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刘渊的瞬间崛起及其短命王朝
晋惠帝登基,贾后弄奸,皇权旁落。“八王之乱”,更使大晋山河摇摇欲坠。统治阶级你杀我斗、天昏地暗之际,虽然司马王爷们纷纷在白刃下失去颈上头颅,高级士族也因“站错队”被整族地消灭,但真正遭受最直接、最惨烈痛苦的,当属晋朝绝大多数的无辜平民。
特别是黄河流域的汉族人民,在纷至沓来的“五胡”铁蹄下,一次又一次遭受屠灭,在惨无人道的政治、经济高压下苟延岁月。
祸起萧墙之际,大晋的司马王爷们没有一个真正占到便宜,倒让一位号称是大汉刘氏皇族后裔的匈奴人趁机而起,给了西晋王朝深达肺腑的致命一刀。
群“狼”的缘起
内迁的匈奴
自汉朝以来,居住在今天蒙古大草原上的匈奴人在“逐水草而居”的同时,时不时高举狼头大纛,啸聚而来,狂风一般地忽然出现在汉族人的北部边地。他们践踏庄稼,洗劫城市,烧毁房屋,杀戮当地居民。大肆劫掠后,往往掳走成千上万的汉人为奴隶。未等汉族大军到来,匈奴人便鬼魅一般地消失在无尽的大草原中。吃肉喝酒之余,这些骏马骑士们在朔朔北风中享受他们掠来的女子玉帛。
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而是长达数个世纪之久。
东汉建武二十二年(46年),匈奴人赖以生存的蒙古大草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赤地千里,草木尽枯。对于以畜牧为生的匈奴人来说,大旱,成为空前的灾难。牛羊没有草吃,饿毙千万;牧人无食,相继而死。而人畜的尸体交相堆积,无人清理,又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瘟疫。于是,一直号称“天之骄子”的匈奴人死耗大半,强盛雄武的匈奴汗国,也终于陷入分裂,散裂为南、北匈奴。
南匈奴暂时收起狼性,匍匐于汉朝的金龙旗下;北匈奴则被迫向西迁移。91年,东汉大军乘胜把北匈奴赶到金微山(阿尔泰山)以外,惊慌失措的北匈奴部族只能向西复向西,跨过乌拉山,逃过伏尔加河,一直到里海以北,他们才敢坐下喘口气。
过了两个多世纪后,在迁徙中不断与当地族群通婚繁衍的北匈奴在现在的匈牙利平原重新立国,开始立足东欧,虎视西欧。五世纪的匈奴王阿提拉,曾经大显神威,杀得欧洲血流成河,被罗马帝国畏称为“上帝之鞭”。但好景不长,453年,阿提拉在美女怀中暴死。北迁的匈奴汗国终于分崩离析,散落并融合于欧洲各族。
回头再说南匈奴。依附东汉的南匈奴有五千余落,开始时他们被安置在五原塞(现内蒙古包头以西、乌拉山以南),不久就迁至西河美稷(现内蒙古准格尔旗)。东汉每年耗银一亿多供给他们,想让他们成为捍御北匈奴的屏障。但是,估计是当初汉军神威太猛,匈奴人的勇武魂魄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继匈奴而后起的鲜卑人尽占匈奴故地后,又不断向西,南匈奴一败再败,人马被杀无数,牛羊损失千万,日益南退,最后,他们退至山西离石的左国城(现山西离石县以北)。
东汉黄巾乱起,汉朝政府发令要匈奴骑兵进入中原帮助镇压起义,南匈奴各部当然不愿去当“炮灰”,于是他们杀掉亲汉的羌渠单于,立顺卜骨都侯为单于。
羌渠单于的儿子于扶罗本来向汉地奔亡,途中看见汉地烽火四起,互相杀伐,于是这位匈奴王子狼性顿起,率数千精骑与中原的乱军搅和在一起,四处攻杀,趁火打劫。
216年,大英雄曹孟德发现,迁居塞内的匈奴人种落繁盛,人口众多,便分其威权,把南匈奴分为左右南北中五部,目的在于弱其势众,每部置部帅一人,派汉人做司马以为监督(曹魏时,部帅改称“都尉”)。
南匈奴左部统率一万余落,居故兹氏县(今山西临汾);右部统六千余落,居祁县(今山西祁县);南部辖三千余落,居蒲子县(今山西隰县);北部统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今山西忻县);中部统六千余落,居大陵县(今山西文水县)。由此,汾水流域一带,南匈奴三万余落遍布四周。
但彼时的匈奴各部,畏服于英明神武的曹操大丞相。他们平时耕牧,打仗时出兵出马,部曲服事供职,与编户无异,完全是汉朝的“顺民”。那个时候,内迁的匈奴人,和内地的汉族百姓基本没有太大的差别。
入塞的匈奴中,共有十九种,每种皆自相隶属,各有族统。其中最著名的,有屠各种、羌渠种、卢水胡等。这群人在日后的十六国时代大显狼威,屠各种有刘氏建立的汉、前赵(304—329年),赫连氏建立的大夏(407—431年)。羌渠种(羯人)建立了后赵(319—349年)。此外,卢水胡中的沮渠氏也在西北建立过北凉(397—439年)。
由于汉高祖刘邦时代曾嫁宗室公主入匈奴,所以屠各贵族就冒姓刘氏。他们在匈奴诸种中地位最尊,因此五部匈奴部帅都是刘姓匈奴贵族。此外,匈奴有呼衍、卜、兰、乔四大贵姓,皆是刘姓贵族的辅佐高官。所有这些匈奴人,移居塞内时间久长,汉化日深。他们当中的贵族子弟,不仅博览群书,又精于骑射,可以说是能文能武的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高门士族。
虽为大晋臣民,与周遭广大汉人杂居,但这些匈奴部帅,仍对五部控有传统的威权。匈奴五部平日备战不辍,可以一声令下在瞬间化为强有力的军事组织。
狼血在流动
刘渊的青壮年时代
刘渊,字元海,匈奴冒顿单于直系后裔。
东汉末年,羌渠单于被杀后,其子于扶罗自称单于,率几千骑逃入汉地,恰值董卓之乱,他就趁机狂掠太原、河东地区,并在河内地区驻屯。于扶罗单于死后,其弟呼厨泉单于得立,以于扶罗单于的儿子刘豹为左贤王。这位左贤王,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刘渊的父亲。
曹操分南匈奴为五部,刘豹得为左部帅。在《晋书》中,刘渊以字称,写到他都称他为“刘元海”,因为《晋书》是唐朝大臣编撰,为避高祖李渊的名讳(另一位羯族皇帝石虎被统称为“石季龙”,因为李渊他爷爷叫李虎)。
刘渊自幼居于汉地,深受汉文化熏陶,从小就刻苦好学,师从上党名儒崔游,学习《毛诗》《京氏易》《司马尚书》等汉族传统典籍。由于出身将种,他还特别喜爱研读《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等与征伐相关的权谋兵书。史载,他“《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可称是高度汉化的匈奴人。
此外,刘渊七岁的时候母亲病死,他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如此“孝道”,也显示出刘渊这些匈奴人的道德礼仪近乎完全汉化。
青年时代,刘渊就有大志,常对同门学习的汉人文士讲:“吾每观书传,常鄙随陆无武(汉朝文臣随何、陆贾),绛灌无文(指汉朝武将周勃和灌婴,周勃曾受封绛侯)。道由人统,一物之不知者,固君子之所耻也。”
于是,他发奋习武,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本来就是尚武的匈奴王族直系后代,五部又多善骑射之人,刘渊习武,肯定是水到渠成的易事。不仅文采风流,又有一身好武功,才兼文武,刘渊在当时不啻为人中之龙。
由于世为匈奴贵种,刘渊的遗传基因非常优秀。相貌方面,此人“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晋人喜从一个人的相貌判断将来运数,好几个相士见到刘渊后,都大惊说:“此人相貌非常,吾所未见也。”
太原大族王浑也深叹刘渊一表人才,并命其子王济拜见刘渊。
曹魏咸熙年间(264—265年),刘渊作为“任子”(即少数民族贵族子弟在京城做“人质”)在洛阳居住,当时,司马昭就很器重他,常邀之入府做客。
晋武帝受禅后,时任晋朝大臣的王浑就不停地在晋武帝面前荐举刘渊这个“半老乡”。晋武帝召见刘渊后,大悦,对王浑的儿子、自己的女婿王济说:“刘元海仪容机鉴,由余、金日磾也比不过他啊。”王济应答说:“圣上所言皆是,但刘元海的文武才干远远超出由余和金日磾两个出身异族、辅佐汉室的古人。陛下如果能派他去平吴国,肯定能马到功成。”
听到王浑、王济父子的荐举,晋武帝自己又对刘渊有很好的印象,一高兴还真要下旨派这位匈奴人去带兵平吴。幸亏当时的大臣孔恂、杨珧很有政治远见,谏说道:“刘元海之才,确实超出常人。陛下如果给兵不多,不足以成事;如果授之以威权,恐怕他平吴之后,肯定自立为王,再也不会北渡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真把匈奴本部交由他统领,他凭借朝廷威名外讨,为臣真为陛下寒心!”武帝默然,没再坚持。由此,刘渊的第一个“好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后来,关陇一带的氐族酋帅树机能反叛,晋武帝于朝中大臣间访寻能胜任平叛主将之人。刘渊的另一位老乡、上党人李憙(时任尚书仆射)又推荐他:“陛下诚能发匈奴五部之众,授刘元海将军名号,鼓行而西,可指期而定。”大臣孔恂又一次谏阻:“李公之言,只能是一患未平又生一患!”
李憙勃然大怒,辩驳说:“以匈奴之劲悍,元海(刘渊)之晓兵,奉宣国威,为什么不能平叛呢!”
