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市）人。两岁而孤，母贫无依，改嫁朱氏，因取朱姓，名说。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任秘阁校理。母丧，复本姓。景祐初知开封府，三年（1036）因批评宰相吕夷简，贬知饶州。康定元年（1040）任陕西经略副使兼知延州，守边四年，颇有政绩。庆历三年（1043）回朝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与富弼、欧阳修等推行改革，号庆历新政。四年为夏竦、王拱辰等中伤，罢政，出为陕西四路宣抚使。五年（1045）又贬知邠州，改邓州。又知杭州、青州等地。于赴颍州途中病逝。谥文正。有《范文正公集》二十卷、《别集》四卷、《政府奏议》二卷、《尺牍》三卷。
范仲淹因论政不合得罪宰相，于仁宗景祐三年（1036）贬知饶州，地近鄱阳，赋大约即作于是年。《范文正公别集》附录陈贻范《鄱阳遗事录·秋香亭》：“范文正景祐间罢天章阁待制守鄱阳，为提点铸钱魏侯作此赋。公赋之就，考其景趣，求其意思，宛在目下。公之制作信非苟成也，必其成法以矜后世。古人云‘赋体物以浏亮’者，乃公之所能赋也。”未言魏侯之名。《嘉庆重修一统志》卷三一三《饶州府》：“秋香亭，在府治内。《明统志》：宋提点铸钱使魏廉于厅旁作亭，培菊数本，故名。范仲淹为作赋。”可知此人为魏廉。范集有《依韵和魏介之未开菊》《依韵和魏介之同游玉仙坛》《滕子京魏介之二同年相访丹阳郡》《送魏介之江西提点》等诗，魏介之名廉，字介之。
提点屯田钜鹿公［1］，就使居之北，择高而亭。背孤巘，面横江，植菊以为好，命曰秋香亭。呼宾醑酒以落之［2］，仆赋而侑焉［3］。
郑公之后兮宜其百禄［4］，使于南国兮铿金粹玉［5］，倚大旆于江干，揭高亭于山麓。江无烟而练回［6］，山有岚而屏矗［7］，一朝赏心［8］，千里在目。时也秋风起兮寥寥［9］，寒林脱兮萧萧［10］，有翠皆歇，无红可凋。独有佳菊，弗冶弗夭［11］。采采亭际［12］，可以卒岁，畜金行之劲性［13］，赋土爰之甘味［14］。气骄松筠［15］，香灭兰蕙［16］，露溥溥以见滋［17］，霜肃肃而敢避［18］。其芳其好，胡然不早［19］？岁寒后知［20］，殊小人之草［21］；黄中通理［22］，得君子之道。饮者忘醉［23］，而饵者忘老［24］。
公曰：“时哉时哉，我宾我来［25］，缓泛迟歌［26］，如春登台。”歌曰：“赋高亭兮盘桓［27］，美秋香而酡颜［28］。望飞鸿兮冥冥［29］，爱白云之闲闲［30］。”又歌曰：“曾不知吾曹者，将与夫谢安［31］，不可尽欢，而聿去乎东山［32］。又不知将与夫刘伶［33］，不可复醒，而蔑闻乎雷霆［34］。岂无可而无不可兮，一逍遥以皆宁［35］。”
（《范文正公集》卷一，《四部丛刊》本）［1］钜（jù）鹿公：即魏廉，字介之。见此赋解题。魏姓郡望钜鹿，故称魏廉为钜鹿公。唐魏征为钜鹿曲城人，封郑国公（见《旧唐书·魏征传》），魏廉即魏征之后。赋曰“郑公之后兮”，郑公即谓魏征。
［2］醑（xǔ）：滤酒去滓。落：落成。
［3］侑（yòu）：助兴。
［4］百禄：多种福禄。《诗经·商颂·长发》：“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5］铿（kēng）金粹玉：如铿锵的金，如纯粹的玉。比喻品德高尚，声名远扬。
［6］练回：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故以曲折的白练喻江水。
［7］岚（lán）：云气。屏矗（chù）：比喻山像一道矗立的翠色屏风。
［8］赏心：开心。
［9］寥寥：空阔。
［10］萧萧：此为落叶声。
［11］冶、夭：都是艳丽的意思。
［12］采采：盛貌。《诗经·秦风·蒹葭》：“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13］金行：古代五行说以金配秋，故以金行称秋。
［14］土爰（yuán）：《尚书·洪范》：“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汉书·五行志上》“土爰稼穑”颜师古注：“爰亦曰也，一说爰，于也，可于其上稼穑也。”甘味：《太平御览》卷九九六引《本草经》：“菊有两种，一种紫茎，气香而味甘美。”
［15］松筠：松与竹。王融《奉和南海王殿下咏秋胡妻》：“日月共为照，耸筠俱以贞。”
［16］兰蕙（huì）：皆香草名。屈原《离骚》：“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17］溥（pǔ）溥：周到遍及。
［18］肃肃：严寒无情貌。
［19］胡然：为什么。
［20］岁寒：《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21］小人草：《论语·颜渊》：“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22］黄中：《周易·坤》：“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朱熹注：“黄中，言中德在内。”菊枝内部色黄，中空，故曰黄中通理。
［23］饮者：李时珍《本草纲目》卷一四引《外台秘要》谓菊可治“酒醉不醒”。
［24］饵者：《太平御览》卷九九六引《神仙传》：“康风子服甘菊花、柏实，后得仙。”
［25］宾：当作宾客接待。来：通徕，招致。
［26］泛：泛觞，即于水边流杯饮酒。
［27］盘桓（huán）：流连。
［28］酡（tuó）颜：饮酒面红。
［29］冥冥：高远貌。扬雄《法言·问明》：“鸿飞冥冥。”
［30］闲闲：自由飘浮貌。
［31］谢安：晋人。少有重名，累辟不起。每游赏，必携妓以从。年四十，始有仕宦意。后为尚书仆射，领吏部，加后将军。
［32］东山：在今浙江上虞县西南，谢安栖息游赏之处。《晋书·谢安传》：“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
［33］刘伶：晋人，放情肆志，嗜酒如命，竹林七贤之一。《晋书》有传。
［34］雷霆（tíng）：刘伶《酒德颂》：“兀然而醉，怳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
［35］逍遥：悠然自得、无拘无束之意。《庄子·让王》：“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又《论语·微子》：“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何晏等注引马融曰：“亦不必进，亦不必退，惟义所在。”
评赋亭台楼阁者可谓多矣，此赋写法上却别具一格。亭名秋香，赋的前半部分遂在菊花上做文章，“气骄松筠，香灭兰蕙”，写出了菊花傲秋风、凌霜露的倔强品格。赋的后半部分却全是主人公的话与歌，通过歌辞，将此赋美秋香而乐优闲的主旨表现出来。范仲淹被贬鄱阳，当时朋党之论甚嚣尘上，此赋云“殊小人之草”，“得君子之道”，大概也是针对此而发的。处于贬谪中的范仲淹，以菊花的奥劲、甘味寄寓自己的思想，以优游闲雅抒写自己的心志。故虽赋菊花，却毫无悲愁之感。
（尹占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