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婆婆炖了一只鸡,烙了三十张烙馍,让大娃爹用篮子提着跟大队长到了县上。快到县府的时候,大队长让大娃爹找一个僻静地待着,说自己先去看看,到县府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怕是不让进呢,何况还提着个篮子。大娃爹带着哭腔对大队长说:“他大哥,你可千万把大娃救出来啊!”
大队长整整衣角,说:“就是不知道犯有多大个事,去看看再说吧!”
临近中午了,大队长来了,大娃爹迎神一般地走过去,大队长说:“真是难打听,县府看门的说了,这样的事怕是关在公安局里,咱下午再去打听打听。”
大娃爹知道大队长一晌午没问出个头绪,也不便明说,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让大队长吃鸡,心想,大队长吃了鸡,后晌午兴许就能问出个头绪了。
到了公安局,问了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那人说现在还没上班。大队长对大娃爹说:“人家还没上班,咱等等吧。”
到了上班的时候,大队长说:“咱去。”大娃爹跟着大队长和门岗说明了情况,进了院里。大队长说:“你先在这儿,我到那个开门的屋里问问,叫你,你再进去。”
大娃爹站在院子里,看着大队长进了屋。一会儿大队长从屋内伸出头,招招手,大娃爹跑过去。屋内坐着一个穿公安局衣裳的人,大娃爹见了,躬着腰点点头。穿公安局衣裳的人说:“张大娃当过国民党的排长,淮海战役时从国民党的部队里跑了出来,有俘虏检举他杀了解放军的一个连长,现在这事正在调查、核实,张大娃你们不能见。”
大队长转头对大娃爹说:“天老爷,你看你家大娃,咋敢杀解放军的连长呢?”
公安局说:“正在调查、核实,你们走吧。”
大队长拉着大娃爹走了出来。
大娃爹说:“这咋弄?”
大队长说:“还能咋弄,只有听天由命了。”
大娃爹一路上流清泪,几次哽咽。大队长说:“哭要是法,我陪你,你就不想想大娃犯的啥事,要是真的,怕是县长也保不住的。现如今,只能依靠政府调查,万一解放军的连长不是大娃杀的也有可能,兴许弄错了。”
大娃爹不言声,低着头走路流清泪。到了家,见到娘的婆婆就瘫倒在院里,说:“咋着也活不下去了。”
娘的婆婆登时就愣在那里,说:“大娃犯的啥事吗?”
“犯的是要命的事。”
几个同族的近门来到院里,看神情,已从大队长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八九,劝着大娃爹说:“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咋说也没有用,是福是祸,由着去吧。看着春生,您不该这样,日子还要往前过的。”
娘这个时候抱着春生,茫然得只是流泪。她咋也想不明白,心思细如发丝的大娃怎么会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当兵呢,怎么还杀了共产党解放军的一个连长呢,娘隐约记得,大娃曾说过以前打过仗的,等娘追问的时候,大娃支支吾吾地说:“是在跟着老板做生意时,遇到过劫匪打了一仗。”现在想来,大娃一直在对人瞒着他外出几年的一切。
快到麦收了。县里传出话来,说要镇压一批反革命,大队长来到大娃家时,大娃爹已瘦得皮包着骨,听到消息,将头转向一边,“唉”了一声问:“有大娃?”大队长说:“不好说,我估摸着该有他。”大娃爹又“唉”了一声。
娘缠着春生,大娃爹病在床上,地里的活儿就全落在娘的婆婆一人身上,娘的婆婆忙完地里忙家里。一有空闲的时候,也是从娘手里接过春生,乖呀儿呀的喊。三个月的春生已能听话寻人了,在奶奶怀里一蹦老高地笑,笑得奶奶直落泪。
快立秋了。大娃爹病见了重,请来的几个先生望闻问切之后,都说没有好法子。一日夜间,大娃爹对娘的婆婆说:“我这病怕是不能好哩,大娃还那个样子,日子咋过呀?”娘的婆婆眼里含着泪,说:“就别想了,大娃看样是不中了,好歹有了春生,也算尽了孝,你要好好养病,说啥咱也要把春生拉扯成人。”大娃爹说:“大娃家的咋办?”娘的婆婆说:“我早就想好了,如今的光景,咱留不住人家,咱也不留。她能过呢,还是咱的媳妇。不能过呢,她走个人家,咱也犯不着生气,人家还不到二十,咋说也不能叫人家守着。”
老两口聊到下半夜,大娃爹说:“他娘,我心里咋恁难受啊!”娘的婆婆说:“你翻个身,看好点儿不。你可喝点儿水?我给你倒。”大娃爹说:“算啦,时候不早了,睡吧。”
娘的婆婆摸黑起夜,回来的时候,借着月光见大娃爹的被子大半个落在地上,就自言自语地说:“你多大个人了,被子掉地上了,也不知拉上去。”说着就给男人拉被子,手落在男人的脚上,感到刺骨的凉。忙捂了自己的额头,心里一惊,擦火点着灯,见大娃爹鼻翼下有片殷红的血。
“我的老天爷呀!”娘的婆婆嚎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