孔谏对称:“刘元海果真能斩杀树机能,夺取了凉州,恐怕凉州才是真正面临大祸乱。蛟龙复得云雨,就不会再蜷缩池中了。”
武帝再次打消了念头,刘渊第二次一显身手的机会就又错过了。
受到这两次沉重打击,刘渊也真的心灰意冷。一次,以游侠著称的东莱人王弥自洛阳返乡(这王弥日后也成为晋朝一大祸害),刘渊于九曲之滨为王弥饯行。几巡酒后,刘渊哭着对王弥说:“王浑、李憙两位是我的老乡,多次在皇上面前举荐我,却招致谗毁之言。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当大官的打算,二公好心却成坏事,唯足下您深明我心!自今以后,我恐怕要老死于洛阳城内,与君永诀了!”言毕,悲歌慷慨,纵酒长啸,一座之人皆为其这一番“表演”而感动。
刚巧,晋武帝的弟弟齐王司马攸当时也在九曲宴客,听见附近人声喧哗,又歌又哭又叫唤(长啸),便飞马驰近瞧个究竟。
刘渊的一番言语表演,皆为这位明睿聪明的王爷所睹闻。他回朝后,马上对皇帝大哥司马炎说:“陛下不除掉刘元海,臣恐并州日后不得安宁!”
关键时刻,又是刘渊的老乡、晋武帝的儿女亲家王浑出面保奏:“刘元海是个厚道人,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不会有异心。我大晋现正怀远以德,怎能做出杀害匈奴入侍质子之事!”
晋武帝非宏图远略之君,认为王浑说的有理。刘渊逃过一劫。
四海鼎沸时
“八王之乱”后的天赐“机遇”
不久,刘渊的父亲、匈奴左部部帅刘豹病死。依据晋朝律令,刘渊得以返回本部,世袭左部帅之职。武帝太康末年,朝廷拜他为北部都尉。
刘渊回到本部后,明刑法,禁奸邪,轻财好施,推诚接物,五部俊杰,皆闻名而至。就连幽州、冀州一带的汉族名儒、秀士,也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晋武帝死后,外戚杨骏辅政,为了拉拢远人,树立私恩,加封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并封他为汉光乡侯。晋惠帝期间,八个司马王爷以及众位勋贵各怀鬼胎,你争我斗。刘渊乘机在五部纠集人马,以观时变。惠帝元康末年,由于刘渊所部有人叛逃出塞,他被依法免官。
八王乱起,成都王司马颖掌权时,他为了拉拢这位非常有号召力的匈奴大都督,把刘渊召至邺城,封其为“行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殊不料,这位宁朔将军不“宁朔”,最后倒是“乱朔”。
虽然是空号虚封,但“监五部军事”的官职是刘渊日后成功最大的基础。因为,在魏晋后期,匈奴的什么左贤王、右贤王的封号其实完全没有实际意义,已经在岁月的流逝和晋武帝的威权下成为装饰品了。
刘渊当时在邺城,眼见晋朝宗室相伐,天下动荡,心中窃喜,只是身在汉地,不敢有太大动作。
中原大地板荡之时,居于汾水流域的匈奴五部蠢蠢欲动。刘渊的堂叔祖刘宣秘密召集五部上层贵族,对当时的情势发表意见,准备见机起事。“我们匈奴先人(南匈奴)与汉朝约为兄弟,荣辱与共。自汉朝灭亡,魏晋代兴,我们匈奴族人只有虚号,没有实土之封,虽号称王族世家,和普通百姓编户没什么区别,想想真是屈辱呵。现在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正是我们兴邦复业的大好时机。刘元海姿器绝人,为超世人杰,正是兴复大业的最佳人选。”
于是,五部贵族上层秘密盟誓,推举刘渊为大单于,并暗派匈奴族人呼延攸到邺城,把五部盟誓的事情通报给刘渊。
刘渊听说自己已被五部暗中遥尊为大单于,欣喜过望。但他仍不动声色,假称五部族人有丧事,向成都王司马颖请假,说自己要回部落参加葬礼。司马颖当时没答应。倒不是这位司马颖王爷多聪明,有先见之明,而是当时各王之间争斗激烈,他太想把刘渊留下来当帮手了。
眼见不能成行,又不敢贸然私下逃归,刘渊便让呼延攸自己先回去,叫他嘱咐刘宣等人召集五部并诱引宜阳诸部胡人,齐集兵马,打着声援司马颖的旗号,准备伺机兴兵。
晋惠帝永安元年(304年),自我膨胀的司马颖在邺城宣布自己为皇太弟,废掉侄子司马覃的皇太子位号,这下给东海王司马越以口实,双方开打。荡阴一战,司马颖得胜,把惠帝掌握于自己手中,高兴之余,他又加封一直在身边出谋划策的刘渊为冠军将军。
司马颖没高兴多久,与司马越近宗的晋朝宗室、并州刺史东赢公司马腾和安北将军王浚起兵,合力攻打司马颖,率鲜卑、乌桓等十多万人,直扑而来。
强敌来逼,“貌美而神昏”的司马颖不知所措。
刘渊乘机进言:“现在二镇跋扈凶猛,有甲士劲卒十多万人来攻,恐怕都京宿卫军士抵御不了这些强寇。请殿下允许我只身返回五部,带匈奴五部之兵杀返,以赴国难!”
司马颖迟疑。“匈奴五部能保证发兵吗?即使五部兵能来,王浚等人率领的鲜卑、乌桓士兵劲速如风云,五部兵能打得过他们吗?……我想护卫皇帝返归洛阳,避其锋锐,再传檄天下,以逆顺制之,不知君意以为如何?”
面对这位大敌当前只识“驼鸟政策”的成都王,刘渊心中十分瞧不起。但为了自己能顺利返回五部之地,刘渊仍一脸虔诚庄重,一面给司马颖戴高帽,一面“深忧王事”地出主意:
“殿下您乃武皇帝亲子,对帝室立有殊功,威恩光洽,四海钦慕,谁都想为您效命献身啊!有您的命令,五部会闻命而动。况且,王浚竖子,东赢公是王室疏宗,这两个人怎能与殿下您争锋!殿下您千万别离开邺城,兵马一动,示弱于人,又怎能到得了洛阳呢。即使能到洛阳,威权也不在您手中了。鲜卑、乌桓虽号称悍勇,但比起匈奴五部还差得远。希望殿下您镇抚士众,安静以待,我返回五部后,发二部兵击东赢公司马腾,再发三部兵进攻王浚。如此,这两个鼠辈的首级,不久即可传至邺城!”
司马颖闻言大悦,拜刘渊为北单于、参丞相军事。
简言之,几个司马宗室王爷少不更事,纷纷外借鲜卑、乌桓、匈奴雇佣兵来参加“内战”,这些人狼子野心,谁又能真心为了司马家事而投身效命呢。
蛟龙终归大海。刘渊一回到左国城,刘宣等五部贵族马上奉上大单于尊号,建都离石,拥众五万。
“天赐”的帝业
匈奴人的复“汉”大业
王浚所率鲜卑大军一到,司马颖一败涂地,裹挟着司马衷南逃洛阳。
已是“大单于”的刘渊此时闻讯,叹骂道:“司马颖不听我言,一战即溃,真是昏庸的奴才!但我和他有约,不可不救。”
刚刚摆脱司马氏控制,惯性思维下,刘渊起先还真想再扶司马颖一把,想派属下二万余骑进讨鲜卑。
刘宣等人马上阻止他,劝道:“晋朝无道,一直像使唤奴隶一样使唤我们匈奴五部。现在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鱼肉,是上天给我们匈奴人光复大业的机会。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望大单于三思!”
刘渊何其聪明之人,马上借坡而下,他叹言道:“你说的太对了。帝王之业怎有定数呢。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天授有德之人啊。现在我们有强兵十万,皆可以一当十,鼓行而摧灭晋朝,有拉朽摧枯之势!做好了可成汉高祖的大业,做不好也不失曹魏的霸业。”
言至此,老谋深算的刘渊沉吟片刻,半自言自语半对在座五部匈奴豪酋说:“以光复匈奴大业为名,晋朝人是不会响应我们的。汉朝享有天下日久,恩德结于人心,当初昭烈皇帝(刘备)以区区一州之地(蜀),也能抗衡天下。依名分讲,我是汉室之甥,当初与汉朝约为兄弟,兄亡弟继,合情合理。”于是,刘渊称汉王,在晋惠帝永兴元年(304年)于左国城登基,建号元熙,依据汉制建百官。这样,刘渊就成为十六国第一个政权的创始者。
现在看来可笑的是,刘渊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假模假式地真以汉朝后嗣来立国。“乐不思蜀”且安然而死的刘禅做梦也想不到,在他死后几十年,竟有个匈奴“孙子”打着他的旗号在汾水流域光复“大汉”。这,真是个历史的大幽默!
刘渊立国未久,西晋宗室、东赢公司马腾派将军聂玄征讨,双方于大陵激战。此役,匈奴五部兵大显神威,击败聂玄的晋军。司马腾惊惧之余,忙率并州两万多户仓皇奔走山东。刘渊乘胜,遣其族侄刘曜,一举攻克太原、屯留、长子、中都等地。
转年,刘渊打败司马腾派来的司马瑜等晋军,但在版桥一战中,晋朝并州刺史刘琨击败刘渊的前将军刘景,占据晋阳。
刘渊受挫后,有段时间一筹莫展,本想退保,但其汉族臣下王育等人进谏:“……殿下如能命将四出,决机一掷,枭刘琨,定河东,建帝号,克长安而都之,以关中之众席卷洛阳,肯定易如反掌!”
