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不停地找工作,在我和过去的家斩断最后一丝瓜葛之后,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必要继续呆在父亲给我安排的那个岗位上了,虽然这是一份让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羡慕的工作,可是我一点也不稀罕,我既然选择了独立生活,就再没有资格继续在父亲的庇护下安心领取那份薪水。虽然我看不到将来,但是在我这些苟延残喘的日子里,我应该学会自食其力。
可是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过去的工作把我惯出了懒散的坏毛病,我发现,现在要想自己找一份可以容忍懒散的工作几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说实在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真不想辞职的,可是,如果不辞职,我怎么证明要和那个家一刀两断的决心呢?所以我不断地反省着,我鼓励自己一定要克服自己的坏毛病,一定要和这个坏毛病作坚持不懈的斗争。可是,当一份新的工作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和我过去的工作做比较,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活我干不了,我干不了这活。因此,我在人才市场转了三个月,一无所获。
这期间,我的病情时有反复,但似乎疼痛减轻了许多,这又让我有了很多希望。
我是去“失宠之家”面试的时候碰到“萧家南”的。那时,它还不叫“萧家南”,负责面试我的那个女孩子管它叫“花花”,她告诉我,“花花”刚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快死了,她是费尽周折才把它救活的。她说的时候听上去并不惊心动魄,“花花”跑过来在她腿上蹭来蹭去的时候,女孩还有点嗔怪似地拍了一下它的头,它冲女孩“喵”了一声。我忽然有些喜欢这只猫,虽然这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猫。
女孩对我说,“失宠之家”是个民间公益机构,尽管是私营性质的,但并没有赢利,所以她仅仅能够为我提供非常微薄的薪水,而且我以后将要从事的工作将会非常烦琐。女孩开门见山指出了问题的实质,她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觉得可以,明天就来上班。”
我当时就非常犹豫。我并没有马上答应她,我说我回去再想想,想好了马上给你答复。机会在向我招手了,可是这依然不是我理想的工作,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去接受新生活的挑战呢?这时,“花花”突然蹿过来,在我身上蹭了几蹭。
女孩“咯咯”笑着喝退了这只缠人的猫。
“‘花花’喜欢你呢,它很少在生人面前这么热络。”
我蹲下身去,抚摩着这只猫。然后问女孩:“你这只猫送人吗?”女孩惊讶地“咦”了一声。等她明白我的意思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大门,她追出来说:“你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啊!”
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去“失宠之家”上班的,这一段时间我似乎又病得不轻,在我暗自庆幸病情有所缓解时,疼痛又一次骤然来袭,我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孤枕难眠,失眠搅得我心力交瘁,我开始想念过去的种种,又逼迫自己忘记过去的种种,越痛恨,我就越热爱,两个我在每一个黑夜来临之后总斗得难以分解。
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新的环境,但现实并非如此。我不再出去找工作,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上网以外,就是盯着我妈的照片很久地发呆乃至泪流满面。
有一天早上,我打开窗子,忽然看见有一个人从这幢老房子前面走过。她不停地东张西望着,似乎有希望,又似乎很失望的样子。那个人我当然认识,她从路的一头走过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她是罗子微。
可是我不能见她。我真的不能见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能和她说什么。
其实,天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想念罗子微,当我把自己囚禁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以后,我对她的思念就一天天热烈。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充斥的是孤单、寂寞的味道,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这种孤独感越强烈,滋生出的另一种情绪就越炽热,在我身上,就是时时刻刻想起罗子微来。我甚至常常想,假如罗子微陪伴在我身边的话,那么这间地狱似的小屋,会不会因此而敞亮起来,我觉得,罗子微就像是我的太阳,她散发着热量,散发着光。
可是太阳来到了地狱,它的结局同样是被埋葬。
我怎么舍得埋葬我的太阳呢?
我为我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不安,我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尽管这种强迫的作用往往适得其反。
此刻,罗子微就在窗外,我拽住自己的身体,可我的灵魂飞出去和她相会,我想引她进来,可我的心在说:这里是地狱,她是太阳!
