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飘下来。
八重樱却不觉得冷。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
钢铁的怪物,崩毁的大楼,在这如同灭世的一角,月白的身影悬在火与铁之间,如此突兀,令她抹不开眼。
是她。
八重樱的心,乱了。
是她啊!!!
“卡莲!!!”
巫女的嘶喊扯开了这寂静的瞬间,她直杀了进来,冰霜为其破开了一条冲锋之路。
进攻,这并不仅仅建立在勇气之上,还有思念。
那几乎被埋葬在樱花深处,消弭于回忆的——爱。
而同样,巫女的思绪,第一次超越了她拔刀的速度。
她看到了那雕刻在记忆之中,蚀骨铭心的面庞。
幸福是让人留恋的,但也同样是种毒药,它会酿造孤独,缠绕着灵魂,一寸寸,一点点地融化人的感情。
五百年了。
八重樱都快忘记了这份悸动,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随着那人的逝去而一同凋零。
可它还是跳动了起来,带着那五百年的遗毒,再一次地焕发出了生机,催动着她突破了桎梏,冲锋!
钢铁被冰封了,火焰被冻结了,一方怪物所缠绕的小小空间内,冰霜覆盖了一切。
只有迟到了五百年的再会。
冲进生生地刹住了,好像被寒冰拖住了脚步,擦出了一双痕。
她甚至,不敢上前了。
就像是太阳下的一只飞舞的泡泡,折射着梦幻般绚丽的色彩,可一旦触碰,就会碎散为虚无的沫。
她害怕,害怕自己的接近,也会让这如同梦境般的世界化为泡影。
呼吸。
点出的气也同样挂上了霜,模糊了视线。
她连步子都不敢跺响了,慢慢地淌过去,抿着唇,在颤。
“卡莲?……”
仿佛拔刀便已经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就连话语都少了那几分冲动,只剩下一片不敢惊醒梦境的余音。
先是那双眼睛,
无数次梦中轮回的湛蓝;
再是明光,
属于卡莲·卡斯兰娜的光;
然后,她听到了那声称呼——
“——樱。”
这一刻,巫女觉得自己就好像上了钩的鱼,那句话滑进她的耳里,拉住了她的魂灵,拖出了那五百年苦难的尘封。
她觉得自己好像接受了“神洗”,哪怕她早已成为了逆神的巫女,但在这一夜,这一刻,这一秒,她衷心地想要感谢那虚无缥缈的神灵。
她张了张口,却还是吞下了所有想说的话,背过身,互相靠着。
背部相抵,她感觉到了心跳。
活着的心跳。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也握紧了刀。
钢铁之蛇终究再次盘旋,似乎想要再一次绞杀这两只闯来的猎物,可现在,巫女却连最后的一丝忐忑也不再留绕了。
“卡莲。”
想说的话有很多。
“像以前一样,对吗?”
但现在,先握紧刀。
八重樱感觉到了后脑勺传来的发丝挠痒,她知道,那人点了点头:
“虽然记忆还是有些乱,但我知道怎么做,樱。”
又是这一声。
她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沉沉地提刀,齐眉。
“好久不见。”
终于,她还是补上了这一声问候。
接着,她也听到了那熟悉的轻笑。
钢铁爬升,蛇首狰狞,巨兽的铁瞳张着怨毒的颜色,它撑开巨口,炽热的光亮在了长牙的深处!
“散!”
这一声只是在圣芙蕾雅养成的习惯,可二人的步骤却如镜像般同步。
左,右。
枪,剑。
姬子站得有些远,但她还是能看见那片战场。
那是战斗吗?
从概念上来看,是的。
但姬子实在不想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所看到的二人。
她认为,不配。
“战斗”这个字眼,无法表述出她所看到的“美丽”。
那应该是“共舞”。
那是“配合”的巅峰,如同双蝶般绽放在了冰花的苞尖之上!
危险而夺目。
“所有人!进行远距支援!”
