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研究所的时候,还住在阳明山上,有一次我的铁哥们儿炮辉从军中退伍,我们一共三人到天母的pub(酒吧)喝酒庆祝。那时二十多岁,到pub还有点儿到游乐园、糖果屋的意味,大喇叭放着重金属摇滚,周围男男女女,在暗影和光蛇游窜中摇晃。我们乱点那些调酒:长岛冰茶、玛格丽特、金汤尼、阿卡塔……总之喝到后来,眼珠舌头都觉得安置它们的框框不够,好像都往外挤,说话也开始胡言乱语。炮辉突然拿起桌上一小篮炸鸡,对我说:“骆,你如果把我当哥们儿,就吃了这炸鸡。”他们都知道我吃素多年啦。我愣了愣,说:“好。”就把那些鸡腿鸡翅啃了。兄弟当然觉得窝心,够爷们儿!大家又乱干了几杯,然后我们醉醺醺走到街上,开我的车。那时真是年轻亡命啊,如果那时被警察拦下做酒测,肯定血中酒精是超高浓度。但我们之前在山上时,也常是这样一伙人在谁那儿狂喝,喝挂了我开车送女生们一一回到她们各自宿舍,最后还能硬撑着,在一片迷糊中开车回我住处。我总觉得自己是意志超强之人,况且载着这俩哥们儿,回山上的那段山路,我熟到不能再熟。他俩歪坐在后座,根本不省人事,车上还有一只可卡犬,是我当时追的女友她妹妹的爱犬,因为她爸反对,就托我带上阳明山养。
那段山路,这么多年后回想,真的像梦中之境,像雷奈的电影,不断地蜿蜒,在覆盖的树影下回旋,汽车引擎声慢慢变成幻灯机转盘的画外音,我的眼前窗口变得非常小且模糊,盯着方向盘、驾驶仪表,还有车前灯照出光弧的路面。我应该是在这段盘桓上坡路,顶不住酒意就睡着了。
突然一阵巨响,眼前一片灿亮,那强光照进车内,像有无数人拿着镁光灯对我们狂闪,包围着我们的是引擎巨大的狂响。那只可卡犬不断嗷嗷嚎叫。我们的车呈头下尾上的倾斜状况。后座两人都惊醒了,大喊:“怎么了?!怎么了?!”后来炮辉说当时他以为我们已在天堂了。原来我在睡着后,车子竟又像自动巡航开了好一段山路,终于在一大回弯处,撞断路边的反射圆镜,撞倒水泥护墩,冲出悬崖,还好那里有一大丛芒草,把车子挂在那儿。我惊醒时眼前银光灿烂,就是车头灯打在整片的芒草幕,反射的强光。我的脚还踩着油门,引擎空转,所以发出了像恐龙咆哮般的巨吼。
我们提着笼子里的小狗爬回路面上,陆续经过的车辆停下,跑下围观的人们,让我们觉得好像在拍电影喔。有一对开四轮驱动车的情侣,大约是那种山野越野车玩家,他们拿出一截非常专业的拖车绳索,分系他们车和我的车的车尾,或许那辆车的吨数不够,它的引擎嘶吼,但就是拖不上我们的车,那条专业绳索还断了。后来是一辆山上苗圃花农的大卡车经过,被众人拦下,这大家伙轻轻松松就将那辆底盘已稀烂的车拉上来。我们把已毁掉的车扔在路边,于是搭便车坐在那辆大卡车的后车斗,惊魂未定,像从鬼门关跑一趟回来。我对炮辉说:“就跟你说过,算命的说我是罗汉,不能偷吃肉,你看立刻降下这么大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