刘渊大喜,说:“这正是我所想做的啊。”于是,他进据河东,攻陷蒲坂、平阳等地,击降上郡四部鲜卑。
晋朝内贼王弥(在九曲和刘渊喝酒的那位)、氐酋单征以及羯族头领石勒都慕其威名,投靠在刘渊旗下。刘渊对这些人一一封官晋爵。
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年),刘渊称帝,改元永凤,迁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当时,“八王之乱”中的八王已有七王命归黄泉,晋惠帝也被东海王司马越毒死,在位的是晋武帝第二十五子、晋惠帝之弟司马炽,即西晋怀帝。
刘渊称帝后,大举攻晋。他命其子刘聪与王弥进攻洛阳,并遣刘曜等人率匈奴军为后援。匈奴联军一路皆捷,接连打败东海王司马越和平昌公司马模派遣的数支晋军。
连胜之下,刘聪顿起骄心,不久,匈奴汉军被诈降的晋朝弘农太守垣延认偷袭得手,大败而还。
气恼之下,当年冬天,刘渊派刘聪、王弥、刘曜、刘景等人率精骑五万进攻洛阳,并派呼延翼率汉族步兵殿后,在河南大败晋军,包围了洛阳城。
好景不长,大将呼延颢和呼延朗接连被杀,匈奴军夺气,刘渊见好就收,忙下令召还诸将,匈奴军还于平阳。
刘渊深信其能卜会算的大臣鲜于修之言,不再攻晋,静待“辛未之岁得洛阳”的谶言。他于境内大赦,大封诸子、宗室,立其妻单氏为皇后,立儿子刘和为皇太子。
永嘉四年(310年),刘渊病死,在位六年,被谥为光文皇帝,其子刘和继位。
刘渊打着“兴汉”的旗号,借尸还魂,起兵之初,确实很有政治头脑和政治手段。其将刘景攻克黎阳后,曾残暴地把三万多汉族百姓赶入黄河中淹死,刘渊闻讯后大怒,马上下旨把刘景降职。但是,由于他长期坐镇平阳,根本约束不了匈奴本部狼性勃勃的诸子和五部诸将,致使匈奴汉军攻掠之地百姓多流移四散,死亡委厄,白骨横野,十不存二……
在刘渊统治末期,他已经看到匈奴和汉族人民之间的民族仇恨难以泯灭,原先“称汉以怀人望”的政策根本行不通,就只得放弃他自小学来的那套“汉家儒法”,恢复匈奴旧制,实行“胡汉分治”,此举虽属刘渊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成为日后十六国诸多少数民族政权进行统治的“法宝”,他们对此纷纷仿效,命祚虽短,确实也加速和深化了乱世中的中华各族大融合。
西晋掘墓人
刘聪的雄武与残暴
刘渊死后,太子刘和继位。刘和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和他老爹一样,自幼饱读诗书,好学夙成。但是,他当太子后,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刚登帝基,他就在其舅呼延攸的撺掇下,想杀掉手拥重兵的四弟楚王刘聪等三个王爷。不料,他派去攻杀其弟北海王刘乂的田密等将领斩关奔逃,奔向拥兵十万的刘渊第四子刘聪处通风报急。
混乱之间,刘和派人斩杀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永安王刘安国、齐王刘裕、鲁王刘隆,大杀宗室成员。但最后,刘聪率大军攻入西明门,冲进内宫,斩杀了刘和,并收斩呼延攸等人。
刘聪杀掉刘和后,虽朝中大权皆归己手,但还没有马上自立为帝的野心。由于当时刘渊年轻的孀妇单氏是“皇太后”身份,刘聪就想尊单氏所生的儿子北海王刘乂为帝。
刘乂很有大局观念,与公卿涕泣固请,尊奉刘聪为帝。刘乂当时也就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王爷,应该不是演“政治”戏,加上他自己也差点被刘和杀掉,推举这位四哥,想必是出于真心。依据当时情势,刘聪登上帝位,也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之事。
刘聪推辞许久,最后答应。他在朝中对宗室和大臣讲:“皇弟刘乂以及众位大臣值此四海未定之际推举我,是因我年长的缘故。国家大事,我不敢不从。待到皇弟刘乂日后成年,我会把皇位再让予他。”
于是,刘聪即皇帝位,改元光兴,尊刘渊的皇后单氏为皇太后,生母张氏为帝太后,拜刘乂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大司徒。刘聪还立其妻呼延氏为皇后,封其子刘粲为河内王,署使持节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
据说刘聪母亲怀孕十五个月才把他生出来,左耳间生有一根白毫毛,二尺多长,光泽莹亮。由于生长于汉地,刘聪也是自幼好学,十四岁时,他已精通经史百家,并工草隶,善属文,不仅精习《孙吴兵法》,还著有述怀诗百余篇。由于是匈奴贵种,刘聪十五岁起又开始学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
刘聪身上既有父氏匈奴骁武的遗传,也有母氏汉族诗文积淀的灵性,确是人中龙虎。弱冠之年,刘聪即在洛阳游学,交结名士无数,当时的大臣乐广、张华都对他大加叹赏。在京城见过大世面后,刘聪回到新兴故地,官至右部都尉,善于抚接匈奴五部士众,族人归心。其父刘渊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效力的时候,唯恐父亲有三长两短,刘聪当时也自告奋勇,在司马颖手下任积弩将军,常常冲锋陷阵,为父亲刘渊争脸邀功。
因此,无论是从禀赋、阅历、政治经验哪个方面讲,刘聪都是个成熟、老练的帝王。即位之后,刘聪马上派遣刘粲、王弥、刘曜等率四万精兵,长驱洛川,在梁州、陈州、汝州、颖州等地辗转袭击,攻陷汉族人所建的坞堡一百多座。同时,他派呼延晏率禁兵两万七千人,从宜阳入洛川,与王弥、刘曜、石勒大军相呼应,在河南与晋军大战,前后十二胜,杀晋军三万多人,包围了洛阳。
西晋方面,刘琨联合鲜卑部酋拓跋猗庐,大破与刘聪结盟的匈奴支属刘虎以及鲜卑白部。取胜之后,刘琨上书把持西晋朝政的东海王司马越,要求他派兵共讨刘聪、石勒。但司马越害怕与他不和的晋臣苟晞等人趁机夺权,就以洛阳饥荒、养不起外兵为由,拒绝了刘琨的建议。这样一来,也使刘聪围攻洛阳的军队更加有恃无恐,再无被反包围的危险。
晋朝大臣刘琨无奈,只能“厚谢”拓跋猗庐,并按约定把陉北的五县晋民迁于陉南,割陉北之地与鲜卑。
狼群攫一龙
晋怀帝的被擒
洛阳方面,饥困日甚。东海王、太傅司马越遣使以羽檄征天下兵入援京师,但响应者寥寥。每有使者临行,晋怀帝都亲自面见,可怜兮兮地嘱托说:“请替我转告各地将帅,今日尚可救,迟则无及矣!”
最后,只有征南将军山简和荆州刺史王澄两人派兵相救,半路皆被邀击,溃败而还。
眼见救援不至,又失众心,东海王司马越知道洛阳难保,便以征讨石勒为名,面见怀帝,要带兵出洛阳。
怀帝大惊,哀乞说:“现在胡虏已侵逼至远郊,人无固志,朝廷正倚赖您,怎能此时带兵远出,使洛阳丧失守卫呢?”司马越回答说:“为臣我出兵,或许侥幸能破贼,使国威复振,与其坐待穷困,不如拼死一搏。”言毕,也不听怀帝挽留,东海王司马越亲率四万精兵,放弃洛阳而出。
东海王司马越是个权臣,名将劲卒、朝贤素望,都被他当成佐吏带去打仗,连太尉王衍也随军为军司。他只留下世子司马毗及几个亲将“守卫”京师。名为“守卫”首都,实际上是防察怀帝以及朝内臣士。
洛阳宫禁无复守卫,荒馑日甚,殿内死人交横。城内,盗贼公行,杀人抢劫之事常常发生。府寺营署,都只得掘堑自守。司马越留下“守卫”的将领,不仅不守城,还抢掠京城公卿家属,甚至逼辱公主。
晋怀帝早就愤恨司马越专权,此时就密予大臣苟晞手诏,让他征讨司马越。出洛阳后一直带兵兜圈子的东海王司马越,内外交困,后来又得知怀帝密诏讨伐自己,忧愤成疾,在项城病死。
不久,刘聪的大将石勒在苦县宁平城全歼这数万晋军,杀太尉王衍以及数位宗室勋贵。闻败讯而逃的东海王世子司马毗不久也于狂逃途中被杀,四十八个司马宗室王爷,均被石勒军士剁下了脑袋。
再说晋朝君臣。本来怀帝依从苟晞的意见要迁都仓垣,但公卿左右贪念洛阳家财府邸,犹豫不行。又过几日,眼见连粮食都已尽绝,城内已经开始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怀帝司马炽无奈,带数十朝士决定出逃。主意已定,却找不到侍卫车马。
一行人出宫走到铜驼街,遇见大帮乱民组成的盗贼,堂堂大晋皇帝,竟然在自己的都城被劫掠一空,只得仓皇返回宫中。
很快,刘聪大将呼延晏攻入东阳门,并烧掉怀帝逃跑的最后希望——停在洛水旁的舟船;刘聪的族弟始安王刘曜也很快攻入西明门;汉将王弥克宣阳门,纵兵大掠。
各营兵将把皇宫内的珍宝、宫女都抢入各自的营中。
晋怀帝司马炽从华林园门逃出,想趁乱亡奔长安,没走多远,便被匈奴汉兵抓住,关押在端门之上。
刘曜派兵挨家挨户搜掠,杀掉太子司马诠、吴王司马晏、右仆射曹馥等王公及士民三万多人。接着,他派兵发掘皇家陵寝,并一把火把洛阳烧成白地。
大乱之时,太子司马诠的弟弟豫章王司马端逃至仓垣,被苟晞等人立为皇太子。但不久,苟晞与司马端均被石勒俘杀。吴王司马恪的儿子秦王司马邺时年十二,逃至密州,被荀藩等人奉戴。
海内大乱之时,唯独晋朝的宗室琅琊王司马睿所在的江东一带稍稍平静,他在镇东司马王导的劝告下,召辟贤才,总揽俊杰,总算使晋朝有了一块安全的喘息地。
眼见晋朝的传国玉玺将被送至平阳,晋怀帝司马炽及晋惠帝的皇后羊氏也被送俘于内宫。刘聪大喜,下令把羊皇后赐给攻陷洛阳有大功的宗室刘曜。陶然之际,他宣布大赦,改元嘉平。
此时,虽然为帝不到一年,刘聪已内外全然改变。权力对人的腐蚀力量是巨大的。他不仅再无传位于皇太弟刘乂的意思,甚至对比自己年岁稍长的哥哥刘恭也大行猜忌,派人夜间穿墙而入,刺杀了这位皇兄。
刘聪入居皇宫以后,见后妈单太后貌美,也蒸而淫之(古汉语讲究,下淫上曰“蒸”,上淫下曰“报”)。
皇太弟刘乂听闻此事,心中惭怒,常常入宫“谏劝”。左不成,右不成,单氏惭恚而死。
刘聪心中生恨,但因思恋单氏,暂时忍耐,未对这位“不懂事”的皇弟下手。
刘乂的舅舅单冲泣谏刘乂,让他把皇储之位让与刘聪的儿子刘粲。
刘乂不听,说:“天下者,高祖之天下,兄终弟及,何为不可!”
