手来。
少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淡淡的口吻应道:“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为什么不叫人来帮忙?”
阮红豆咬着唇:“我……我其实在等一个人,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少年微挑了挑眉,前额的碎发贴在脸颊上,挡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色彩。阮红豆央求了他好半天,拉着他的手臂说了许多好话,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到最后实在无奈了,讨巧地撒娇:“小哥哥,你送我回去嘛,好不好?”
她自小学唱戏,嗓音间自是流转着唱腔的明媚和动人,让人听来心神荡漾,骨头都酥了。
少年愣了好一会,伸手扶住她往楼上走去。
阮红豆从余光中打量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笑嘻嘻地问:“我叫阮红豆,耳朵元代的阮,红豆生南国的红豆。小哥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是顾昼。”
这一年,阮红豆十五岁,顾昼十六岁。他们在一条开往宜昌的大船上狭路相逢,让后来的许多年都为这相遇而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阮红豆是跟着师父去重庆学戏的,在她的包厢里全是年龄相仿的女孩。顾昼推开门的刹那,看见一屋子的女孩穿着练功的衣服,捻着手势在练习唱腔和步伐,他的神情别扭了片刻,被阮红豆强行拉进去。
她在行李箱里找来了毛巾丢给顾昼,嘱咐他:“我要和师姐们练习会,待会师父定要来查我的功课。你先擦擦脸上的水,等我练习完了泡茶给你喝。”不等他回应,她便冲进隔间里换衣服。
单层绢布的换衣间,在灯光下仿佛能映出里面女子的玲珑身段,凭借着窗棂边一缕凉风,让顾昼的眼忽然热了,又凉了。他站了会,转头往外面走去。
肩上的毛巾还散发着女孩子的香气。
走到二层的楼梯时,听见三层喧闹起来,他犹豫片刻后朝楼上走去。甫然走出来,便看见露天的阳台上聚集了一大帮人,宴会厅中的萨克斯声还在继续,场上的人却都挤出来看热闹。名流贵胄身后都有撑伞的人,这并不妨碍他们在雨中仍旧尊贵和骄纵。
被人群包围在中心的女人穿着段青色的礼服,肩带被扯掉了下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躺在地上,雨水不停地拍打在她脸颊上,手臂被摔在地上的酒杯碎渣划破了正在流血,胸前的珍珠项链和高跟鞋都散落在角落里。
没有人看到她此刻痛苦的神色,也不会有人理会她一声声哀求,这些名流场的人习惯了用冷漠的眼光看戏。
顾昼静等了片刻,在人群哄散之后,他走过去,将肩上的毛巾递给了躺在地上的女人。女人拉着胸口的衣服失声痛哭,她哭了很久,顾昼一直没吭声。直到她的情绪平缓了些,想和他说谢谢,可还没张口,他却转身离开了。
阮红豆抱着汤壶在门口朝四处张望了下,没有找到顾昼的身影。她咬着唇迟疑了下,还是踮着脚从挡在门口正在打鼾的大汉身上跨过去,一溜烟地跑进去。
她在里面寻找了一阵,然后看见躺在上铺安静的少年,咧着嘴一笑:“小哥哥,原来你在这里。”
因为她清脆甜润的嗓音,船舱里面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顾昼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她穿着戏服,扎着麻花辫蹬蹬地爬上来,将汤壶递给他:“小哥哥,我特地留给你的。”
顾昼愣了愣,伸手将她拉上来,声音有些低:“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给苏槿的毛巾上面印了我们戏团的团徽,她刚刚找过来想给你道谢。”阮红豆冲他眨眼睛,“你知道吗?我看见她时简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苏槿?”
“是呀,你不认识?就是上舱那个女人,她说昨天晚上你们见过。”
顾昼想到那个倒在雨中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犹豫地将汤壶推过来:“不用给我。”
阮红豆怎么也不肯答应,一声声地央求,非逼着他喝下去才肯罢休。她声音软糯带着明媚,身段风流又含暗香,这样的女孩顾昼怎么拒绝得了?
“苏槿在上海是红极一时的红牌花旦呀,不过她似乎已经隐退了,这两年没听过她唱戏了。”她悄悄地看了看四周,靠近他咬耳朵,“我听说她是李先生的小妾。”
“李先生?”
