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凤嘉道:“在下只知道,家父与三叔一直在暗中寻访。当年,叶伯伯还把阿……叶抛云送到我家,只是突然,她就自己离开了。”
这些事,都是他今晨从年长的景楼门徒口中套来的。原来,年幼的连凤嘉与叶抛云,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木流光冷眼瞥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再者,这些话是范誊告诉你父亲的,莫非你也偷听?”
连凤嘉避过话题:“还有一事,不知木千户发现没有。李掌柜的发疯,另有隐情。”
“连公子什么时候干上官府的事了?”木流光的话有些尖刻,“你们江湖人不是最不喜欢朝廷么?”
连凤嘉充耳不闻,只道:“方才在下检查的时候,发现李掌柜头上掉落了一簇头发,露出了头皮。”
“这不是中邪吗?”木流光淡道,“鬼剃头。”
“木千户可知,江湖上有一门轻功叫‘踏燕’?”连凤嘉自顾自地说下去,“练这功夫的人,身体极轻,在半空中可踏在任何轻巧的东西,飞鸟树叶亦也借力……”
木流光愈发沉默,连凤嘉却是直逼她的眼:“而叶怀远便是以这门功夫闻名天下。”
“又如何?”木流光道,“莫非叶怀远的鬼魂来寻仇?”
连凤嘉道:“寻仇倒不至于。若是足尖力道过猛,被踩踏之物极易留下印痕。叶怀远失踪前成名多时,这种错误应不会犯。所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怕是有另一个会‘踏燕’的人,就在临江府……”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间,连凤嘉嗅到一阵淡淡的、熟悉的香味,不知曾在哪里遇见过。这片刻光阴,竟如一生一世这般漫长。
“什么人?”木流光突然喝道。连凤嘉转头一看,不远处的几棵老树的枝干正轻轻晃动,似乎有人潜藏其中。两人对视一眼,身法一闪,分抄左右,潜了过去。
天色阴晦,兼之冷风惨惨,连凤嘉飞奔至树下,凝神静听,未曾发现可疑的动静。他观此处,似乎是驿馆后园之地,前方不远有一座高大的房舍,像是存放物品的仓库。
耳畔听到一声轻响,连凤嘉仔细辨别,发现声音是从仓库方向传来的。他将软剑悄握在手,缓缓潜去。行至一处残破的木柱旁,眼前忽地劈来一刀。他抬手格住,定睛一看:“是你?”
出刀的是木流光。她目光闪过讶色,收刀回鞘:“此地诡异,当心些。”
连凤嘉目光一低,看见木流光腰间挂着一柄半旧的绣春刀,脊直而刃略弯,刀柄上花纹精致,鎏金错银,磨得略略有些发白。见木流光已推开了仓库大门,连凤嘉也跟了上去。
尘土味与朽木味混在一起,争相冲进鼻腔,让人忍不住想咳嗽。木流光只是随意地拂了两下,目光一直盯着墙壁与青石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连凤嘉问。
木流光不答,停在一处墙壁前,突然抽刀,在墙上四处敲打。敲到墙壁上某处时,沉闷地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空荡。
连凤嘉微惊。驿馆仓库是重中之重,不仅存放往来官员机密之物,甚至押送的官银、机密物件也会放置与此。何时出现了密道?可有人知道此事?
木流光身体微怔。她正要上前劈开墙壁,连凤嘉将她拉后两三步,向墙上踢去几张朽坏的木桌。一阵烟尘后,墙上破开一个大洞,露出一条黑黝黝的密道,直通向下。
四、暗藏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着密道,踌躇不定。木流光低声道:“正因为有这个洞,所以老驿馆才会传出闹鬼的流言。”
连凤嘉问:“木千户可知,是什么人干的?”
木流光冷笑:“卷宗上记录,叶怀远押送官银是在离临江城二十里处的山林被劫。匪盗用了火弹、烟雾弹等物,趁押送的锦衣卫看不见时,搬走了官银。就算是有十多个匪徒,扛着银子能走多远?躲到附近的山洞峡谷吗?偏生还抓不到人,失踪了叶怀远,伤了玉汝成。”
玉汝成?玉汝成?这人是谁?连凤嘉故作惊奇道:“卷宗?莫非木千户已经查阅了此案的卷宗?”
