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进监狱的大门,陈一舟就看到了沈奕年的车,还有满脸堆笑的望着沈奕年的她妈妈,熟悉的场景,吓得她瞳孔一缩,心脏一紧,习惯性地就要往旁边躲。人走了两步,才轰地反应过来,他们之间已经说清楚了,才犹豫着、壮着胆子走上前。
沈奕年见着她,倒不尴尬,说了句“原来你平常都是躲那里的啊”,然后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释怀了,十分热情地走过来,一手揽过她的包,一手揽过她妈的水桶腰,就往里头走。别人不知道的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妈其实是他妈呢。
陈一舟瞥了眼开心得不能自已、盛情邀请沈奕年去家里坐坐的老妈,忍不住羡慕又不满地给沈奕年说气话:“要不,你把我妈直接带回你家去好好供着得了。”
谁知,沈奕年和耳尖的妈妈都是满脸的赞成,“这主意好啊。”
沈奕年说:“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小时缺钙,长大容易缺爱,还正好就缺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女妈妈。”
陈一舟的妈妈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说:“为了舟舟这丫头,我在重男轻女的压力下,没少吃苦,正好,有你这么大个儿子蹦出来,我自是欣然接受。”
切,明明是自家老爸顶着爷爷奶奶的压力,硬是护了她一辈子来的。
陈一舟听得心生无奈,眼见着他们二人‘志趣相投’,就差马上跪下来个金桂结义了,她决定和他们暂时保持一点距离。
而她人一落在后边,立刻就发现墙头蹲着的一个人影。仔细一看,却是琴婶。此刻,她正歪着脖子,目光痴痴地望着前头在谈笑风生的沈奕年,眼睛里带了几分死灰复燃的熊熊烈火。
见陈一舟注意到她,她便朝陈一舟招手。
“怎么了?”陈一舟故作不知情况,走过去问她。
可她走近了,才发现琴婶的人确实比从前憔悴了不少,半点油光没有了,只剩下干涩。
听妈妈说,因为琴婶以前磕死理,年年争当积极模范,夜以继日地操劳,最近突然爆发了严重的胃病,把几个月的业绩考核全丢了不说,顺道也丢了人形。她的下巴有些尖,脸上肉又少,没有什么血色,加上额头眼角被岁月雕刻出来的沟壑纵横,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比安静儒雅的曾叔要老上好多岁。
她说话很用力,风一吹,陈一舟就发现脸上飘过来许多唾沫星子,可她偏偏说得又很小声,弄得陈一舟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低头去仔细听。
幸而后面她自己也发现了,就稍稍提高了声音,“舟舟,我现在知道沈先生是咱们头儿的公子,也知道他在追求你,可我一想起我家那丫头,心思就一会也停不住了。你心肠好,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帮帮我们,让他们找个机会见上一面呢?我们家女儿颜色也长得好着呢!”
陈一舟有些犯难,按理说,她不该断了别人的因缘,何况上次已经断了他们一次念想的了,可是自己若给沈奕年说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如果埋怨自己是急着脱手将他推销出去,岂不是弄巧成拙?
她不愿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这样吧,琴婶,我可以给你们探探沈奕年的口风,他愿意就罢了,如果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押着他来,您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好!”琴婶的眼角笑出两条鱼尾巴,然后,用一副把心血和希望全压在陈一舟身上了的语气和态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舟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女孩。不管怎样,我等你的好消息!”
“琴婶!”看着她兴冲冲离去的背影,陈一舟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心软,应当一口回绝才是。她这样子借着信任,把压力全部丢给陈一舟,事情办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办不好,指不定会被怎么想怎么说。
她有点颓丧地回头,却见胡音躲出了办公室,捏着一截烟,半靠在墙上,正双眼定定、老神在在地望着自己,不免有种背地里做交易被人撞破的感觉。
她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两人唯一的‘交情’是上次的电话,以及无意中占着道路被推开的事。
胡音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顾着抓紧时间吞云吐雾。
她独特的方脸细眼,粗犷的线条,在烟雾中被柔和了两分,看上去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她看也不看陈一舟,神态专注地、狠狠一口吸下去,白色的烟纸立即被抽去了足足两公分长,只留下一个来不及炭化的带着零星火光的火箭头,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这还是陈一舟第一次看到女性同胞抽烟,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
在经过陈一舟身边时,胡音突然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话:“换做是我,绝对不会在喜欢自己的男人面前提刚刚那种事。”
陈一舟听得心里一动,正要说话,胡音已经轻飘飘地离开了。
她心绪复杂地看了她的方向半晌,只觉得人情往来这种东西,实在是件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明的大事。也许,像张司泊那样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只可惜,她还没弄明白他心里确切的想法,他就决定离开了。
张司泊。
张司泊。
你还好吗?
