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超走后,牛得贵呆呆地立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来到这深山里近一个月了,万万没想到要做的最大的木匠活儿,居然是一具棺材。齐超刚才说了,那个牺牲的兵是去年入伍,也就是说,只比他大一岁——最多大两岁。唉!这么年轻就牺牲了,多可惜啊!当铁道兵是要死人的,这一点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
自打跟着父亲学做木匠活儿,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做过棺材。现在死人都实行火化,谁还做棺材啊。棺材他倒见过,他很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一孤寡老头儿,住在一间又矮又破的房子里。他和村里的小伙伴有时去老头儿家玩,看到屋里横着一具棺材。他的感觉,那东西像一条船,把它放到河里,人坐在里面,划着桨,就可以前进。后来母亲告诉他,那是棺材,是老头儿最后的“老屋”。
牛得贵现在回想着村里那孤寡老头儿的棺材,觉得结构不复杂,还是像一条船,无非“船”头堵板向里倾斜,大约有三十度吧。他的职业习惯起了作用,脑子一转,大体有了一具两米长、一米宽的棺材形状。他拿起手电筒走到帐篷外,按照脑子里显现出的棺材形状挑选材料,他一连拖进帐篷五块板材,端详着,该怎么锯木材下料了。
大约到了下半夜四点多钟,牛得贵把所有的料都下好了,没有胶。所以也不用抠卯榫,这倒省了事,只用钉子楔住就行。一夜没睡。又出了这么大的力,牛得贵感到有些疲乏,他洗了把脸,又灌进一茶缸水,开始钉棺材。叮叮当当,叮叮当当,不到一个小时,长长短短的木板被钉子固定在各个部位上,棺材成型了。这具棺材,由于没用推扒推净木板的刨面,显得毛毛糙糙,更何况棺材是要上漆的,没上漆,白渣渣的,很难看。他觉得有必要去营部请示一下,怎么办?
他走出帐篷,站在一个高处,看到营部里的灯没熄,知道有人,便向营部走去。他来到营部门口,没敢进去,站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这是营长的声音,牛得贵听起来觉得有些沙哑,不像白天那么洪亮了。
牛得贵进了屋子,看到营长和教导员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的两头,蓬头垢面,脸色灰暗。营长见他进来了,就问:“做好了吗?”
牛得贵说:“报告营长,做好了,可是没有油漆,挺难看,怎么办?”
营长和教导员对视了一下,两人都垂下了头,半天不作声。一会儿,指导员对营长说:“过去处理这类事都没用过油漆,我看就这样吧。”
营长抬起头看看牛得贵,“唉”地一声叹了口粗气,站起来,走到墙根下,弯腰拿起两大瓶墨汁,交给了牛得贵,然后说:“你是头一次干这活儿,照顾一下,今后再干这活儿,别跟我提什么油漆不油漆的!咱这里是施工前线,条件艰苦,难道我就不想找个大礼堂,好好地开一个追悼会吗?”营长说这话时,眼眶里涌上一层泪水。
牛得贵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墨汁涂刷着棺材。那个牺牲的战士他不认识,可他认识和他一起被闷罐子火车运到这里的战友啊,这些人,除了他干上了专职木匠,其余的人都在隧道里施工,这可太危险了,如果哪一天又出了事故,又死了人……他不敢往下想了,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早饭以后,根据营部指示,暂停施工一小时,进行安葬仪式,官兵们来到营区的坡后,列队站好。牛得贵来到坡后一看,惊得差点儿喊出声来,竟有几十座坟头堆在那里,每个坟头前都竖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死者的名字。不用问,牛得贵就明白了,这都是在施工中牺牲的官兵,他们就被埋在了这里啊!新坑大概是早饭以前挖好的,牛得贵看到,六名士兵抬着牛得贵做好的那具棺材,轻轻地放进坑里。文书手里端着一个木牌,站在坑旁边,营长高喊了一声:“全体立——正!低头,默哀!”
刹那间鸦雀无声了,几百名官兵站立在那里,犹如几百棵纹丝不动的树。只有土坑前的那六名战士,手持铁锨往坑里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