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只觉得肋骨被震得好大一声响,还有回音。她摸摸被撞疼的胸口,正要叫帅又萌坐好,看看他的头有没撞伤,脸色十分难看的郭壁微已经踩着高跟鞋倒回来,伸手去扯小人儿的领子,“你来做什么?”
帅又萌不答话,扭头就张着小嘴要去咬她的手,一双手却紧紧抱着陈一舟的脖子不放,眼含热泪,抽抽搭搭的,哭得面色通红,好不可怜:“我就知道你是黄鼠狼,没安好心,你要把我们舟舟送给大灰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上个星期我就听见你给人打电话了。你这个坏女人!”
电话?陈一舟听得狐疑,看向郭壁微,被看的人却立即撇过了头。
感受到来自肩膀上的湿意,陈一舟抽出纸巾给他擦鼻涕眼泪,笑得无奈又心疼,还没开口,沈奕年突然坐过来,拍了两下手,朝着帅又萌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逗他说:“小朋友,你看叔叔长得像大灰狼吗?”
帅又萌听到有人喊他,立马就不哭了,他把自己脖子上的红领巾取下来,围在陈一舟的脖子上,挡在她的胸前,才回过头,静静地望着沈奕年。
沈奕年一脸的不可置信,一双茶褐色的眸子也悄悄打量着挂在陈一舟身上的小萌娃。
陈一舟从他眼里看到了帅又萌可爱的剪影。他背着蜘蛛侠书包,皮肤白皙,额中心正好有一颗痣,小小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因为刚刚哭过,微红而水漉,长长的睫毛沾了几颗细细的水珠,却仍旧扑扑欲飞。他的嘴角肉肉的,还带着几分婴儿肥。
突然,帅又萌的眼睛亮了一亮,如雷雨之夕照透乌云的电光。他从陈一舟的腿上爬下来,把书包放在一边,然后朝沈奕年郑重地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你好,我叫帅又萌。”
沈奕年愣了下,似是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又是从哪里生出的一种被人当成竞争对手的庄重感,赶紧伸出手,“你好,我叫沈奕年。”
陈一舟看着帅又萌,知道他这样子做说明是把沈奕年当成了‘敌人’,赶紧笑着将他揽回来,问:“饿不饿?”然后夹了一块小龙虾寿司给他吃。
郭壁微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瞅了半晌,许是觉得这场相亲会已经被搅得比浑水还浑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看什么看?老娘我又饿了,不成啊?”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沈奕年点头如捣蒜。
等帅又萌的妈妈寻来,小朋友又是吵闹了一番。陈一舟只好一再保证自己会等他长大,顺道答应他自己不会跟沈奕年在一起,就是不知道那个对她表现出兴趣的人有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好容易哄了帅又萌跟着妈妈回家,几个人的肚皮也已经吃得滚圆了。郭壁微要去找她男朋友。沈奕年则在陈一舟一再的坚持下,自己开车回了家。
陈一舟才离开寿司店,郭壁微已经悄悄发了短信过来问她的意思,大概是以为沈奕年还在她旁边的缘故。
她想了想,认为还是早死早超生比较好,便直接拨了号码过去。
果然,郭壁微一接电话就明白过来:“陈一舟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这么好条件的男人你上哪儿找,居然敢拒绝他送你回家?哈?喔,师傅,我要去中银大厦。”电话那头传来司机师傅的问话,还有关车门的声音。
“等老娘回来再跟你算账!”郭壁微说完就立马挂了电话,估计是见着她的男朋友了。
陈一舟笑了笑,心想:幸好明天是周末,不用马上见着沈监。不然可就更尴尬了。
她想着如何应对郭壁微的事,不想走着走着,不知怎地就来到了鱼头粉丝店。店里坐满了食客,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所以一时半会没注意到她。
她朝里头的人仔细望了一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张望什么,心情突然有点点失落。不过很快,她的眼睛里就重新亮起来,如有燎原之火。
她看见了上次遇见的那个帅气的奇怪男人,显然他也看到了她,因为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丰富,怎么说呢?就像是一种奇怪而纠结的高兴,她也分不清是不是高兴了,总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睛里绽放出了一丝特别的光彩。
不同于上次在店里的那种笑。
他这次似乎出门很急,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他的脚上穿着棉拖,走路一跛一跛的。走到她面前时,为了维持平衡,他的左脚后撤,然后微微弯曲,缩减成右脚的长度,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着。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在她面前显得不正常。陈一舟觉得这样‘坦诚相见’的感觉不错。可是很快,他的嘴角上扬,又划出了一个和之前那样勉强的笑,这令她立马觉得有些不真实和疏离。
