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九点多钟,我来到了诊所。
昨晚睡得太晚,加上今天早上并没有什么预约,所以就来得迟了些。
前台的安然见我推门进来,微笑着向我问好,她告诉我有个女孩找我,在会客室。
女孩?莫不是梁仕超的女儿?
“她说她姓梁,叫梁诗韵。”安然捋了下前额的刘海,脸上仍旧是职业化的笑容。
会客室里果然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扎着一个马尾辫,精致的五官配着她的瓜子脸,加上脸上那淡淡的哀伤,那种美让人有些心痛。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茶杯,目光呆滞地落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像是在想着心事,以至于我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察觉。
“梁小姐。”我轻轻叫了一声。
我的声音并不大,可她却是像被炸雷惊了一般,身体微微颤抖,扭过头来望着我。
“你找我?”我的脸上带着微笑,这个时候我尽可能让她放下戒备。
她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站了起来:“我是梁仕超的女儿,我叫梁诗韵。”
她的这个自我介绍很有意思,先告诉我她是梁仕超的女儿,然后才告诉我她的名字。这说明在她的心里对于自己的父亲是很崇拜的,而且也很是依赖。
我点了点头:“要不到我办公室去吧。”
她没有反对。
请她在沙发上坐下,我问她要喝点什么,咖啡或是茶。
“给我一杯白开水吧。”她说。
我给她两个选择,她却给出了选择之外的答案。
把水杯递给她,她接过去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你看到我并不感到惊讶,看来那个警察应该和你提起过我。”
她像是变了个人,刚才在会议室里的那种不安与局促不见了。
此刻的她竟然多了几分自信,且给人的感觉独立性也很强,少了之前表现出来地对她父亲的那种依赖。
“他确实和我说起过你可能会来。”我的回答很简洁。
傅华和我说过她是学心理学的,虽然还是学生,但她对于我们进行心理疏导与心理治疗的流程应该是很了解的。这样的话我说得多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我更多的是在观察她,我发现她也在观察着我。
“朱老师,其实我们见过。”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愣了下:“哦?是吗?”
她点了点头:“在茶城师院,大概是三个月前吧,你来做了两场讲座,讲的是行为心理分析在社会活动中的应用及其意义。”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次是应茶城师院副院长的邀请,搞了两场讲座。
“两场讲座我都听了,很精彩。”
我笑了:“你今天来不会只是想和我探讨行为心理分析的吧?”
她摇摇头:“我父亲曾经提起过你。”
我又是一愣,我突然发现一个很可怕的事情,从她进入我的办公室到现在,竟然一直是她在控制着我们谈话的内容与节奏。
最先是我给她做的选择题,咖啡或是茶,她给出了第三个答案,白开水。接着短短的两分钟里她变换了三个话题,警察,讲座和她的父亲。
说到她的父亲,她流露出来的悲伤是真挚的。但我却从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我没有说话,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自己的茶杯,从容地放上茶叶,又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才重新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不好意思,刚才你说到哪了?”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带着两分愠意。
我必须得打破她的节奏,这场谈话不能以她为主导。
“父亲曾经向我提起过你,那是半个月前,他说在西山九龙寺见过你。”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
我点了下头:“没错,那他有没有将我们见面具体的情形告诉你呢?”
“没有,其实这才是我来找你的真正原因,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他在提到你的时候情绪会突然变得激动,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我苦笑:“你不会怀疑是我冲撞了你的父亲吧?”
她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我。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是在私下里调查她父亲的案子。
我轻咳一声:“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事情是这样的……”
我把那天在西山九龙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客观,没有掺杂自己的观点,而且说得也很详细,没有一点的遗漏。
她听完以后皱起了眉头,半天没有说话。
我叹了口气:“梁小姐,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还请节哀。”
她咬着嘴唇:“也就是说至少是半个月前你就已经知道我父亲可能会遭遇不测对吗?可你却根本没当一回事,因为那是别人的生命,和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所以你听之任之。”
我的心里很是苦涩,明明知道她钻了牛角尖,可偏偏我却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我有些失态了。”
我摆了摆手:“我给过他一张名片,我也希望他能来找我,可是他当场就翻了脸。”
梁诗韵的眼里隐隐有泪光:“其实我没有资格怪你的,你没有错,倒是我,明明已经感觉到那几天他很不对劲,可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我能够多关心他一点,多陪陪他,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我取了一张纸巾递给她,她伸手接了过去。
“那个警察有没有说是谁害死了我的父亲?”梁诗韵问道。
我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如果警方真找到了凶手,肯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的。”
梁诗韵说:“我问他什么他都在敷衍我,我想你们是朋友,他应该告诉你的。”
我没有答她这茬,而是问道:“你说你那几天已经发现你父亲有些反常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嗯,那几天他总是有事没事给我来电话,平时说好了,我周末才回家,可是有两次不是周末他也让我回家吃饭,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说没什么事,就是想我了。”
“那你回去了没有呢?”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好后悔,如果知道会这样,我愿意天天回去陪他,假如我一直陪着他,他也不会死了。”
2
我没有和梁诗韵过多地聊梁仕超的案子,更不会把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告诉她。她对父亲的依赖与崇拜让我不忍心去摧毁父亲在她心里的高大形象。那样对于她来说很残忍。即便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件事情,但至少现在我还不能说,她迟一天知道就少一天的伤心与难过。
“你父亲有没有什么仇家?”
她说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和蔼、友善,富有爱心的人,不可能会和别人结仇。
平日里梁仕超也经常对她说,要与人为善,不要恃强凌弱。
她的母亲去世整整五年了,她也曾经劝过父亲再找一个伴儿,她不希望父亲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从梁诗韵的话语间,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父女间的感情是很深的。
“那你父亲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书信?”
我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梁仕超早就预感到了危险,他应该能够想到某一天他会遇到不测,那么总有些话是要向自己的女儿交代的。
梁诗韵摇摇头,她说父亲没有给她留下书信,倒是在几个月前让律师立了一份遗嘱,大意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委托律师将他名下的产业变卖成钱,而梁诗韵是这笔财产唯一的继承人。
当然,这些产业中不包括那栋别墅,别墅得留着,不然女儿就没有地方住了。
“王律师说,等警方结了案就会着手处理父亲名下的产业,可我要那么多钱来做什么?假如这些钱能够换回我父亲的命,我宁可当个穷光蛋。”
梁诗韵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我没有留她,看来她并不需要什么心理疏导。这是一个内心足够强大的女孩。
我亲自把她送到诊所门口。
“梁小姐,查案是警方的事情,我们要相信警方的专业。”我提醒她别再私自调查,因为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再说也容易影响警方的侦破。
梁诗韵没有说什么,只是凄然一笑。
“对了,梁小姐,假如方便的话,我想抽个时间到你家去看看。”
梁诗韵点头说道:“可以,事先给我来个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给傅华打了个电话,把与梁诗韵见面的事情说了下。
我告诉傅华,梁诗韵根本就没有什么创伤后的应激反应,相反的,这个女孩很坚强,有着自己的主张与想法,她正在暗地里对父亲的死进行调查。
傅华听了以后说道:“你该好好和她谈谈,私下调查是违法的。”
“没用,她很固执,刚一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哦?她不过是个大二的学生,给你下马威,那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行了,不闲扯了,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我知道这个时候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傅华叹了口气:“还没有,调查下来除了丁家,梁仕超还真没有别的什么仇家,自从顾红跳楼自杀以后,梁仕超的人生轨迹也从此改变了,我想或许是他的良心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