木流光没有回答,从怀里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招,径直钻进洞里。连凤嘉回身看了看静旷的驿馆,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踩着绵软的泥土,摸索着前进。地道很矮,连凤嘉须得弯腰才能经过。木流光稍微好些。连凤嘉只看得见她纤丽的背影,在微微火光中摇晃不定。
“这地道,有好些年头了。”连凤嘉摸到壁上润湿的青苔,低声道。
木流光忽然停下脚步,“你看,前面似乎是一个山洞。”
果然,再前走上几步,足底便触到了坚硬的石头。两人借着火光,看清头顶巨大的钟乳石,沉沉地逼在头顶,令人心惊。
“这山洞非人力而为。”连凤嘉刚一开口,头顶便哗啦啦飞来几只黑色的飞鸟,翅膀扑棱扑棱拍着,分外渗人。
蝙蝠?连凤嘉借着木流光手中的火折子,仔细查看。她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在火光下折出诡异的光。山洞广阔,近些的钟乳石还可隐约观其轮廓,远处只剩渺茫未知的黑暗。手中的火光如汪洋大海中的细叶,随时都可吞没。
连凤嘉拉住木流光的手,往右边摸去:“走这边,有风。”
她的手柔暖若棉,掌心有少许的茧,还有几道已经淡去的疤痕。连凤嘉突然很想知道,有着明亮双眼的少女有一张怎样的容貌,看似坚韧的身体里又藏着怎样的过去?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隐隐听见淙淙水声,想必是地下暗河淌过。
山洞里的风,幽幽轻轻,静得似乎只有两人的呼吸。木流光忽地停下脚步,熄灭火折子,侧耳倾听。连凤嘉一凛,前方不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不知是些什么人。
恰巧,连凤嘉和木流光停在山洞通道的转折处,顶上伸下几根钟乳石,正宜藏身。两人不约而同往上一跃,分藏在两条隐蔽的缝隙中。
脚步越行越近,连凤嘉谨慎探头,见匆匆行来的神秘人等皆用黑布蒙脸,只露着一双眼,不知什么身份来头。倒是木流光的呼吸突然间有些不稳,身形微晃,蹭下几颗石子。
为首的低喝:“什么人!”扬手飞来两个圆溜溜的东西,连凤嘉顺势一躲,方才藏身的缝隙立刻被炸出一个大洞,竟是朝廷专用的雷火弹!
连凤嘉俯身冲入人群里,侧身一滚,避过突袭的一刀,当即拔剑厮杀起来。黑暗中,他全凭方才片刻的记忆,左突右闯。软剑剑刃吻上他人脖颈时,温热的血溅到脸上,连凤嘉莫名陡生出嗜血的快意感,出手又快了几分。
被他猝然闯入,对方乱了少许阵脚,片刻后又围了上来,步伐配合比方才整齐许多,招招直冲要害。与此同时,连凤嘉听得一阵脚步消失在方才他们过来的地方,心下揣测这群人的目标,怕也是仓库暗藏的密道。只是不巧,被他两人撞了正着。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木流风去了何处?他刚一升起这个念头,心神一分,后背当即被拍了一掌。幸而回身闪躲及时,未中背心。在刀剑碰撞中,从头顶忽地传来一阵轻微地响动,连凤嘉心神稍宁,忽地一闭眼,恍惚察觉一个明亮之物从身后飞至身前,各种对着自己袭来的刀、剑同时一顿,显然是木流风点燃火折子,晃花了敌人的眼。再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噼啪声,听得好几个闷哼声从前方发出,连凤嘉心底一宽——木流光的飞蝗石,必无虚发!
余下的人见势不妙,闪身回撤。本应当即离开此地,哪知木流风却踩着石壁,飞身而上,须臾间便赶了上去。绣春刀在她手中折出寒光,当即有两三人被割了性命。连凤嘉一惊,出手好狠,似是深仇大恨一般。
他连忙奔去,伸手拉住她:“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木流光转脸瞪他,目中怒火熊熊。连凤嘉暗自心惊,莫非她与这群神秘人有深仇大恨?恰此时,前方传来轰然一声,这群人果然冲着暗道来的。
连凤嘉当机立断,将木流光挟在臂弯,往神秘人来的方向奔去。刚跑了两步,忽听“嗤嗤”几声扑向后脑,心知是逃脱了性命的神秘人扔来的雷火弹,他掐准时机,将木流光护在怀里,奋力往前一扑。几枚雷火弹与坚硬的山石碰撞,当即倒塌一片。尘烟升腾,大小不一的石子打得他生疼,咬牙强忍。
过了许久,连凤嘉喘着气翻过身,看着前方不远处微微有光芒,不禁有些振奋。他一推木流光,却发现她一动不动,竟是昏迷过去。
五、故人
山林外,天光稍晴,山风微峭,清脆鸟鸣断续响起。连凤嘉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小溪,将木流光轻轻放在野草中。他掬起一捧水,擦去脸上细微的伤痕。回头一看,心底竟生了少许犹豫。
他终究是揭开了木流光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明艳的少女的脸,秀眉纤长,羽睫微卷,鼻腻脂白,唇艳若莲。连凤嘉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右边脸颊一道长长的疤痕上。这道疤痕从耳畔横向划出,深红的新肉与柔白的肤色冲击连凤嘉的眼。
木流风忽地睁开了眼。见他神色有异,抬手一摸,立即变了脸色。
“你……”连凤嘉突然开口,“是叶怀远的女儿,叶抛云?”
只有叶抛云,才会熟悉驿馆布局,才会想着将叶怀远的案子翻案,才会对所有莫名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