我的眼泪肆无忌惮。
我看着罗子微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巷子的尽头,直到巷子把她的影子也吞没。
我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像一个走丢了妈妈的孩子。
那天,我出了门,去了“失宠之家”。
那个女孩看我来,就笑了,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会知道的。”
女孩轻轻唤了一声,“花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抖了抖身子,看见我,马上跳过来在我腿上蹭来蹭去,好像我和它很亲密一样。
“‘花花’送给你了!”女孩笑得更厉害了,“你喜欢‘花花’,不是吗?”
“萧家南”被领回家的第一天,就给我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我是中午时把它带回家的,带回来以后就把它锁进屋里,然后又出门去“失宠之家”了。
那个下午,我过得非常愉快,我知道那个女孩叫安蓝,我还知道“失宠之家”是安蓝在两年前成立的,而让我惊讶的是,这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女孩在这两年时间里,组建了一支队伍庞大的“失宠之家”义工团,还开通了一个以保护动物为名的“失宠之家”网站。总之,短短半天的时间,让我对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我从事的工作果然如女孩所说的一样琐碎。比如接受民间的捐赠,比如组织志愿者开展活动,比如网站的管理,还比如负责救助那些遭遗弃的小动物,但这些还只是我工作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工作重点,是帮助那些被遗弃的动物重新寻找一个家。
第一天上班就是加班。安蓝帮一只叫“雪球”的狮子狗找到了新主人,我负责把这小家伙送到那人家里去。“雪球”浑身雪白,果然就像一个小雪球,它喜欢把前爪趴在人的膝盖上,然后轻轻地舔主人的手,据说,它的主人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因为出国,才把它送到“失宠之家”来的。
我把小“雪球”送到名流世纪庄园那户姓朱的人家,朱太太非常热情,她非要请我进去坐一会喝杯茶,等我进屋以后才发现,他们家里已经养了好几只狗了,在喝茶的时候,朱太太告诉我,这些狗大多是她捡回来的流浪狗,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爱心的有钱人。离开的时候,朱太太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安蓝就跟我说,送完“雪球”,我可以直接下班了。
房东太太正守在我的门口。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我刚搬来的时候,她对我充满了好奇,她非常奇怪,为什么一个小伙子会看上她这间很破败的房子,这份好奇心促使她经常借着关心的名义,不厌其烦地向我问东问西。大致是我的冷漠伤害了她的热情,最近她很少来找我,就是出门时看见,她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落得我一个清净。
可是,今天她居然又守在我的门口。
老太太指了指我的门,说:“有一只野猫逃进你房里去了!”
“这只该死的野猫,叼走了我一条刚烧好的大鲫鱼,它从你的窗子里跳了进去,再没出来过,像个幽灵一样。我怕它吓着了你,想进去把它赶出来,可是你把门锁换掉了——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不打招呼就把门锁给换了呢?”
“那只猫是我养的——我养的猫,我赔你鱼,赔你鱼吧?”我赶忙给老太太道歉。
“我在这里守了两个钟头,不是为了我的鱼,我是想告诉你有一只野猫跑进你房里去了。你怎么养一只野猫呢?那只猫一看就是偷吃惯了的!”老太太见我误会她的好意,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气愤。
“那是我养的猫,不是野猫。今天它是饿着了,我保证以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开了门,走进去,老太太嘀咕了一句,“好心没好报”,老太太本想跟进来,看我作势关门的样子,一扭屁股,走了。
我在房里到处找“花花”,我小声唤着它的名字。可是任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它的影子。我有些担心,我怕因为房东太太的惊吓,把它给吓跑了。
我躺在床上,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睁眼一看,居然是“花花”。它冲我“喵”了一声,我一把抱住了它,陡然有一种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隐约的,又像是孩子找回了妈妈。
我给它重新取了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萧家南”三个字。
那夜,我没有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