陈一舟摇摇头,努力甩去脑海里盘踞不散的想法,转身往办公室走。谁知道,她才换上制服出来,就蓦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个白影:沈苑杰。
他正安安静静地拿着份新来的报纸仔细在看,对陈一舟走动时故意弄出来的声响仿若未闻。
陈一舟见他实在太过认真,怕突然打招呼反而吓到他,坏了他的兴致,便默默放了杯茶在桌上,自己在一旁坐下来,手脚轻轻地开始做自己的工作。只是,鉴于自己是下属,人家是上级的关系,她还是忍不住要时时抬头,以免没注意到上级的需要,或者没听到指示。
不过,后面她因为监狱要举办元旦晚会的事,一不小心太过投入,然后,等陈一舟突然发现周边环境松了几分,再次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对面的座位是空的,人已经走了。再仔细看一眼,杯子也是空的。
陈一舟松了一口气,也莫名地感到有些头大。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沈奕年那样叽叽喳喳的人,比起他哥一言不发地盯着你,心思深似海的样子要好相处多了。
陈一舟不想靠他们兄弟的关系,尤其是一起工作的沈苑杰,可每次她难得费尽脑汁地组织好语言,一见到他的冰块脸,说辞总是会在顷刻间被砸得四下飞散,再也组织不起来。也许,她该去问问郭壁微或者爸爸妈妈。
这样想想,她都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的老爸了。
她摸出手机,想打个电话,不过很快又停住了,万一他爸正在给人做告别仪式,岂不是会打扰到他?
她洗了杯子,决定发个短信给她爸,问他有没有空,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继续埋案看了文件资料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因为血气不顺,有些头晕眼花。便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外看看绿树青山。
外头的金色日光倾泻如注,照得天底下的一切都是白花花的。此时的监狱带了几分凉爽,已不像夏日那样闷热肃杀和铁血冷酷,连空气里都带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和尿骚味,弄得狱警和犯人都呼吸不畅,脾气暴躁。
陈一舟正在树下站着,突然听到拐角处,同自己一起进来的两个男同事在说话。自打他们三个难得‘一起挨训’之后,彼此间便有了惺惺相惜的亲近,即使他们两个一直奔波在最前线,自己则在大后方,甚少有机会说话,但见了面,也总是要好好说上几句的。
想起同辈情谊,陈一舟走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一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就不交谈了,空气里忽然变得静默无声。他们都一脸严肃地、齐刷刷地盯着她来的方向,后面见出现的是她,两人才对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开了。
陈一舟笑:“你们这是在用眼神欢迎我吗?这么大的阵仗!”
“是啊,现在谁不知道你是上头护着的人啊?我们自然得谨慎再谨慎了。”其中一个叫做常新的同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行了!你们就别跟他们一样开我玩笑了,什么护不护的?你们难道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陈一舟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们,言语间很是痛心疾首。
另一个叫袁昊与的同事了然一笑,可是很快,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过,他说:“我们当然知道你的。如果你真的肯做那些投机取巧的事,我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怎么了?”陈一舟一脸困惑。
见袁昊与扭捏着不肯说,常新就主动帮忙开腔,哗啦啦地打开了话夹子,丝毫不理会一旁的昊与在捅他的手肘子。
“舟舟你还记得上回两个犯人打架的事吧,他啊,原本是那晚的值班,后来虽说因为家里老母亲突发疾病,请了假回去,将任务转交给了另一个人,可是犯人出了如此大的事,上头扛不住舆论压力,就只能推人出去做替罪羊了,不然的话,即使再严格点说,他又有什么责任,不过是事出有因罢了。昊与也是没法子了,吞了委屈,打算好好服从上头组织安排,直接调去另一个分监区就算了的。”
“这也没什么吧,乐观点想,充其量就是换个地方接着干而已。”
“没那么简单,因为那个分监区是病患犯人专区,什么肺结核、艾滋病、伤寒等各种传染病都有,尽管组织上对他们一向谨慎,可万一一不小心就豁出性命去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现在才发愁啊,正在考虑要不要辞职。”
“这事,我还真插不上手。”陈一舟为难地说。
“没事没事,我也没打算真让你帮忙。你也有自己的难处。我晓得的。”袁昊与说。
陈一舟听得有些心酸,她一向不喜欢什么职场风云之类的电视剧和小说,也看不懂有什么好斗的。
几人闷闷地再说了会话,他们俩还要去看管犯人,陈一舟便决定回去继续工作。
可是她才走了没几步,袁昊与突然又叫住了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陈一舟稍微一转,立即明白过来,说:“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