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星抬头打量着四周，随处可见黑衣黑面、手持锁链的鬼差领着一队队的幽魂悄无声息地出没，而这森罗殿看着倒有点像人世的庙宇，只是更大、更加威严肃穆，那异常高耸的朱色宫墙，高高悬挂的黑色匾额上赫然题着“赏善罚恶”四个烫金大字，标明此处便是冥界的审判之地，万千幽魂的去处皆在于殿内那位端坐于堂上的判官大人一勾一划之间……
而有幸能得到申诉机会的亡魂，无不卯足了劲想为自己开脱，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以此减轻自己的罪责……
就比如卢阳县的那群赤狐妖，一百余名狐女幽魂齐齐跪于堂下，由其中一人做代表，正高声控诉着娄逍的血腥杀戮……
而跪于另一侧的娄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纹丝不动。
狐女声泪俱下的控诉声回荡在殿内，即使是立在殿外的慕南星和夜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明鉴！我等众姐妹与娄逍素无冤仇，他却无缘无故连杀我姐妹一百二十九条性命！这等令人发指的行径与刽子手有何区别？更何况他与我们同是狐妖，同类相残，罪上加罪！勤勉修炼数百年，就这样一朝断送在他手上，何其冤枉……”
“大人，我们冤哪！”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堂下一时喊冤声一片，众狐妖齐声痛哭，嘈杂不堪。
直到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哭声才立时消了……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端坐于案台之后的是一名面容严厉的老者，一袭朱色官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连衣褶都显得异常服帖，玄色官帽端端正正地扣在头上，威严凛然，锐利无比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
“赤狐妖娄逍，你有何呈辞？”
娄逍这才略微抬头，不假思索道，“回禀大人，娄某所杀狐妖，虽未直接取人性命，却耗空人的精气，与杀人无异，且堕我狐族之名，娄某替天行道，清除祸害，何罪之有？”
殿外的慕南星听闻此言，顿时皱紧了柳眉，娄总管这番话实在是莽撞了……
果然，就听惊堂木再次重重响起，“啪”的一声似是敲在众人的心头，叫人头皮发麻。
“大胆！区区一狐妖，竟敢狂言替天行道！”判官厉声怒斥之余，手中朱笔在厚厚的簿子上勾了一笔，接着冷声道，“赤狐妖娄逍，罚十鞭，以示惩戒！”
随着判官话音落下，慕南星只听见一声脆响从殿内传来，不由得看向身旁沉着脸的夜隐……
“公子，这是……？”
“这十鞭，会打在娄逍的魂魄上。”
一时之间，殿内只有一声接一声的脆响传来，娄逍一声不吭，硬生生受完了鞭刑。
慕南星却觉得心中愤然，不用想也知道，那群狐女此时必定是笑看娄逍受刑的，而本就不擅言辞的娄逍，即使有理也说不到关键处，反倒因出言不逊而白白叫人看了笑话……
“公子，判官在审案时……可允许旁人代为呈辞？”
夜隐挑眉看着她，扯了下嘴角，淡声道，“你倒是护短。”
“想说什么？在这里说也一样，里头听得见。”
慕南星刚想问会不会被当成殿外喧哗，又听夜隐接了一句：
“省得进殿还要跪那老头儿。”
慕南星：“……”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理直气壮，他们今日可还有望出这地府？
殿内，又传来那领头的狐女不依不饶欲使娄逍获罪的诉求。
“大人英明！娄逍如此狂妄自大，自诩天道化身，草菅人命，正该严惩不怠，否则，我等众姐妹死不瞑目……”
慕南星深吸一口气，已经容不得她多想，满腔的愤怒化作一番言语，冷冽开口——
“小女子慕南星，随公子夜隐而来，在此斗胆请求大人允许小女子代替娄逍呈辞！”
判官原本因殿外插话而略显不虞的脸色，在听到夜隐的名字时，终是没有举起惊堂木，只淡淡说道，“准，呈辞吧。”
众狐女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殿外插话的是什么人……
“众所周知，早在三千年前，三镜合一初期，世人虽初识我狐类异兽，却称狐为‘有德之兽’，言‘狐死首丘，不忘本也’，即便是死也要将头朝向家的方向，被视作不忘本的品德。而后来，世人更是将狐当作祥瑞，凡言及帝王符瑞者，莫不言及瑞狐……”
“然而，当妖效仿人开始修道之后，渐有那成形的狐妖偷偷使用采补之术，媚惑于人，这才导致世人谈狐色变，祥瑞之名不复存在，直接沦为妖孽，唯恐趋避不及……而这，是谁之过？”
“卢阳县众狐，盘踞一隅，对青壮年施媚术采精气，毁人于无形，不思悔改，反而小心行事，有意规避杀生大罪而行隐恶，这才是罪上加罪！因众狐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卢阳县百姓，何其之多？若这些人一起前来控诉，恐怕这整个森罗殿都装不下……”
“但凡有羞耻之心者，自然视这群不修正业之徒为耻为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同为狐族的娄逍，此番所作所为，虽有失偏颇，却未尝不是情有可原。”
“天理昭彰，娄逍屡造杀业，修行路上自有一番磋磨在等着他，而众狐直到今时今日都毫无悔过之心，只一门心思的想为自己伸冤，此等行径，置判官于何地？置生死簿于何地？真当这森罗殿是可以任由尔等糊弄的不成？！”
众狐女大惊，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辞下来，她们再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原本就轻不了的罪行这下更是被当众往死里挤兑，而之前想要通过控诉使娄逍一同获罪的复仇意图，也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判官立即拍案结束了这场申诉，开始一条条宣读众狐女的罪行，最终悉数判堕入畜生道转生为家禽，等待她们的将是无数次惨遭宰杀的命运……
而娄逍，一句“善恶诸行皆登记在册、好自为之”便打发了。
至此，也就愈发显得之前因莽撞之言而挨的那十下鞭刑实属嘴欠自找的……
鬼差领着娄逍出殿，正好与殿外的两人打了照面，夜隐扯着嘴角勾出一抹凉笑，而慕南星见娄逍似是没什么异样，微微松了口气。
倒是娄逍特意看了慕南星一眼，略一阖首，算是致谢，而后便被鬼差送去冥河搭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