“大李先生。”她有些惋惜地叹了声气,“大李先生比她大那么多……她在上海开唱穆桂英挂帅这出戏时,当真是一票难求。我喜欢她很久了,可惜一直和她错过。”
顾昼仰头喝光了汤,将保温壶的盖子拧好了递给她,听见她捧着脸小声说道:“小李先生就是昨天我等的人,他之前来拜访我师父时,夸我唱腔好听,还约了我一起看月亮。”
虽然昨夜狂风暴雨,但她依旧没有忘记这个约定。
“我想他一定不是忘了,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才……”
顾昼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观察着她面孔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始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后来在船上的那些日子,阮红豆经常来找顾昼玩,有时候也会带着师姐们来下舱练功唱戏。她们这些女孩虽然都还没出师,却已经唱得极好。
三五日之后,连中舱的乘客也听到风声,偶尔会挤到下面这黑布隆冬的舱里,听这些女孩们唱曲。每每这时,顾昼都是安静地坐在上铺看着,用非常专注传神的目光看其中一个女孩阮红豆最爱穆桂英,只可惜师父总说她眉眼太过俏丽和调皮,和人相处也有些粗枝大叶,不是细腻的人,演不出穆桂英的飒爽英气。她每日都要练功很久,才能让自己扎得住脚步耍枪,顺势还要练习眉眼的功底。如此一来,她便找了顾昼练习。
“我对着你的眼睛唱戏,你千万不要移开。”她让顾昼站着不动,自己所有的步伐都围绕着他转。那样浓烈地挥散不去的雾色中,他还是捕捉到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穆桂英对杨宗保”传情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心像缓缓盛开的向日葵。
海上风大,有时候船身不稳还会晃得厉害,阮红豆好几次左摇右摆最后都会摔到顾昼的怀里,然后笑嘻嘻地抓着他的手问:“小哥哥,我唱得好吗?”
顾昼不敢看她:“好。”
“你又骗我,我觉得刚刚那个步子走得不好……”她嘟囔了几句,自顾自地练习起来。
后来的每一晚,只要她还在练习,顾昼都会站在一个地方默默地看着她。
在下船前,他看到传闻中的李先生。大李先生李碌和小李先生李靖博双双出现在下舱行善。
阮红豆坐在顾昼的上铺,指着人群中的一名男子:“那个人就是李靖博,他长得好不好看?”
顾昼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恰好见李靖博抬头,四目交接只是一瞬。粉面书生的模样,五官看着有些清瘦,给人一种病秧子的感觉。
“我听说他自出生身体便不太好,所以大李先生一直广施善举,就是为了能给他换来深厚福泽,佑他身体康健。”她担忧地咬着下唇,巴巴地追随着人群中那抹瘦削的身影。
顾昼淡淡地收回了视线:“你知道他很多事情?”
“不太多,只是经常听师姐们提起。悄悄告诉你,他是我们戏团好多女孩的梦中情人。”说完她害羞地捧住了脸。
顾昼的声音卡顿在了喉咙眼里。
船在慢行中靠近了宜昌,远远地听到汽笛声,船舱工作人员和他们说:“快要靠岸了,想要走小船到重庆的可以来我这买票。”
人群一窝蜂地涌过去,有夹藏在其中的票贩顺势抬高了价钱,浑水摸鱼地赚着黑心钱。
顾昼是孤儿,行李很少,提着行囊从侧门离开。隔着一面窗户,他看见外面相谈甚欢的几个人,其中阮红豆和李靖博站靠在一起,姿势有些亲密。还有几个戏团的女孩,一面互相打趣着彼此,一面和身边的公子哥闲聊。
他的脚步顿了下,没有停留太久,还是顺着走廊到了下船口。很快大船靠岸。他在拥挤的人潮中背着布囊缓慢走着,在快要离开渡口的时候被后面一只细溜溜的胳膊拽住。
阮红豆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恶狠狠地瞪着他:“小哥哥,好说我们也相伴着在海上走了十来天,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呢?”