单氏死后不久,刘聪的皇后呼延氏也病死。正当盛年而又极其好色的刘聪,就不顾同姓之义,纳太保刘殷二女为左右贵嫔。不久,觉得刘家女人貌美又能畅情,他再把刘殷的四个孙女也迎入宫中封为贵人。一时之间,“六刘之宠,倾于后宫”。
志得意满之际,刘聪大设宴席,引见被俘的晋怀帝。晋怀帝司马炽入平阳后,被匈奴刘氏“封”为会稽郡公。
三巡酒后,高坐于上的刘聪言语温和,对战战兢兢坐在侧席的晋怀帝说:“爱卿你做豫章王时,朕当时也在洛阳,曾和王武子(王济)一起到你府上去拜访。当王武子把朕介绍给你时,爱卿当时还讲,你对朕闻名已久,还把你当时所作的乐府歌词展示给我们看,并对朕说:‘闻君善为辞赋,请指正一二。’朕当时与王武子各作一篇《盛德赋》,爱卿你对朕所赋赞叹良久。不久,爱卿你带朕与王武子一起去皇堂射箭,王武子和你都得九筹,朕得十二筹。爱卿当时很高兴,赠朕柘弓、银砚。你还记得这些事吗?”
显然,当时作为一区区小“自治领”人质儿子的刘聪,对于能有幸接近司马大宗王爷记忆深刻。确实,当时一般人真没有多少机会能与晋武帝亲生儿子见面。会面之时,几个人论文论武,他还获赐良弓美砚,当时的刘聪,肯定作感激涕零状,跪受司马炽的赏赐。
世易时移。从前一匈奴部帅的儿子如今是“大汉”皇帝,高居九重,而身上流着晋武帝血脉,又曾拥九五之尊的司马炽却堕为俘囚,北面事人。如此重大的角色互换,相互之间的心理震动肯定都非同小可。
自午至夕,两位“老朋友”谈得投机,纵论昔时洛阳城景色和青年时代的文思武技。临别之时,刘聪竟一时兴起,把“六刘”中的一位小刘贵人赐给晋怀帝,并嘱咐说:“这位是名家淑女,现特以赐卿,希望你能善待她。”
晋怀帝不敢不受,只得深深拜谢。
胜后起骄心
刘聪残暴本性的暴露
大概是峰谷效应。刘聪自攻陷洛阳、擒获晋怀帝之后,为政日昏,常因“鱼蟹不供”或“做殿不成”等小事找茬诛杀大臣。而且,他还游猎无度,常早出晚归,至夜也不回宫,带着成千的仪卫和后宫佳丽,在汾水边上大张灯烛。河边几十里,亮如白昼,刘聪与众人欢笑,在河边打鱼捞虾,玩得不亦乐乎。
军事方面,刘曜等人也连连在长安城周围遭受败绩。败退之余,这些匈奴军人还忘不了抢掠十多万汉族士女退归平阳,并把这些良家百姓均分,赐给五部匈奴人作奴隶。
攻取长安不克,刘聪又派刘曜、刘粲等人进攻晋阳的晋将刘琨。由于晋军内讧,匈奴刘曜等人连连得手,晋将刘琨父母被杀,他自己仅与十余骑人马逃出,晋阳失陷。
刘琨与鲜卑头领拓跋猗庐关系良好,二人曾经结为兄弟,得到刘琨求救信后,拓跋猗庐派儿子日利孙和宾六须两人率六万鲜卑精兵向晋阳进发。
匈奴虽猛,只是相对于晋军而言。他们遇见鲜卑,恰是硬碰更硬。
汾东一战,匈奴大将刘曜大败,他自己也身中六箭,几乎死于阵中。刘曜连夜逃回晋阳后,与守城的刘粲一起连夜驱掠城中百姓,翻越蒙山狂逃而去。
拓跋猗庐亲自率骑兵追赶,在蓝谷又大败刘粲军,杀死杀伤不少匈奴兵将。至此,晋将刘琨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收拾离散,在阳曲驻扎下来。
313年春节,刘聪于光极殿大会群臣。席间,这位匈奴帝王狼性忽现,一改数月以来对被俘晋怀帝司马炽的彬彬之态,在大殿上逼使这位昔日的大晋皇帝身着仆隶青衣,为在座的匈奴贵臣执壶行酒。
晋怀帝无奈,只能屏气息声,手执酒器,于殿上往来逡巡,在满殿匈奴人的吆喝和笑骂声中为他们斟酒。
与晋怀帝一同被俘并获封官爵的庾珉、王俊等晋家旧臣不胜悲愤,当众号啕大哭。
刘聪非常恼怒。特别近来汉军连连挫败,又听闻晋怀帝的侄子吴王司马晏的儿子司马邺被晋臣在长安立为皇太子,刘聪恶从心起。宴饮之间,左右有人报告说庾珉等人暗中谋划要在平阳城内起事接应刘琨,更让刘聪杀心顿起,他立命卫士把大殿中参加宴会的晋朝旧臣庾珉等十多人牵出,斩于殿外。
然后,他派人送上一杯毒酒,当殿鸩杀了晋怀帝。
晋怀帝司马炽被杀时,年仅三十。
“怀帝天姿清劭,少著英猷,若遇承平之世,足为守文佳主。而继惠帝扰乱之后,东海(司马越)专政,故无幽、厉之衅而有流亡之祸矣!”对于此位而立之年被辱杀的皇帝,后世汉臣多有哀惜慨叹。
但话又说回来,怀帝的数位哥哥(除惠帝外),才能都不比他差,恰恰因为骨肉相残,最后才轮到这位排行二十五的儿子继位。身逢乱世,辱死匈奴之手,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这位怀帝,当亡国受俘半年多,得以毒酒一杯,也免去了日后不少污辱。至于刘聪先前赐给晋怀帝的小刘贵人,仍回后宫,继续在汉宫当她的“贵人”。
晋怀帝凶讯传至长安,“皇太子”司马邺继位,是为晋愍帝,改元建兴。
313年3月,刘聪立贵嫔刘娥为皇后,并命人为她修建宏丽的凰仪殿。廷尉陈元达切谏,刘聪大怒,叫骂道:“朕贵为天子,起一宫殿,关你鼠辈屁事!不杀鼠辈,朕营殿不成!”严命左右说:“推出去杀头,和他妻儿一起枭首东市,使群鼠同穴!”
入殿之前,陈元达以铁链缠腰,听闻刘聪怒骂,他把自己和旁边的一棵树锁在一起,大叫道:“臣为社稷献忠言,而陛下要杀臣。汉元帝忠臣朱云说过:‘臣得与龙逢、比干地下同游,此愿足矣。’”殿中卫士虽多,却都手忙脚乱,解了半天也解不开陈元达锁在树上的铁链。
同时,殿中大司徒任凯等多个大臣叩头出血,为陈元达求情。
刘聪默然。
后宫的刘皇后知悉此事,忙下令左右停刑,并手疏上言:
“今四海未一,宜爱民力。廷尉之言,社稷之福也,陛下宜加封赏,而更诛之,四海之民谓陛下何如哉!陛下为妾营殿而杀谏臣,天下之罪皆归于妾,妾何以当之!妾观自古败国丧家,未始不由得妇人,心常疾之,不意今日身自为之,使后世视妾由妾之视昔人也!妾诚无面目服侍陛下,愿赐死妾于后堂,以塞陛下之过!”
刘聪观刘皇后的手疏,为之凛然色变。
这位皇后刘娥与一妹四侄女同侍刘聪,齐门贵幸,也属匈奴高门贵种,但其父刘殷和刘渊一样,都是高度汉化的匈奴人,归化后一直熟习汉儒典籍,通晓《诗经》《史记》。刘殷在世时,就对刘聪因事进规,多有谏劝,并明晓谦抑和自我贬损之道,从不当面指摘皇帝过失,总在群臣出殿后谏劝刘聪,备受刘渊敬重,善终于家。所以,刘娥虽匈奴血统,但她从小受的教育,皆是汉族道德伦理,知书达礼,故而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明晓大义。
看看手中皇后的手疏,又望见殿下群臣伏地叩头流涕不已,刘聪心意回转,说:“朕近日以来,微得风疾,喜怒失当,不能自制。元达忠臣,朕愧于心,何敢忘之。”他命人引陈元达上殿,赐诸大臣落座,出示刘皇后手书,又说:“外辅如公,内辅如后,朕复何忧!”接着,他又扭头对陈元达说:“卿当畏朕,而反使朕畏卿耶!”
