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娃是在立秋那天被枪毙的。
枪毙大娃那天,张村去了不少人。大队长安排,大娃娘和大娃家的就不要去了,去了也是个伤心。安排大娃的几个同族近门,赶一架车,将大娃的尸首运来家,咋说大娃也是张村的人,张村要给他埋身的地。只是到时候不要张扬,等人快散完了,去做收尸的事,张村人被政府枪毙了,不是个光彩,说起来咋着都不好听。
娘的婆婆和大娃的同族近门的妇女在家等尸首,娘抱着春生嘤嘤的哭。娘还不到二十,娘刚送走了公公,又要送走男人,感觉着自己在做梦。娘的娘在两天前就来了,见闺女哭,也跟着流泪。春生哭闹的时候,娘把乳头赛到春生嘴里,眼光无神地对着空旷的门外喊:“娘啊,我咋弄呀?”
娘的婆婆嘴里喊着“我的乖,我的孩”地快走过来,一腚坐在娘脚前,说:“孩子,该咱受的罪,咱躲不掉呀。”抱着娘的双腿哭。哭得一院子的妇女都落泪。
娘的娘哽咽着劝道:“咱的命就这样,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说啥咱也得把眼前的事办妥了,以后走哪一步算哪一步。”
埋了大娃。娘的娘对娘的婆婆说:“得接闺女回去住几日,老是待在这个伤心地,怕弄坏了身子,再说了,春生还这样小,他娘的身子坏了,春生就难养了。”
娘的婆婆有气无力地说:“这样也好,散散心。”
临走的时候,娘从婆婆怀里接过春生,见婆婆悄无声息地哭,又汪了两眼泪,说:“娘啊,我住两天就回,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呀!”
娘回到娘家,娘的爹满脸含着愧疚。娘说:“爹,是我命哩,我认了。”
娘的爹逗弄着春生,说:“不怪就好。”
娘在娘家性格又恢复到从前,见天喜笑颜开的,春生也眼见的胖了。娘的娘说:“孩呀,你在这儿住的也有些日子了,我想着你也该回了,咋说你也是有家的人,把婆婆留在家一直在娘家住,怕人要说闲话哩。”娘听到这话,才发觉真的在娘家住的有些时日了,就说:“娘你不早提醒,我也该回家了。”
娘回到家。娘的婆婆高兴得不行。抱着春生“乖呀、儿呀”的叫。同族近门的几个嫂子见娘回了家。嘻嘻哈哈的问长问短,讨好似的和娘说着话。娘的婆婆逗弄着春生,说:“春生和娘回哩,奶奶家又有个家样了。”春生睡着了。婆婆对娘说:“咱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娘说:“千万别,还要等鸡下蛋让春生吃呢,我年轻力壮的,哪要补身子。就是补,也是娘你要补哩。”
娘的婆婆有了笑。临睡前,将自己睡的床子搬到娘的屋里来,说:“想必春生夜里要起夜的,就交给我吧。”
娘儿俩睡在床上,说些春生的事,就都有了小声的笑。说着说着,婆婆说:“儿啊,你这年纪轻轻的,怕还要寻个人家的,咱娘俩一场,也算是有缘啦。娘只巴望你能走个好人家,也免了你爹娘和我的牵挂。”
娘听婆婆说这话,在床上愣怔了半天,说:“娘说这话让我寒心呀,看春生这样小,娘对我这样好,咋说我都不会离开娘。”
婆婆说:“净说憨话,你娘我不封建,现在不都是新中国了吗,咋说我也不能让你年轻轻的就守寡。”
娘说:“你是烦我哩,你不该赶我哩,咋说也该把春生拉扯大,娘啊,就咱娘儿俩带着春生过。”
婆婆说:“怕是日子过得苦哩,等春生能离开手,咋说我得念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
春生一天天大了起来。春生刚学走路,就被断了奶。娘就把春生交给婆婆在家照看,自己跟着一帮妇女在生产队里干些大呼隆农活。娘在干活的时候最怕歇活,一到歇活,就有一些小媳妇说些夜里的事,听得娘脸红红的。几个小媳妇就说:“看看大娃家的,像个小丫头似的。”几个小媳妇看着娘往往就大笑起来,娘的脸更红了,都红到了脖子根。几个小媳妇笑得越发厉害起来,每当这个时候,生产队长刘大中总会走过来,说:“真是累得轻,赶紧的都给我干活去。”
刘大中对娘好,除了娘大家都能看出来。刘大中是生产队长,安排活儿就把娘安排在最轻的一组里。没有轻活儿的时候,总是过来到娘的这一组里帮着干。时日久了,村人都能感觉到刘大中对娘的好。歇活的时候,就有人私下开娘的玩笑。但娘没往别的地方想。娘觉得刘大中一个大小伙子,要人有人,要貌有貌,咋说也不会在这个地方生心思。
其实娘错了。刘大中就是在娘的身上产生了心思。娘年龄不大,刚生过孩子的身段有着少妇的丰腴,让刘大中咋看咋觉着好。刘大中后来说之所以不敢向娘表白,是觉得在这个村里单门独户的,内心之中觉得配不上娘,娘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魂魄一惊一振的。
刘大中单独和娘接触是在一个分红薯的晚上。红薯地离家有二里路。有男人的人家早把分到的红薯扛回了家,娘身小力薄,每次扛的少,就得多扛几趟。扛了一半的时候,地里就不见人影了。娘在黑咕隆咚的夜里忍着害怕干着活,就想到了大娃,想到了大娃就落了泪。这个时候,刘大中提着一个麻袋走过来,二话不说,装上红薯扛上就走,娘说:“分给我扛点儿。”刘大中说:“不重。”
夜里睡在床上,娘半宿没合眼,脑子里净是刘大中扛红薯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