顾昼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去哪里都可以。”
“那你、要不要随我一块去重庆?师父早就托人安排了船,我们可以走水路。”她眼睛亮晶晶地含着期望,“我师父心地很好,再者他也知道你上次帮助了我。小哥哥,既然你无处可去,便随我一起嘛……到了重庆我可以学戏,你可以在那里打工,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顾昼迟疑了片刻,还没做出反应,就被她拖向了一边的小渡头。
只是待他们走到了渡头,才发现因为顺路,戏团的人都被邀请上了李先生的私家船。阮红豆的师父顾南是业内行尊,素来备受尊重。李靖博对他敬仰万分,自然是借着机会邀他们同行了。
船正舱内以大李先生和顾南在上,苏槿与李靖博作陪,正在聊着此次重庆之行的安排,甫然被阮红豆拉着顾昼跑进来冲撞了,几个人纷纷抬头看过来。她的脸颊腾地热起来,偷偷地瞄了眼不远处的李靖博,却没有放开顾昼的手,把他带到顾南身后低声解释了下。
顾南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沉默的少年一眼,留下了他,让他暂且为戏团打杂。
苏槿对他很客气,好几次都为他送来糕点,惹得戏团中的女孩们一阵艳羡,忍不住打趣他。
“顾昼,你和苏槿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你看她对你多好……”
“是呀顾昼,你说不认识她,这不明摆着忽悠师姐们嘛。”
……
连阮红豆也被他们说得好奇了,都没有好好练功,一下课便来找他。
“那天下雨了,我看她浑身湿漉漉的,便顺手给了她。”
“是这样?可是我看苏槿好像对你很感激的样子。”她小鹿般澄净的瞳孔直直地看着他,让顾昼浑身不舒服起来,将那天晚上所见都告诉了她。
“这怎么可能?她既然能上船,自然和李家关系匪浅,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对她?李家都没人出来帮助她吗?”她困惑地皱了皱眉,正要继续发问,却突然被顾昼捂住了嘴,两个人弯着腰藏到粮仓后面。
顾昼不喜欢和李家的人相处,所以在船上的这些日子总是一个人待在粮仓这边。阮红豆每次要找他便来这里。只是这地方偏僻,很少会有人来,而此刻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猫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可以看到有两个人的身影映入窗中。
“那日在船上,我被几个官家的太太欺辱,被她们强行扣上狐媚有妇之夫的名头。那么多人看我的笑话,你却连正眼看我一眼都没有。”说话之人是名女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埋怨和哭腔,“李郎,既是招惹我了,为什么又要辜负我?你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对面的男子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推开了女子纠缠不休的手臂,轻咳了两声。
女子追上去拉着他,声音变得凉薄无望了:“这次去重庆,我不打算离开了。”尾音很低,双方肢体纠缠了一会,到最后都没有了动静。
阮红豆瘫软在地上,紧紧地抓着顾昼的手,脊背上一层冷汗浮起来。
“是苏槿对吗?她原来不是大李先生的小妾,他们俩……天哪!”她不敢深想下去,震惊的目光缓缓沉寂下去了。
顾昼舔了舔唇,想说什么却放弃了。
船在重庆码头停泊,阮红豆和顾昼说着自己戏团的地址,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好多遍,连身边的师姐都忍不住要唠叨她:“你快说出茧子来了,咱这师弟怕是早就烂熟于心了,对不对?”
顾昼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在阮红豆又一次开口前,迅速地把地址报了一遍,这才让她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她忍不住斜眼瞪他:“小哥哥,你可千万不能烦我,还一定要来看我。”她从兜里抓了把钱币塞他布囊里,神色有些别扭地补充道,“我知道你肯定不需要,但还是拿着以防万一。我在戏团里根本用不了,放着也是浪费。小哥哥,我把你带到重庆来,就一定要对你负责的呀。”她咧嘴轻笑着,眉眼弯弯地冲他扬了扬眉。不等顾昼拒绝便连推了他几下,扭头跑远了。
顾昼僵硬地站了一会,然后把她强塞过来的钱放进了衣服夹层里。等到船上的人都走远了,他才漫不经心地晃进了码头仓库里。
在上海时,他是乞丐十六铺的小喽啰,却能将法租界大佬的各种丑闻玩转于手心。现在他来到了重庆,顾昼和自己说,他要为这个说对他负责的女孩打下一片天地。
李家人这次同程来到重庆自然是为了一桩大生意。
阮红豆日日在戏团里练功,每到黄昏时分便蹲在石狮旁看着远处。和她相熟的师姐阿桑跑过来逗她:“怎么,小小年纪便红鸾心动了?是在等小哥哥还是等小李先生呀?”
她恼得红脸,追着阿桑满院子跑,直到两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桂花树下谈心。
“以前便老是听到他的名字,小李先生李靖博风度翩翩冠绝法租界,身为男子怎么可以那么好看呢?你说他的面相,适不适合演杨宗保?”