由此,成就了匈奴汉国为数不多的一件君后臣下的佳话。
当然,乍看陈元达的名字,读者可能会误以其为汉人。其实,他原姓高,是匈奴北部人,也是刘渊的族人。他作为匈奴出身的知识分子,一心一意为了刘汉政权卖命,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晋龙又堕地
刘聪攻陷长安俘获晋愍帝
由于晋愍帝司马邺在长安继位,刘聪就派遣刘曜等人大举进攻。
渭阳一战,晋朝大都督麹允大败,刘曜手下悍将赵染趁夜攻入长安外城,一把大火烧掉龙尾及诸军营,杀掠千余人,惊得晋愍帝跑入射雁楼中的小屋躲避。
危急之中,麹允整集军马,连败匈奴刘曜一军,晋朝的冯翊太守索綝等人也纷纷起兵,入援长安。
匈奴诸军见一时得不了手,便纷纷退军,暂归平阳。
休整之后,匈奴刘聪的诸将纷纷挥军出师。刘曜驻军渭汭,赵染驻军新丰。晋将索綝看准赵染骄横,攻其不备,大败匈奴军于长安城西。刘曜本来要率军进攻镇守怀城的晋军,刘聪却派使臣要他集中兵力进攻长安。
长安城外,匈奴大将刘曜与晋军数战,皆遭败绩。于是,他进师上党,打败刘琨后,先拣软柿子捏,做进攻阳曲的准备。
刘聪闻知,忙派人催刘曜返归长安,集中军力要拿下这颗钉子。
晋愍帝这边,将寡兵稀,只能依赖大都督麹允和尚书仆射索綝两人。麹允本想带着晋愍帝去宗室南阳王司马保那里,但索綝与司马保不和,说:“司马保得到天子,必逞其私欲。”此议遂被搁置。
由于晋廷内外不和,长安之外的粮草接济逐渐断绝,百官饥乏,纷纷出外采集野草充饥。
晋愍帝继位之初,曾声言要扫除匈奴刘氏,奉还怀帝梓宫,并下令王浚、刘琨攻取平阳,命南阳王司马保来卫长安,琅琊王司马睿攻取洛阳。而实际情况是,王浚想割据自立,刘琨手下只有鲜卑兵可用,在甘肃一带的司马保,根本没能力大举出兵,江东的司马睿也只想保全一隅之地,只有忠臣祖逖募集两千兵,冒死北进,牵制了汉将石勒的一部分军队,对西晋的灭亡暂时起到了延缓的作用。
晋愍帝建兴四年八月,刘曜攻陷北地后,乘胜追击麹允的晋军,进至泾阳,连克渭北诸城。
长安城下,晋朝散骑常侍华辑所率京兆、冯翊、弘农、上洛四郡兵屯于灞上,焦嵩等晋将也引兵临近,皆畏惧匈奴兵强而退缩不进。司马保所派的胡崧一军非常勇猛,在长安西四十里的灵台大破刘曜军。
但是,胡崧晋军得胜后,没有乘胜追击汉军以解长安之围。他害怕长安围解后麹允、索綝重拾威权。出于派系私念,这位刚刚大胜的晋朝将军竟统帅城外诸郡兵屯于渭北,观望逗留。不久,晋军又退至始平郡的怀里县。
奇怪归奇怪,匈奴大将刘曜倒不会放过机会。他挥军猛攻,陷长安外城。麹允、索綝只能退保内城。当时,内外断绝,城中饥荒,一斗米值黄金二两,百姓相食,死者大半,兵士逃亡不可控制。最后,太仓中只剩麦饼数十,麹允把这些粗麦饼搓碎煮粥以供“御馔”。但吃了几天,也就到了粮尽水绝的地步。
316年12月,又饿又渴的西晋皇帝司马邺哭着对麹允说:“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朕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
晋愍帝派侍中宗敞送降书给刘曜,半路被索綝截留。他转派自己的儿子为使臣,出城对刘曜说:“现在长安城中食粮犹可支持一年,不是那么容易攻陷。如果答应以我父亲索綝为万户郡公,当以长安城投降汉军。”
刘曜根本不吃这套。他抽剑一挥,砍掉索綝儿子的脑袋,派随行人传话:“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綝所言如此,真是奸臣!天下善恶同一,我已经杀掉他来讲和的儿子。如果你们觉得长安可守,当勉力固守;如果粮竭兵微,也应该早悟天命,马上投降!”
索綝卖城未果,还搭上了儿子的性命。
年仅十七岁的晋愍帝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只能依礼做足全套投降仪式,“乘羊车、肉袒(露出左臂,割除袍袖),衔璧(口中衔玉璧),舆梓(车上拉着棺木)出东门降”。
俘送平阳后,晋愍帝于光极殿内跪地稽首,被刘聪封为“怀安侯”。
麹允自杀。刘聪以为忠臣,厚葬,赠车骑将军,谥节憨侯。他怒斥索綝不忠,把他斩于都市。
同样一个死,麹允、索綝两人结局形同霄壤。想当初他们拥戴晋愍帝之时,长安城内一片残破,居民不满两千,车驾只有四五乘,二人不离不弃,坚守孤城,奋拼三年多,使得晋祚得以继延,更牵制住匈奴大军一直在长安附近打圈子,为江东的司马睿赢得了不可多得的喘息机会。
当然,他们两个人私心很重,晋愍帝投降前也哭着说:“麹、索二公误朕。”就是讲这两个人不让他外出到别的晋朝将领那里去。当时,只要皇帝逃得出,就有复国的希望。但无论如何,晋朝能苟延残喘,麹、索两人的贡献着实不小。
最后时刻,索綝卖国求荣,错一步而贻万世之羞!索綝之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晋朝书法家索靖,其人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曾指洛阳宫门铜驼,叹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索靖有《索子》《晋诗》《草书状》等著作。八王乱起,索靖率领义兵与盗贼相战,伤重而死,获赠司空,谥曰庄。如此忠孝之人,竟生出索綝这样反复之辈,可叹!索綝年轻时代,为了报兄仇,曾一个时辰内手杀三十七人,如此血性男子,生死关键时刻竟然掉链子,也真是做人没有原则。
言及西晋消亡,撰写《晋书》的房玄龄等人曾发感叹:
……夫作法于治,其弊犹乱;作法于乱,谁能救之!彼元海(刘渊)者,离石之将兵都尉;王弥者,青州之散吏也。盖皆弓马之士,驱走之人,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新起亡寇,乌合之众,非吴蜀之敌也;脱耒为兵,裂裳为旗,非战国之器也;自下逆上,非邻国之势也。然而扰天下如驱群羊,举二都如拾遗芥,将相王侯连颈以受戮,后嫔妃主虏辱于戎卒,岂不哀哉!
此段话明显承袭贾谊《过秦论》的笔势和行文。接着,史臣又指出西晋社会的败坏:“……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如此,不亡何待!连俘晋朝两帝,刘聪骄扬跋扈之情,自不待言。
骨肉亦相残
匈奴刘氏内部的互相杀戮
匈奴汉国的皇太弟刘乂虽仍有储副的名号,居于东宫,但他威权日去。
恰值一次天落红雨,他所居的延明殿周围一片殷红,形同上天降血。古人迷信,刘乂心中不由得惧恶顿生,忙把东宫属官卢志、崔玮、许遐等几个汉族儒官请进宫来,商议对策。
卢志等人劝说道:“当初皇帝以您为皇太弟,是继位之初安定人望而采取的不得已举动,他真正的想法,肯定是传位给晋王(刘聪长子刘粲),朝中王公大臣都心知肚明,一边倒地拥戴晋王。况且,晋王近日获封为相国,相国是赠官,自魏武帝以来,没有人臣能居此位,明显是皇帝要以晋王为太子来继位的信号。晋王如今羽仪部伍已超逾您所居的东宫,朝中大事无不由得他专决,殿下您想继位根本是不可能之事。不仅继不了位,您现在还要旦夕忧虑身家性命,实在应早作打算。如果能下决心,东宫四卫精兵有两万之众,京内统领各营诸王都年幼,可一举夺掉他们的兵权。相国(刘粲)轻佻无防,派个刺客就可以把他解决掉。大将军刘骥连年征战在外,城内没有可以抵战的悍将,只要您有意,发兵鼓行冲向云龙门,宿卫将士肯定倒戈奉迎,必能成功!”
卢志等人远虑深谋,把情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皇太弟刘乂毕竟年少,极其缺乏政治经验,没有勇气行此大事。
没几天,刘乂手下的东宫舍人荀裕就上告卢志等人劝刘乂谋反,刘聪大怒,忙把卢志等数位汉人收入诏狱,随便安个别的罪名杀掉。(最可惜的是卢志,当初他在成都王司马颖手下,做了不少好事。)同时,刘聪又下令冠威将军卜抽监守东宫,把刘乂软禁起来。
忧惧之下,“皇太弟”刘乂上表,乞为黔首百姓,并求免去自己两个儿子的王封,还要把皇储之位让给刘粲。
监守东宫的卜抽接到刘乂表奏,看也不看,扔入火中。
深居内宫的刘聪不仅贪酒好色,又宠幸起中常侍王沈、郭猗等数位太监。刘聪游宴后宫,有时三个月都不上一次朝。朝中大政,皆由王沈等大公公专决,根据他们的喜怒爱憎胡乱授官赏赐。这些人结党营私,引用亲旧,一起奢僭贪残,残害良善。
太监、外戚把持国权后,他们屡进谗言,激怒刘聪,杀掉了平素为阉党所忌恨的十多位朝中大臣。宗室太宰刘易与御史大夫陈元达等人诣阙进谏,冒死陈说,劝刘聪留心政事,不要残杀忠良。
刘聪大怒,亲手撕烂刘易的表章,极赞王沈等小人“心向王室,忠清不二”。太宰刘易积愤成疾,归府后不几天就气死了。御史大夫陈元达悲恸之下,也自杀而死。
中宫仆射大太监郭猗曾遭皇太弟刘乂不待见,眼看刘乂威权已失,便想趁机干掉这位失势的“太弟”。
一次,宴饮之间,他对刘聪的儿子、相国刘粲说:“皇帝在世,皇太弟刘乂尚且有篡位的打算,如此看来,此人乃殿下父子之深仇,四海苍生之重怨。皇上太过宽仁,一直不忍明诏废掉刘乂的皇太弟名号。日后,一旦有风尘之变,小臣我真为殿下您揪心啊。殿下您是高祖(刘渊)世孙,当今皇上嫡统,怎能不争取储君的位子呢?我听说皇太弟与大将军刘骥等人密谋,一旦他们篡位成功,您和皇上必定不免于祸难!如果不信小臣之言,相国您可去问大将军手下从事中郎王皮和卫军司马刘惇。”
刘粲听后,将信将疑。
郭猗一刻不闲,出刘粲府门,便派人密召王皮和刘惇来见。
听闻皇上身边大红人公公有事相召,王、刘两人急忙赶来。
郭猗坐在上座,一脸忧虑,眼瞅着王、刘二将,长久不发一言。
两人内心忐忑,良久,忍不住发问:“大人唤我二人何事?”
郭猗公公沉吟半晌,低声问:“皇太弟刘乂和大将军刘骥想要造反,皇上和相国现在都知道了这件事,你们两个人也和太弟等人同气吗?”
两人闻言,肝胆俱碎,忙辩白:“没有的事,皇太弟和大将军从未找我们说过要谋反的事情。”
郭公公一脸哀矜,叹气说:“皇太弟造反之事已经一清二楚,只是我和你俩关系不错,老交情了,恐怕事泄后二位老弟要被族诛啊!”
二将闻言,向郭猗叩头哀求。郭公公问:“我有一计可救你俩,能听我话么?”