姬子毫不犹豫地下达了这个命令,她知道那头扭曲的钢蛇是如何的强大,因此更不能让己方的支援打乱那二人的起舞。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脱节,都可能导致最糟糕的后果。
【大姐……】
在巫女的精神之中,那空无一人的小小村庄忽地燃烧了起来。
无声的火焰席卷了这个村庄的角角落落,那株灿烂不败的樱花树也同样燃起了火。
一切都在燃烧,但出奇的是,绯玉丸没有感到任何灼痛,反倒是一阵暖意。
她伸出手指,去触碰那火焰。
暖融融的,乖巧地悬在手心,像是一个传播福音的精灵。
这个虚假的小世界,就好像是泡在水里的墨画,慢慢地晕开,消散。
澄亮的天空被燃火覆盖,一道道烧痕出现在头顶,割离着天空的一切。
她还看到了“自己”。
或者说,是那头由憎恨凝聚的大狐狸。
它也同样覆上了火,一点点消解着。
这一幕看在女孩眼里,但不知为何,她忽然笑了起来,那是放松的笑,她张开怀抱,感受着面前那八重火莲的净化。
这片空间,终于褪去了一切的伪装。
曾经的村庄消失了,那颗樱花树也消失了,一瓣樱花挡过视线,消散于火雾,揭开了一片亮堂堂的黑。
哪怕什么都看不到,绯玉丸也能感觉到“光”,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毕竟光明与黑暗从来都是一对反义词,出现在这里更是矛盾的集合。
突然,她看到了血色。
它们纠缠,汇聚,从四面八方扬起,组成了一个图案。
这让绯玉丸都有些惊讶,她甚至怀疑现实之中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错,但面前所构筑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熟悉。
那是“圣痕”。
又是“姐姐”的“圣痕”。
那人曾经说过,过去的文明早已毁灭,一切所爱的人,所恨的人都消失在了历史之中,可为什么又会出现这个“圣痕”?!
基因序列组成时所造成的巧合,又或者是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转世?!
女孩跪倒在黑暗之中,看着头顶那抹圣痕逐渐发亮,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喜极而泣,静静地跪在那里,笨拙地模仿起记忆之中那模糊的传统礼仪。
她在祈祷,她在感激,她在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那二头身的可笑姿态也不知何时成长为了少女纤细的形态,四条尾巴静静地垂在身后,仿佛一朵海棠,她静跪着,收敛了以往的脱线,显得庄严而虔诚。
又是樱花,飞舞,飘落,自黑暗之中,铺满了这片世界。
【大姐,加油啊……】
这样的祈祷只是少女的心音,但新生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
如泉涌,从巫女的骨肉中卷起,这让她有些惊讶,但并未打乱她的节奏。
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挥刀更猛!
只是一瞬,镜像的存在便出现了不协调,樱色的身影开始高出月白半个身位。
也正是这半个身位,让巨蛇的注意引了八重樱的身上。
赤红的颜色再次亮起,那是属于毁灭的高温,滚烫的火炎已经在其被改造的熔炉内核之中酝酿!
毫无疑问,一旦喷吐,对于任何碳基生物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可是,巫女却并没有感到惊慌。
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她相信自己能够战胜这条扭曲之蛇,她的身体,她的力量,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可以,她能够做到。
忽然,脚底又传来了一双力。
那是卡莲的手掌,托在她的脚下。
她低头,便看到了那双坚定的眼睛,好像是照亮黑夜的星星。
巫女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眼里似乎只有那条钢铁盘旋的蛇,脚下,才刚刚跳离那双托起的手掌。
很慢。
那张开裂的铁颚,那逐渐燃起的火舌,热风轻轻挑起发丝,舔舐着鼻腔。
食指前推。
刀身出鞘。
她从未这么流畅地拔刀,就好像人,魂,刀都联系在了一起,它在催促着她拔其出鞘,她也同样引导着它切出属于自己的冰痕。
吐纳;
肌肉调整;
拔刀!
