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湖隼花翎,一只地地道道的北方游隼,
从湖滨湿地到草原纵深,再由岭西的余脉直达岭顶及东麓。湖隼花翎乘着仲夏之末的和煦暖风,一路飘逸而来。它沿途须与铁路线上驶向内地的火车头并驾齐驱,努力地与列车的时速保持一致,列车六十公里/小时,它也六十公里/小时;列车达到最高时速一百一十公里/小时,它也一百一十公里/小时,直到呼啸的列车从路基下面的草坎或铁路旁的防护林一侧轰出了惊慌失措的野鸟,湖隼花翎才肯趁势俯冲下去,伺机大肆剿杀。繁忙的滨洲西部线车流不断,游山玩水、吃饱喝足了的湖隼花翎稍事等候,很快就能搭上另一趟列车。
本想顺岭下绵延的山谷一路去更远的地方闯荡,意外地,湖隼花翎在列车进入长长隧道后的一段独自飞翔中,被一只矫健的山隼当空拦截了。
“咕嗷——!”山隼金羽内心迸发出一股奔放的感情。
那只道貌岸然的游隼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黑洞,由远而近。渴望雄性的山隼金羽毫不犹豫地向它贴近,企图与它比翼齐飞。在湖隼花翎那过于挑剔的眼神里,这种浅棕色的羽毛瓦亮的漂亮鸟儿真是太罕见了,尤其它那黄金般富有棱角的喙缘,实在是魅力无穷。它稍事犹豫,即刻大幅度地扇动翅膀,降落在一棵落叶松的枝杈上。这实在是难得一遇。山隼金羽紧随其后,未等施展那满怀柔情的示爱举动,湖隼花翎就不客气地在树杈上左右磨了几下锋利的倒勾短喙,照着山隼金羽的面颊就叨。山隼金羽猝不及防,慌措地往后退缩到树杈终端,湖隼花翎那可怖的表情涂盖着神秘和诡异,与周围和睦的气氛极不协调。它紧步撵上,穷追猛打,韧性的树梢大幅度地摇荡。侥幸和惊恐中掺杂更多的是彼此的心照不宣。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山隼金羽“啪”地直伸出左翼,做了个漂亮的亮翅,那副神情滑稽的模样,就像人类在上个世纪的一段暴政时期里曾经狂热盛行过的一种军礼。
无端恼怒的湖隼花翎决计先给这个看似缺少恩爱的母隼来个下马威,以便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完全地控制住它。狡猾的东西挺起了脑门上的几丛冠刺儿,颈部紫白相间的花羽毛也因皮下充血而根根奓立,它凶狠地打它鹐它。这种表达方式很是陌生,无奈中,山隼金羽被迫地做了些象征性的还击,但毕竟不是诚心发狠,被动的谦让竟让它的眼角溢出鲜血。山隼金羽很快便在它那概不手软的狰狞中任其欺凌地败下阵来。惯于在高空飞行的鹰类极怕体外受伤流血,湖隼花翎的喙勾上粘附着从山隼金羽腮边鹐扯下来的一缕飘忽的细软绒毛,目光夺命般地霸道。一般地说,隼类中雄性要比雌性略小一些。但这种祖始于富饶的西伯利亚寒带地域的湖隼,形体普遍都比较大。湖隼花翎不但健美凶悍,右脚上还套着一枚标志与装饰性兼备的铜质脚环,这使它更显得迥然不凡,用人类社会惯用的审美角度去看,它们似乎相当般配。
命运和山隼金羽开了一个相当残酷的玩笑。在它好歹委曲求全的迁就下,湖隼花翎与这只无法向大自然履行繁衍义务的孤鸟搭了伙,山隼金羽成了它临时的姘头。接下来的日子里,事态超乎了寻常的推理,山隼金羽头顶的天空晦暗一片,它遭遇了接踵而来的种种厄运。
每次捕食,湖隼花翎完全应该在被追赶得炸了群的鸟群侧翼兜一个包抄,但这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不主动猎取,它总是倏地刹住翅膀,端立在附近最高的树冠或电线杆上,监督员似地瞭望着山隼金羽的一举一动。一旦它抓获了目标,湖隼花翎就一个俯冲,直奔山隼金羽,劈头盖脸地连叨带鹐,直打得它吐出了口中餐,湖隼花翎才肯叼着死鸟悠然自得地细嚼慢咽。然后,它再略施淫威,逼迫山隼金羽继续捕捉,直到把它撑喂得半乍翅膀,飞不动了,山隼金羽才能被准予吃上一点点完全是由自己劳动所获的残羹剩渣。夜晚,湖隼花翎独霸了鸟窝,山隼金羽只好寄人篱下地蜷睡在附近的荫庇里,悲伤地聆听彻夜的蛙鸣。
起初,山隼金羽自以为湖隼花翎的鲁莽是由陌生感所致,只要用自己的方式加倍地表现,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它的无礼会被山隼金羽那柔情蜜意的恩爱渐趋感化。但它错了,湖隼花翎日甚一日的毫无廉耻的贪婪和欲加之罪的肆虐,使它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幻想,它实质上已经成了它的奴隶!它想一味地感化它,但这只不识冷暖的怪鸟除了苛刻地施展粗暴外,丝毫不尽情份;想逃离它,但它简直就是个甩不掉的赖皮缠,不但时刻对它保持着羁押式的看管,还与它看似情侣般地双飞双栖!那双流浪汉一样善于周游的翅膀,总能把逃遁的山隼金羽迎头赶上后再当空迎头痛击。它被无端的歧视挫尽了锐气,像一个饱受虐待的小媳妇,想不失去尊严地承受下去简直是不可能的,失意,落魄,整天被折磨得体毛零乱。左爪的后趾钩挣裂了,腿也略微有点瘸,左侧膀头连带颈部的一大块地方被习惯性的揪扯而残缺得裸露出了粉红的皮肉,在一次无端的大打出手中,山隼金羽几乎被它啄瞎了一只眼睛!
遍体鳞伤、身心憔悴的山隼金羽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承受摧残啦!忧伤的眼睛已变得不再犀利,总是萎靡地呆瞪着一个地方,显得犹疑不定。然而,这只彻底绝望了的可怜家伙又该投奔到哪里去呢?它不想成为一只颠沛流离的流浪鸟,它毕竟还算是这个狭窄的空中王国里名誉上的女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