两人叩头出血,哭着说:“请大人教诲,死生唯命!”
郭猗说:“皇太弟谋反之事,相国一定会秘密审问你俩,你们一定回答说知道此事。如果相国责问你们,为什么不早告发,你们就说,知道皇上宽仁慈爱,相国爱惜骨肉亲情,故而不敢宣发此事。”
王皮、刘惇两人不停地叩头,感谢郭公公给自己指出生路。
果然,很快两人就在不同时间被相国刘粲召入府中,受审谋反之事。先前有公公交代,二将异口同声承认皇太弟刘乂有谋反企图。刘粲早就对这位挡在自己前面的小皇叔恨得牙根痒痒,至此更是杀心顿起。
不仅太监郭猗构陷皇太弟刘乂,国丈靳准也深恨刘乂。
靳准的女儿未入宫前,他四处钻营,总想与皇家攀亲,终于得到机会把一个堂妹送入皇太弟刘乂身边做侍妾。这位靳妹妹生性淫荡,一次大白天趁刘乂不在,与卫兵在后园通淫,恰被因事回府的刘乂撞个正着。怒起之下,刘乂把他们杀死。其后,刘乂每在朝中见到靳准,都拿他堂妹说事,冷嘲热讽,使靳准深为惭恨。
如今,两女入宫侍帝,已为国丈的靳准心知肚明刘乂正走背运,正好落井下石,想置这位皇太弟于死地。
靳准夜访相国府,开门见山说:“我听外面纷纷传言皇太弟刘乂想阴谋篡位,希望殿下您早有准备。”
刘粲见国丈也为自己撑腰,心中暗喜,但他表面不动声色,问:“那又能怎么办呢?”
靳准出主意:“皇上对皇太弟深加爱信,忽然上告说有谋反之事,恐怕皇上不会贸然相信。依臣愚计,可以表面上解除东宫的警戒,不要阻挡求见皇太弟的宾客门人。刘乂此人一向轻财好士,警卫解除后,肯定有不少人出入他的府第,到时下官自会先上表曝其罪恶,殿下您再把与他来往相好的人一网打尽,严刑伺候,定能审出罪来。”
言至此,靳准意味深长地望了刘粲一眼,压低声音但又加重语气,说:“不然的话,现在朝望大臣,多归心皇太弟,皇上一旦晏驾,殿下您怎能得以继统呢!”
刘粲连连点头。他马上命卜抽撤出包围东宫的军队。
一直被重兵软禁在府内的皇太弟刘乂见门外忽撤兵仗,以为皇帝回心转意,心中稍安。
没过几天,刘乂正在府中呆坐,忽然相国刘粲手下的将军王平闯入,一脸焦急和凝重,通告说:“奉皇上诏旨,京城内有人想叛乱,请诸王宗室裹甲执兵,以备非常!”
刘乂闻命,不敢怠慢,连忙命令东宫府臣卫士全身披挂,各执兵器,在府内集结,等待命令,准备为皇上效死。
刘粲得知一切皆如意料中发展,他马上带领卫队,直奔皇宫,驰告正在宫中值勤的靳准和太监王沈、郭猗等人:“据将军王平讲,皇太弟在东宫集结甲士,准备入宫篡弑,要怎么办呢?”
靳准、王沈、郭猗三人相互对了对眼色,知道一切“按计划进行”,他们立刻进入内殿向皇帝刘聪报告:“皇太弟要造反!”
刘聪闻言,大惊道:“怎么会有这种事!”
王沈、靳准等人同声回禀:“臣等久闻刘乂欲反,但恐对陛下言讲,您不相信。”
惊疑之下,刘聪忙命刘粲率京中重兵包围东宫,果然发现皇太弟刘乂和东宫卫士们披挂齐整,一副出兵欲战的样子。
未及反应,刘乂及其手下卫士,均被相国刘粲的兵士缴械。
由于皇太弟刘乂有大单于的头衔,平时在京中的氐族和羌族贵族均由他掌属。靳准抓住这一突破口,逮捕了十多位正在京中居住或做任子(质子)的氐、羌贵族,施以酷刑,把诸人悬吊于半空,以烧红的烙铁灼烫这些人的眼睛,百般苦毒。
最后,这些人被屈打成招,都自诬与皇太弟一直密谋,准备造反。
狱成,刘聪阅览案宗后,又气又惧又喜,拍着王沈的肩膀,说:“自今往后,吾知卿等忠心于朕。卿当知无不言,勿记前嫌,不要怪念朕从前没有听你们的话。”
于是,刘粲等人立诛东宫宫属及平日与自己有过节的大臣数十人,并对东宫四卫将士近两万人进行集体屠杀,一个不留。
刘聪没有立刻杀掉皇太弟刘乂,而是下诏废其为北部王。刘乂刚出京城不久,在赶往新封地的路上,靳准等人早已手执利刃等候多时。
一伙贼人拥上前去,枪捅刀劈,把这位形神秀爽的青年王爷肢解杀掉。
由于留侍平阳的质子无故被杀,氐、羌等部数十万众相继造反,刘聪派靳准为车骑大将军前去镇压,又屠杀数万人。镇压期间,靳准奉刘粲之命,乘机杀掉皇太弟刘乂的两个儿子,斩草除根。
因告变有功,刘聪封刘粲为皇太子,领相国、大单于,总摄朝政。大单于,其实就是匈奴的“副王”,总掌国内精兵,并领胡、羯、鲜卑、氐、羌诸豪酋之兵。匈奴刘渊实行胡、汉分治,在官位名号上即可清楚看出。
除去“心腹之患”皇太弟刘乂,刘聪自觉逃过一劫。高兴之余,他率数万羽林卫队出猎上林苑。
临行之际,为了宣示威仪、窘辱晋臣,刘聪命被俘的晋愍帝为“车骑将军”,身穿军服,手执长戟,作为前导开道。
皇帝出行,百姓有不少人围观,人们指指点点,都讲“那位最前面的是长安从前的天子”。不少对晋朝有深厚感情的中老年百姓,眼见堂堂皇帝形同仆役杂卒,纷纷于路旁哭泣拭泪。
此情此景,皇太子刘粲看在眼里,怒在心上。并行之间,他对父皇刘聪讲:“现在举兵相抗的晋人,都以迎复司马邺为名,不如早除之,以绝人望!”
刘聪深以为然,说:“上次杀掉庾珉、司马炽(晋怀帝)等人,而如今民心仍是如此心向晋朝,汉人难制,看一段时间再说。”
318年1月,刘聪宴群臣于光极殿,故伎重演,命晋愍帝行酒洗盏。数巡酒后,刘聪从厕所归来,让晋怀帝立于自己身后,高举仪盖伺候。
见此情状,大殿中被俘的晋臣不少人涕泣,有失声大哭者。尚书郎辛宾悲不自胜,冲过去抱着年轻的晋愍帝痛哭失声。刘聪恼怒,命卫士把辛宾推出殿外斩首。
一不做,二不休。当夜,刘聪派人杀掉了当了近一年俘虏时年十八的晋愍帝。
对于敌国前朝的汉族君主,杀之可也,囚之可也,好吃好喝软禁之亦可也,唯独不要大庭广众之下弄这些“青衣侑酒”“洗爵张盖”之类的侮辱把戏。如此,逞一时之快,激亿夫之愤。纵观历史,匈奴刘聪、金国完颜氏,都爱搞此类“表演”,使汉族臣子积恨于心,常思“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观其结果,匈奴刘氏及女真完颜的后代基本被诛杀干净,寸根不留。
不过蒙古人中还出了个深明大义的皇后弘吉剌氏。对被俘入元廷的南宋小皇帝,她阻劝忽必烈帝不要行侮辱性的受俘之礼,说:“自古无不亡之国,奈何辱其末帝!本朝子孙若能幸免亡国,方可庆幸!”此情此景,真可谓女中豪杰,深谋远识。元亡之后,暴戾残忍的朱元璋,对于没有跑掉的故元皇族都没下绝手,遥思当初,也是元朝皇后一点慈悲之心的报答吧。
不过,上苍报应有时太快。三个多月后,平阳城内宫殿大火,烧死刘聪的儿子会稽王刘康等龙子王孙共二十人,皆皮焦肉烂,尸成焦炭。刘聪听到如此“噩耗”,自投于床,哀塞气绝,良久乃苏。
哭归哭,哀归哀,刘聪仍然迷恋于美色。为邀宠自固,皇宫内的大太监们纷纷收取美色姑娘做养女,进献刘聪,以博宠幸。
刘聪果然高兴,立太监王沈养女为左皇后,立太监宣怀养女为中皇后。
匈奴刘氏虽然凶暴,但忠于他的汉臣们仍很敬业。尚书令王鉴、中书监崔懿之、中书令曹恂等人纷纷上书,认为皇后母仪天下,应该选择世德名宗之女,不应让太监养女主持后宫,如此则是以婢女充正宫,沦倾纲常,对国家不利。
对于刘聪来讲,这些谏疏简直让他败兴怒狂。他马上派太监宣怀告诉皇太子刘粲:“王鉴等人,谩侮主上,狂言乱语,没有君臣之礼,立刻逮捕问斩!”
刘粲得旨,马上派人收捕王鉴等三人,送东市行刑。大太监王沈不解恨,以大棍猛击身被枷锁、跪于地上的王鉴,并破口大骂。
王鉴瞋目怒骂:“竖子,灭大汉者,正是像你这样的鼠辈和靳准之徒,我死后变为厉鬼也要抓你下地狱!”
崔懿之也大骂监斩的靳准:“靳准枭声獍形,必为国患。汝既食人,人亦当食汝!”
