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朝元康三年四月,安阳巡抚梁恒突然暴毙而亡,死因不明。
皇帝擢安阳辖下通州府府尹徐远松接任巡抚一职。徐远松接任不足一月,也暴毙而亡。
死因,也不明。
皇帝再调吏部郎中蒋涵接任安阳巡抚,同时派大理寺右卿赴安阳调查两任巡抚离奇死亡一事。蒋涵接到圣旨那日不慎落马摔断了腿,未能履任。大理寺右卿到安阳查了三日,得出的结论是两人皆是病亡;顺便在回京之前焚化了两死者的遗体。
皇帝再调承宣布政使司参政范大中接任安阳巡抚。范大中接到圣旨那日不慎染上恶疾,全身长满毒疮,未能履任。
皇帝决定起复已退休的老臣白鹤。白鹤说自己年迈无力,恐有违皇帝的重托,不能履任;但推荐自己十九岁的小孙子白小舟替他去当巡抚。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不相信大理寺的结论,所以去当巡抚的人要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以满朝文武虽然都觉得让一个小屁孩去当巡抚的提议很荒唐,但无人反对。
白小舟也觉得这很荒唐。但是当老头子对他吼了一句“有意见吗?有种活着回来啊”之后,他决定接受皇帝赐下的官印和官袍。
如今,拜那偷官服的小贼所赐,他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昌北城,却只能缩在巡抚府的屋顶上,不能现身。
太阳朝着巡抚府的屋脊缓缓落下。
白小舟和白唐捂着肚子缩成一团,两人都蓬头垢面,腹中的“咕咕”声此起彼伏。
“少爷,我们先去吃晚饭?”
“要去你自己去。”
“少爷你自己能从这屋顶下去吗?”
“那算了。”
又过片刻。
“少爷,其实我觉得那贼人——”
“闭嘴。”
再过片刻。
“少……唔——”
白唐的嘴被一只手捂住。
一袭红衣从不远处的一处院门飘了出来。
方澜高挑的身形在夕阳里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整个人静如松,动如风,白小舟呆呆地望着那背影,喃喃说:“这小贼走路的姿势……怎么……怎么这么像……”
等那身影转过弯露出一个侧脸来,白小舟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竟真的是他!”
这头方澜在地上走,那厢白小舟和白唐在屋顶追,起起落落的不知越过了几重院落,到了衙门的大牢外。白唐抓住白小舟问:“少爷认识他?”
“他他他就是方方方方……”白小舟已然结巴了,“三三三年前,我被被被抢劫的时候救了我一命的方方方……”
白唐登时傻眼。
“方澜?看少爷你天天念叨,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呢呵呵呵……”
“咚!”
白小舟一拳砸在白唐的胸口。白唐的表情却像是给挠了一下痒痒。
“少爷你该补一补身子了。”
说话间,方澜的身影已经从牢门口消失了。白唐问:“少爷,既然你们认识,何不直接下去找他说个清楚?”
白小舟盯着下面空荡荡的大门看了许久,摇头:“不。现在还不行。”
“那万一他用你的名义干坏事什么的……”
白小舟望向天空,大义凛然:“他不会的。他是那种看到十两银子掉在地上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他冒充我,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方澜在挂满了各式的刑具的审问室里坐下了。
狱卒捧上了茶水。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室内弥漫着的血腥味道令他难以下咽。
他要审问的犯人很快就被带到面前。
头发披散,四肢都被铁链拴着,囚服凌乱,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茶杯里的水颤了一颤。
狱卒向方澜介绍:“启禀大人,这便是杀了樵夫李石的凶手方永成。前任巡抚徐大人拟判误杀,流放三千里。只是因为徐大人没了……就耽搁了。”
方澜点点头。
狱卒介绍完毕,又向方永成吼道:“方永成!见了巡抚大人还不下跪!”
方永成面无表情地看着方澜,迟迟不动。
狱卒扬鞭要抽,方澜摆摆手:“你们出去。我有密事要问。”
厚重的铁门从外面关上。方澜立刻扑了过去。
“父亲!”
半个时辰后,方澜从牢门匆匆而出,面有怒色。
白小舟等他过去,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这又是怎么了?没找着人?”
白唐不解,“少爷怎知他是去找人的?”
白小舟只得解释:“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冒充我不可能是为钱财,更不可能是为名利权势,所以只能是为了利用‘巡抚’这个身份去做一些普通人办不到的事。再加上他在牢里呆了那么久,你说他想做什么?”
白唐敲敲自己的额头:“杀人灭口。”
白小舟:“……”
白唐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对,应该是去捞人。”
白小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走,吃饭。”
期待已久的晚饭终于来临。
巡抚府附近的一条暗巷内,白唐看着手里的馒头,哭丧着脸。
“少爷,我以为吃饭的意思是我们找个馆子坐下来点一壶茶和三菜一汤。”
回报他的是白小舟的一个白眼。白唐低头委屈地说:“或者,就算是要吃馒头,至少也应该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他看看不远处那几个正在抢别人刚倒出来的剩饭菜的乞丐,“或者……至少不要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白小舟便已经抱着怀里那堆馒头朝那些乞丐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捧上。
“几位大哥好,小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请多多关照。”
那几个乞丐见了馒头,便如饿虎见了羊扑过来争抢。白小舟盯着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嬉皮笑脸地问:“对了,小弟有件事好奇得很,这昌北城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贴了那个东西——”他指指附近一户人家院门口贴着的朱砂符,“是为什么呀?”
“切,看来真是外地来的。”
有个乞丐用力吞一口馒头,“那叫神佑符。还不是因为连着两个巡抚都触了霉神犯失心疯死掉了,这里的百姓怕自己被连累才贴了那个保佑家宅平安的嘛!”
“失心疯?我来的路上也听说那两个巡抚死前忽然发狂,又哭又笑,脱光衣服跑到院子里唱歌跳舞最后突然猝死……有没有那么夸张啊!真的有人亲眼看到吗?”
“谁说没有!第一个巡抚死那会儿,我亲眼看到他光着膀子从巡抚府里头跑出来,又被几个衙差给拉回去了——结果啊,不到半个时辰,就说人没了。”
几个乞丐一起齐齐吐了几口唾沫。
又有个乞丐说:“晦气,晦气!我说,咱们以后还是别在这附近讨饭了,省得沾上这里的晦气!”
白小舟嘿嘿笑:“小弟是外地人,不怕!大哥慢走!”
待到那几个乞丐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他脸上的笑容便不见了。
“真的……是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