阿桑挠着她的胳膊,微微斜眼瞪她:“杨宗保那呆傻子,我瞧着还是你小哥哥演比较合适,李靖博这病秧子哪里适合舞刀弄枪。”
阮红豆“咦”了一声,想起顾昼的脸。
“在船上瞧你和顾昼走得那么近,他总陪你练功,还以为你心仪的杨宗保是他。红豆,要我说爱上一颗发光的明珠还不如守着一块好打磨的璞玉。”
明珠有价,璞玉无价。
阮红豆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师姐你说什么呢?小哥哥是我……唔,是我的亲人!”
虽然她从未问过顾昼的身世,但她能够看出来他是个孤单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眼,藏着看不透的情绪,忧郁地像阴天的雾。
她努努嘴,看了眼黄昏的天色,忽然说道:“他才不像杨宗保呢,比李靖博还不像。”
因为和阿桑的这一场对话,让阮红豆对顾昼的心思有些别扭起来。她在园中一日日地唱戏,依旧会在石狮口张望着,偶尔能听到一两则有关李靖博的消息,会高兴地跳起来。可往往没有多久,就又蔫巴地坐下来继续望着。
她究竟是在等着谁呢。
三个月后。
“小哥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呀?”
阮红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昼觉得她变了样,比以前更漂亮了。他从怀里掏出在集市上买的桂花糕,热乎乎地捧到她面前。
“我在码头做工,每天都要忙到深夜。”
但其实不管是忙到多晚,他都会从码头穿过大半个城跑到这里来,只可惜那时戏园已经关门了,他便在黑漆漆的门外想着她。
“那今日怎么有空?”
“码头昨天连夜清了货,工头给我们放一天假。”
“唔……真好吃。”阮红豆咬了口桂花糕,拿了块塞到他嘴里,笑眯眯地问,“好吃吗?是不是很香?”
顾昼缓慢地咽了下去,含糊说道:“不用给我了,你喜欢就多吃点,我不喜欢吃甜的。”
阮红豆才不理他,从里面拿出了几块用帕子包好了强塞到他手中:“小哥哥,你以后不许对我说谎。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吃,特地留给我的。”
院子里桂花飘香,离得不远处的师姐们都眼馋地看着他们,冲他们挤眉弄眼。顾昼忽然抿着唇微笑起来,低声应道:“好。”
……
顾南要在这一批弟子里面挑选一个最有潜力的,作为他衣钵的继承人,戏团的女孩都想争取这个机会。为了给他们制造更好的环境,戏园在中秋之后便要正式关门,不再招待任何一个客人。
顾昼依旧每隔三天就来给阮红豆送桂花糕,将桂花糕放在篮子里面,然后爬上墙头用绳子将竹篮递进去。院子里的女孩们都心领神会,谁瞧见了都会把篮子拿到阮红豆面前,嬉笑着逗她。最初她还总是佯装恼怒地和师姐们解释,时日一久便全作默认了。
又怎么解释呢?
就算是亲兄长,大概也不会这样风雨无阻地给她送三年的桂花糕吧?
她又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师父为此还曾经找她谈话,问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说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只是想要知道他更多的事情,吃得好吗?穿得暖吗?有时想要问一问他,却每次都说不上两句话就被师姐们拉走去练功。
桂花树一年又一年盛开落败,桂花糕的纸袋子都摞了厚厚一层。她在某个深夜在辗转难眠,想起顾昼清冷的面孔,忽然觉得很难过:“我对你就只有一点好,可你对我回报地是不是太多了?小哥哥……”
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为了坚持给阮红豆送桂花糕,顾昼常常吃不上饱饭。当年在码头时她给他的那一叠钱,他一张也没有用过,依旧完好无损地放在衣服隔层里面。
卖桂花糕的大爷每次都要在包装好之后多塞一块给他,叹息道:“小伙子,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这桂花糕还要送给那姑娘那?她知不知道你喜欢她呀……”
一包桂花糕可以买三双布鞋,一身粗布衫,可他看来看去,这小伙子身上的鞋和衣服就没换过。
顾昼死活也不肯要,每次都拒绝,然后轻声说:“没关系,她不用知道。”
可就在这个夜晚之后,卖桂花糕的大爷就再也没见过这个瘦削固执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