这一刀,并不刚猛,也没有那沉寂了五百年的杀意。
冰蓝透彻的刀光亮起,轻柔地好似一汪冰泉。
她仿佛只是那搅动起波澜的风。
随后,是星火歇息。
焚炉的内核停止了转动,不死的钢铁陷入了停顿,如同冬之女神施舍了一次梦幻的吻,将一切都拖入了冰冻的封绝。
巫女擦过了蛇的钢躯。轻落在地,几朵冰花纷纷扬扬,还是樱花的形状,散落在结霜的大地上。
雨也不下了,在落下来的时候便化成了薄薄的冰晶,坠落,绽放,化为了一片晶莹的花雨。
静止的钢蛇逐渐笼上了寒霜,这场冰落就好像是为其摇起的丧仪,飘落,点冰。
八重樱站在那里,慢慢地,合上了手中的剑。
叮。
像是从高原上吹来的风,静静推响的铃铛。
清脆,悦耳,也荡开了这片寂静孤寒。
这一响,钢铁,碎裂了。
在极度的低温下,形变,开裂,解散为了一片冰冻的钢骨。
卡莲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散落的白花。
冰,在她手心绽开,一朵娇艳的樱花。
她忍不住舒了口气,将其融化在了自己的呼吸之间。
抬头,她看着那个失散的过往。
巫女披着科幻的铠甲,但还是和五百年前那样。
她的背后,却亮着属于圣痕的鲜红。
有人追了上来。
死士和崩坏兽也同样没有停下脚步。
她想了一会,但终于,还是向着那个人,迈出了靠近的脚步。
她来了。
——
“他来了。”
灰蛇这么呢喃着,立在赫利俄斯的舰桥上。
周围已经没有能够站起来的人了,在赫利俄斯几乎全部的战力投入战场支援后,这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他的毒牙。
他踏过鲜血,绕过一具被开了瓢的尸体,血腥味充斥着整个舱室,只响着脚步踏过时带起的鲜血粘音。
脚步忽然一顿,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脚踝。
哦,一个女武神,没死透。
他婉转地哼了一个调子,手炮翻转,上膛,瞄准。
砰。
又是溅起的鲜红。
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早已昏厥的特斯拉,这位博士的双腿已经完全变形,只有完全的手术才能矫正的骨折,而这些伤害来自于那些女武神凹陷的头骨。
嘭!
这个可怜的博士被甩了出去,和爱因斯坦滚在了一起。
血腥,残忍。
但灰蛇并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有些无聊。
因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从来都是如此。
他走到了血液唯一没有沾染的部分,那里是赫利俄斯的“大脑”,是监视着一切的存在,也是信息交互的中心。
目标【布洛妮娅】正躺在那里。
天穹市从来都只是一个诱饵,或者说,每一座“神城医药”都是陷阱,它们环环相扣,随着时间与运作,和整个城市链接在了一起。
然后呢?
投下一个饵,就有鱼乖乖咬钩,又自得意满地以为掌握了一切,开启了所谓的“控制权转让”。
这是个小魔术,自然不是指“控制权”的真假,一个小小的生化改造人而已,重要的是她脑子里的“东西”。
瞧,就像现在这样。
灰蛇俯下身,看着面色煞白的布洛妮娅。
一个小小的魔术,便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让灰蛇很是自得,哼着小曲,转到了布洛妮娅的脑后,数据潜行装置还罩在她的脑袋上,看上去就像是个章鱼。
而只要拔掉主输能管,这个小女武神便会永远沉沦在数据的迷雾之中。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低下手,摸出了一个新的数据芯片。
移植,操作,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机械怪物便出现在了女孩的身后,安静地好像一个玩具。
“真是美丽……”
斗篷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
不是为了这个机械的构造,而是为了其中所蕴含的能量。
崩坏能?
不不不,那太肤浅了。
他趴在这只机械的身躯上,感受着那属于【虚数】的气息。
这台机械是布洛妮娅的礼物,来自于“量子之海”的礼物。
“稍等,尊主……”
他始终都在呢喃着:
“我已经找到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