话音未落,诸位谏臣头颅皆被斩落。
刘聪政权虽擒灭西晋二帝,表面上是中原地区的主人,其实势力非常有限,实际统治地区只包括山西一部分地区和刘曜镇守的关中地区,“东不逾太行,南不越嵩、洛,西不逾陇坻,北不出汾、晋”。其首都平阳城闹饥荒,竟也一次饿死数万人之多。加之战争无岁不兴,部民逃散,人情不附,内部统治已有岌岌可危之势。
318年7月,刘聪病重将死之际,宣诏以大司马刘曜为丞相,以上洛王刘景为太章,济南王刘骥为大司马,昌国公刘凯为太师,呼延晏为太保,托付后事。很快,刘聪暴亡,太子刘粲继位。
刘聪在位九年,谥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身死宗又灭
刘聪死后的皇族被屠事件
刘粲,字士光,“少而俊杰,才兼文武”。但他自从诬死皇叔刘乂之后,大权独揽,威福任情,刻薄寡恩,而且大兴宫室,动辄征伐。
继位后,刘粲入住皇宫,昼夜宣淫,轮流让他名义上的母后们侍寝。
靳准此时大权在手,备受刘粲信任。他一个女儿是刘聪皇后,一个女儿是刘聪贵嫔,还有一个女儿是刘粲的皇后,一家二后一嫔,贵宠无比。
通过观察,靳准深知刘粲乃一无道庸君,暗中起了篡逆之心。
为了扫除障碍,他亲自劝说刘粲:“听说诸位大臣想行伊尹、霍光故事,废掉皇上您,奉大司马刘骥(刘聪另外一个儿子)为帝。陛下如果不先发制人,为臣恐怕祸起须臾!”
起先,刘粲不信。
靳准心中危惧,就入宫密见女儿,说:“大臣们现在正私下密谋,想废掉皇上,立济南王刘骥为帝。如果事发,我们靳家会被杀得一个不剩。你们一定要趁机说服陛下早下手。”
父亲的话不能不听。他们向刘粲哭诉宗室即将造反,自己命在旦夕。沉湎酒色之中的刘粲立马派太监带兵,诛杀上洛王刘景、济南王刘骥、齐王刘励、昌国公刘凯、吴王刘逞等人,一天之内,就把兄弟辈刘氏亲王杀了个干干净净。
刘粲在上林苑大阅兵,准备兴兵讨伐一直三心二意的石勒。但刘粲阅兵后即刻驰还后宫,开始终日在大内池苑里游宴享乐。
为安心享乐,他封靳准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决断一切军国大事。
靳准矫诏,任命堂弟靳明为车骑将军、靳康为卫将军,把皇宫禁卫部队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
318年9月,靳准亲率精兵,全副武装,冲入光极殿,命甲士把正在后宫淫乐的刘粲抓来,面数其罪,然后砍掉他的脑袋。
估计刘粲临死也想不通,这位平素一脸谄媚,既是自己姥爷又是自己老丈人的靳大将军,为什么忽然变脸呢?靳准禄位,人臣至极,他又图个什么呢?
杀掉刘粲后,靳准下令:“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东市。”凡是在平阳的屠各种匈奴刘姓宗亲,成族成族被杀,几乎一个不漏。同时,靳准又下令发掘刘渊、刘聪的陵墓,并命人将刘聪的尸体扶跪于地,大刀砍下这位死皇帝的脑袋。接着命人一把大火,把刘氏宗庙烧个干净。
对此,无论当时还是后世史家皆百思不得其解。刘氏对靳准不薄,又没有什么前仇后果,竟遭靳准如此对待。晋怀帝、晋愍帝泉下有知,当可欣然一笑。
靳准自号大将军,汉天王。更为奇怪的是,他把刘聪从晋朝缴获的玉玺捧出,对汉人胡嵩说:“自古无胡人为天子者,今以传国玉玺付汝,还入晋家。”胡嵩无识,以为靳准是试探他,不敢接受。
靳准大怒,一剑把胡嵩刺死于地。他派出使臣,对晋朝的司州刺史李矩说:“刘渊乃屠各小丑,因晋之乱,矫称天命,使二帝幽没。我欲还二帝梓宫,请以上闻。”
远在江东称帝的东晋元帝接信后,虽摸不着头脑,仍赶忙派太常韩胤等人迎还怀、愍二帝灵柩,归于晋土落葬。
眼见匈奴刘氏大半被诛,天下乱起,一直觊觎皇位企图自立的大将军、羯族人石勒马上出精兵五万,打着兴复匈奴汉室的旗号,亲自征伐靳准。
驻扎在长安的大司马、相国刘曜(刘聪族弟)也率兵赴难。
匈奴的延续
刘曜的称帝与改“汉”为“赵”
刘曜,字永明,是刘渊的族侄。其父早亡,他由刘渊一手养大。
这个人,幼而聪慧,大量奇度。刘曜八岁那年,跟随刘渊在西山游猎,途遇大雨,众人在树下避雨。突然,迅雷震树,众人皆吓得纷纷趴在地上,唯独刘曜神色自若,镇定异常。刘渊见此,叹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长成后,刘曜身高九尺三寸,垂手过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匈奴血统,眼睛有色其实没什么稀奇,只是史臣对帝王出身的神奇附会)。
刘曜生性落拓高亮,与众不同。而且,他善属文,工草隶,不仅文采斐然,还雄武过人,铁厚一寸,能射而洞穿,于时号为神射手。
刘渊建立汉国后,刘曜四处征伐,立下赫赫战功。晋怀帝、晋愍帝之擒,皆是刘曜大功所至。
靳准杀掉刘粲后,刘曜亲率精兵从长安而来。一直处于半独立状态的石勒也很快率军开至襄陵县北原。
靳准想速战建威,屡次派兵挑战石勒。石勒坚壁不战,以挫靳准士气。
318年(东晋元帝太兴元年)11月,刘曜大军行至赤水川,太保呼延晏等人也从平阳城中逃出,与太傅朱纪等人共劝刘曜称帝。当是时也,匈奴刘氏所有的至亲王爷,不是被刘聪、刘粲自己下诏杀掉,就是被靳准阖族斩杀,只剩刘曜枝属最近,加上他本人战功赫赫,大兵在握,承袭匈奴汉统,按理讲是必然之事。
刘曜遂称帝,改元兴初。他下令大赦,唯靳准一门不在赦之列。刘曜以朱纪为司徒,呼延晏领司空,以石勒为大司马、大将军,进爵赵公。
石勒眼见时机成熟,便发大兵进攻据守平阳城的靳准。都城周围的巴族、氐族以及羯族人,皆闻风而降,共十余万部落。
靳准心虚,忙派侍中卜泰带着皇帝袍服和乘舆出城,送与石勒,想与之讲和,顺表奉戴之意。
石勒审时度势后,没有接受和议,捆缚卜泰送与刘曜处理。
刘曜深知平阳城坚固易守,强攻会死人无数。为此,他先施攻心计,为卜泰(刘曜亡妻兄)松绑,好言相劝道:“先帝(刘粲)末年,实乱大伦(指刘粲蒸淫其诸母后)。靳将军行伊、霍之权,才使朕有登基为帝的机会,功劳很大。如果他能早开城门迎驾,免死不说,朕当以朝中政事相委!爱卿你回平阳,向大家宣示朕意。”
卜泰回平阳城,马上在大殿上转达了刘曜的意思。靳准虽属轻狂迷乱之辈,也知道自己已杀尽平阳匈奴刘姓宗室,连刘曜的亲母和哥哥也人头落地,手上沾满皇家鲜血。刘曜的话虽好听,却不能让靳准安心,故而他再三犹豫,沉吟未从。
靳准犹豫不决,他的两个帮凶——其堂弟靳康、靳明等人却忍耐不住。眼见城外石勒大军攻势甚锐,情急之下,靳氏两兄弟心存侥幸,与几个禁卫军将领一起,乘靳准不备,一刀砍落这位堂兄的脑袋。
于是,众人推靳明为主,派卜泰奉匈奴汉国的传国玉玺,送至刘曜处投降。
石勒闻变大怒,心恨靳明等人舍近求远,不向自己投降,反而绕道奉送代表皇天正统的玉玺给刘曜。于是,石勒指挥大军进攻平阳。
靳明出战,大败,逃回平阳,婴城固守。
石勒愤恨不已,调派其侄石虎所统的幽州冀州精兵,会军合力,猛攻平阳。靳明屡战屡败,不停向刘曜求救。
刘曜派刘雅率军,做出救援靳明的姿态。靳明率平阳士女一万五千人,在刘雅掩护下撤离平阳。他刚离虎口,即入狼穴。自以为于刘曜有功的靳明,下得马还来不及喘口长气,便被刘曜手下就地斩首。接着,刘曜下令,大索靳氏男女,无论少长,皆寸斩之。凡是姓靳的,一概逃不出一个“死”字。
靳明、靳康先前帮助靳准杀掉刘粲、刘氏宗族数百口,即便能“大义灭亲”杀了靳准,又怎能摆脱全族被杀的命运呢。
石勒恼怒之下,又不好即时宣明与刘曜翻脸,便点燃一把大火,将平阳城烧成白地。
刘曜明白石勒此时羽翼已丰,不好叱责他焚毁汉国都城,便派人加授石勒太宰,进爵赵王。
由于平阳城宫室尽毁,周围又被石勒占据,刘曜就还都长安,并立先前在洛阳抢来的惠帝皇后羊氏为皇后。
这位羊皇后当初之所以能被立为皇后,是因为外祖父孙旂与赵王司马伦的“大管家”孙秀合族,故能在太安元年被立为惠帝皇后。入宫之时,羊氏衣中着火,当时的人便以为是不祥之兆。成都王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时,废羊后;司马颖败后,羊后复位;张方入洛阳,羊后又被废。河间王司马颙掌权时,还因羊后“屡为奸人所立”,差点派人杀掉她。惠帝还洛阳后,羊后又得以复位。惠帝被司马越毒死后,独住宫中的羊后自认为皇太弟司马炽与自己是叔嫂关系,唯恐自己不能称太后,就派人暗接前太子司马覃入宫,想立其为帝,结果未成。怀帝即位,天性仁恕,没把羊后怎么样,尊羊后为惠帝皇后,居弘训宫。洛阳大战,羊后最终被作为“战利品”送到了刘曜的军中大帐。
虽然羊后已经三十岁左右,但毕竟是大家闺秀,曾母仪天下,风韵自然非一般女人可比。刘曜曾问羊后:“我和司马家儿(晋惠帝)相比如何?”
羊后回言道:“怎能互相比较啊!将军您乃开基之圣主,彼亡国之暗夫!臣妾当初从洛阳出发时(指被俘入平阳)真不想再活下去了,谁料会有幸今日得您雨露之恩。臣妾生于高门,一直以为世间男人都差不多。自从侍奉过您,才知天下有伟丈夫!”