他说:“录音丢了,粉丝煮好了。”
“嗯?”陈一舟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姿势,想问他这样站着会不会累,突然就被他的话弄得疑惑不已。
他顿了会儿,重复:“录音丢了,粉丝煮好了。钱忘了带,在家里。”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忙重新录音?还要给我辛苦费和还上次的粉丝钱?”陈一舟好笑地听完他极有逻辑理性却没有温度的话,问他。
“是。”他愣了下,轻轻点头。
陈一舟对他请求帮助的方式和话语感到奇怪,再结合上次自己傻乎乎就帮他录了音的事,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呢?粉丝煮好了,你也可以自己吃的啊。”
他转头,正视着陈一舟,眼睛里平静得如一汪湛清的潭水。他说:“刚刚,你似乎,是愿意的。”
陈一舟呆住,又突然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出心里话:“现在也是愿意的,还很高兴,你看不出来?而且,我没想要你的钱。”
他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陈一舟为什么不要他的钱。
老实说,陈一舟更希望他不笑。她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了下他脸上的神色,发现他不像在说谎,可是也不明白他脸上带着困惑,眼里带着的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具体是什么。
似乎有一团云雾,遮住了他的眼,让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
陈一舟又看了下他勉强上扬的嘴角,心里一动,说:“我们走吧。去录音。”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一路上,空气简直安静得叫人心慌。
陈一舟跟在他后头,发现他与自己住在同一个小区已经足够惊讶,等他站定在她家宿舍楼下时,她再也忍不住想用热脸贴人冷屁股了,“原来,你就是新搬来的住户啊,你好你好,我叫陈一舟。”
他看着陈一舟伸到面前的手,没有回握,“张司泊。”
陈一舟心里有些受伤,脸上却作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收回手,说:“你这名字可真好听。”她进门,然后在看清张司泊的房间时,整个人如遭雷劈,站在原地,半天挪不动步。
这个,是房间吗?应该是吧。嗯?空气中有什么味道?是铁锈?青苔?
陈一舟扫视一周,看着风铃,女士高跟鞋,篮球,芹菜,沙砾等这些千奇百怪,一般不会在同个场合出现,现在却都被采集到了一处的东西。
忍不住绕着这个杂货铺似的地方走了两圈,却仍旧不明所以。回头,见张司泊端着碗米粉坐在沙发上看她,她停了窥探,不好意思地踱步过去。
她看了下桌面,没有发现上次那种录音机,便拿起筷子问他:“直接开吃吗?”
他在旁边的一台大录音机按了几个按钮,轻轻点头。
陈一舟摸了摸至今还撑着的肚皮,深吸一口气,决定舍命陪君子,她夹起一筷子粉丝就往嘴里塞,尽量吃得嗞溜响,想要一遍过。
他摆摆手,示意:大声点。
陈一舟便更卖力地吃起来,可是,实在是太饱了。她吃了半碗粉丝,开始无意识地睁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张司泊。可是张司泊似乎看不懂她的眼神,反而蹲在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紧盯着她的嘴唇,她的喉咙。
陈一舟被他看得心跳如雷,面红耳赤,粉丝不像是吃进喉咙,倒跟吃到了面上那般。她突然丢了碗筷,还没站稳就跑,嘴上说:“还是下次重录吧。下次,下次。”然后一时没看到脚下弯弯绕绕的电线,被绊得一个天旋地转,人已经砸向了地面。
她下意识地抱住头。下一秒,却听到身下一声闷哼,她的手肘狠狠地刺向了张司泊的胸膛。
再仔细一看,眼前是一个突然放大的男性的喉结,自己的额头下方,是张司泊的嘴唇!
她倏地弹跳起来,却因为脚下与他缠在一起的电线重新跌了回去。
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表情有些怪异的张司泊突然做出了一个她怎么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忽然闭上了潭水般清透的眼睛,轻轻凑近,在她被无意中亲到的额头上,小鸡啄米似的又亲了一下。
还咋吧着嘴唇,像是安慰,像是回味,又像只是在单纯地体验。
陈一舟望着他眼里的疑惑,和拿她做实验般的吻,终于“啊”地尖叫一声,揣着颗小鹿乱撞的心,三两脚踹了电线,夺门而出。
偏偏,好死不死的是,她一出门就再次撞见了在和男友拥吻告别的郭壁微!她的好心的郭壁微,自从上次在门前拥吻,被出门扔垃圾的她无意撞见之后,为了不打击她作为一只单身狗的自信,才刚换的地方。
两人愣愣地四目相对。然后,电光火舌开始嗞嗞地喷发。郭壁微一个箭步冲上来,追着她跑,“陈一舟,你给老娘站住!”
陈一舟拼命地跑,在被抓住肩膀的时候,心莫名抖了一下: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