此番话语,百分之八十出于真心,百分之二十出于奉迎。何者?刘曜文武全才,又是匈奴人体格,体形健美,相貌英俊,肯定比傻皇帝司马衷要强上数倍。
刘曜眼见昔日的大晋皇后如此褒赞自己,虚荣心获得极大满足,把羊氏日夜带在身边,而且两相恩爱,登基后立刻立羊后为皇后,日夜临幸。羊后还接连为刘曜生下三个儿子,并因产第三子时得产后风而死。获谥献文皇后。
319年夏天,刘曜在长安立宗庙、社稷,下诏称:“吾之先人,起于北方,光文帝(刘渊)立汉宗庙以从民望。今宜改国号,以单于为祖先。”
群臣复议后,上奏表示:“光文帝曾受封为卢奴伯,陛下又曾受封为中山王,中山,古为赵地,请改国号为赵。”
刘曜从之,以冒顿单于配天,刘渊配上帝。至此,汉变为赵,是为十六国中的“前赵”。自此,刘氏匈奴政权也完全以单于后人自居,不再打汉朝的旗号了。
同年冬,羯族石勒也自称为赵王,“依春秋列国称元年”。
为与刘曜建立的“赵”区分开来,石勒的赵国,史称“后赵”。
刘曜建国初期,颇思进取,接连出兵,攻陷陈仓、草壁、安定、陇城等地,并在大臣游子远辅助下平定关中的巴、氐、羌、羯等族。同时,他在长安立太学、小学,简取五百多名青少年,选择朝贤宿儒做教师。朝中大臣有规谏刘曜大兴宫室的弊害,他也能虚心听取,并下诏褒扬。
不久,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山体滑坡,有人进献山崩时发现的一方白玉,上面有“皇亡,皇亡,败赵昌”等字(估计是有人假造符瑞以邀赏)。当时群臣皆贺,认为是赵王石勒的败亡之征。唯有中书鉴刘均泼冷水,进谏道:“山崩石坏,象征国倾人乱。‘皇亡,皇亡,败赵昌’,此意思是讲皇室将为赵所败,赵因之而昌。我们大赵现在于长安建都,而石勒却跨据传统所讲的赵地全境,‘赵昌’之言,应在石勒,不应在我们。”
刘曜听后虽心中不悦,但也“怃然改容”,表示要认真对待“上天示警”。
虽征兆不祥,刘曜仍不断亲征,并在关中连获大捷,斩晋南阳王司马保大将陈安,氐、羌大震,纷纷送质子于长安。
当时,刘曜手下有劲卒二十八万五千人,在与晋朝凉州刺史张茂相持之时,前赵的匈奴军临河列营,百余里中,钟鼓之声沸河动地,看上去确实吓人。不久,张茂畏惧示降,遣使称藩。
眼见张茂贡献的良马、牛羊、黄金、美女充溢于营中,刘曜大悦。此番得胜,他没有怎么用心奖赏手下文臣武将,反而先下令把长安附近正在修建的羊皇后陵墓增高至九十尺(当时羊后刚病死不久)。
当初,靳准乱平阳,遍杀匈奴刘氏宗亲,刘曜在城内的世子刘胤趁乱逃出,躲在同属匈奴种的黑匿郁鞠部。待刘曜河西大胜消息传来,刘胤自觉再无生命危险,就前往郁鞠营帐,表明了真实身份。郁鞠大惊,忙资给衣马,派人欢送这位匈奴王子归平阳。
刘胤,字义孙,美姿貌,善机对,十岁时,已是姿容雅娴,眉鬓如画。汉主刘聪当时见而奇之,就劝刘曜立刘胤为世子。刘曜因当时已立长子刘俭为世子,回答说:“臣为藩臣,子孙能守祭祀足矣,怎可乱长幼之序。”刘聪劝说:“此儿神采昂然,非义真(刘俭)所能比,爱卿你勋格天地,国兼百城,当世祚太师,受专征之任,非一般藩国可比。朕可另外为义真封一国,以义孙(刘胤)为世子。”
皇帝发话,不能不听,刘胤就成为刘曜世子。
本以为这位世子早已在靳准之乱中遭到屠害。谁料四年过后,一直流离于匈奴黑匿部的刘胤忽然返回,他站在殿上,风骨俊茂,爽朗卓然,身长八尺三寸,发与身齐。
父子相见,抱头痛哭。悲喜之余,刘曜封郁鞠为忠义大将军、左贤王。由于久处草原,刘胤多力善射,纵马游缰,骁捷如风云。
此时,刘曜长子刘俭已死,羊皇后所生的儿子刘熙为皇太子。刘胤归来后,经过苦难磨炼,处世谦逊,文武兼备,又是匈奴刘氏“先帝”御封的世子,刘曜就想废掉刘熙,重新立刘胤为储君。
一天,趁群臣上朝之际,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义孙可称是凌寒不凋的奇人,义光(刘熙字义光)虽然已先立为皇太子,但年纪幼小,性格儒谨,恐怕于此动乱时世难为储君承统。义孙年长明德,又先为世子,朕欲立为皇储。”
太傅呼延晏等人顺口奉迎,均讲“陛下为国家无穷之计,实亦宗庙四海之庆”。
左光禄大夫卜泰、太子太保韩广则表示异议:“陛下如果内定废立,应自行做主,不应垂询臣下。如果您有所疑虑,为臣等则有不同看法。皇子刘胤,确实文武才略,神度弘远,独绝一时;但太子刘熙,孝友仁慈,志尚冲雅,足为承平之贤主。况且,储君无过,不可轻加废易。”这二臣之中,卜泰还是刘胤的亲舅,故而,他这样不偏袒外甥的劝谏,更显示出公忠之心。
刘曜默然。
朝堂之上,刘胤也立于朝臣中间。他事先不知道父皇有立自己为皇太子的意思。此时,他进身而前,泣诉道:“父之于子,当爱之如一,等同看待。如果废刘熙而立儿臣,我又何敢自安!倘若陛下觉得儿臣可堪驱使,难道我不能辅助弟弟维护国家基业吗?如果陛下坚持立我为皇储,儿臣当投死于前,不敢闻命。”
既然刘胤如此明白表示,大臣又说得有理,加之羊皇后尸骨未寒,刘曜最终下不了易储的决心。于是,他追谥刘胤生母卜氏为元悼皇后,迁卜泰为太子太傅以彰其忠,封刘胤为永安王,都督二宫禁卫诸军事,录尚书事。同时,命皇太子刘熙在宫中对刘胤行家人之礼。即在正式场合,刘胤虽年长,仍要向弟弟皇太子刘熙下拜;在宫内,刘熙则向刘胤行拜见兄长之礼。
后赵灭前赵
刘曜的最后败亡
刚刚办妥了家事,刘曜终于喘了口气,立刘氏为皇后。
赵王石勒于325年4月,派手下亲将石佗自雁门出上郡,攻袭依属于前赵的北羌王盆句除,俘三千余落,获牛羊两万余而归。
刘曜闻讯怒甚,投袂而起,当天就自长安出兵,派中山王刘岳追击石佗。刘曜自己,领兵在富平驻营以为声援。
刘岳师出得利,河滨一战,大败后赵军,斩石佗及其甲士一千五百名,五千多后赵军被赶入黄河中淹死。
奉刘曜诏令,刘岳乘胜前进,猛攻后赵大将石生于洛阳。
开始,前赵匈奴军作战顺利,刘岳军斩获后羯族赵兵卒五千余人,并进围石生于金墉。危急时刻,石勒的侄子大魔头石虎率步骑四万入成皋关,与刘岳大战于洛西。
结果,刘岳大败,退保石梁(洛水北岸)。石虎进而大败前赵大将呼延谟,临阵杀之。
刘曜闻知败讯,亲率大军救援刘岳;石虎自领三万大军前来拒战。
刘曜小战先胜,在幽谷附近的八特坂击溃石虎手下将领石聪。
夜间,刘曜大军于金谷屯营,半夜无故大惊,军中溃散,只得退屯渑池。不料,士卒再次无故大惊,没有任何敌人来袭,大军连夜又奔溃四散。
刘曜无奈,只得退归长安。
刘岳残军见救援无望,很快溃败,包括刘岳在内的前赵高级将领八十多人被生俘,囚送襄国,一万五千多士卒被后赵军队坑杀。
经此大败,刘曜愤恨成疾。还至长安后,祸不单行,其皇后刘氏又病死。死前,刘曜亲自来到床前拥她入怀,问她有什么临终遗言。
回光返照之际,刘皇后说:“臣妾叔父刘昶一直无子,我自小被他抚养,无以报德,希望陛下能贵显我这位叔父。我另一个叔叔刘皑有个女儿非常贤淑美丽,但愿陛下能纳之为后。”
刘曜对刘皇后的临终“嘱托”一一照收,马上下诏封刘昶为大司徒、录尚书事;立刘皑之女为皇后,并把刘皇后一门亲族皆委以高官厚职。
尚书郝达等人固谏,刘曜大怒,派人携大盆毒酒鸩杀了这几个谏臣。
328年(东晋成帝咸和三年)6月,后赵石勒又派其侄中山公石虎带领四万大军从轵关(今河南济源县)西入,进攻前赵河东地区,一时之间,有五十多县纷纷响应,后赵军势如破竹,直攻蒲坂(今山西永济县)。
劲敌来攻,刘曜不得不又一次御驾亲征,率领精锐水陆诸军以救蒲坂。同时,他派皇子刘胤守卫长安都城,命河间王刘述发氐、羌之兵以御河西。
后赵的中山公石虎虽号称骁将,但面对赵主刘曜亲率的十万大军,心中不得不惧。
刘曜军队自卫关北渡后,石虎见敌军来势汹汹,急忙率军引退。
刘曜本人就是军将出身,知道机不可失,麾军追击。
九月间,刘曜军队在高侯(今山西闻喜县)追上了石虎,双方接战。由于有皇帝在军中,人数又占优势,前赵军奋勇冲杀,石虎军大败,大将石瞻被杀,后赵军枕尸二百余里,丢失资仗铠甲无数。
石虎率残兵败将往朝歌(今河南淇县)方向撤退。
刘曜从大阳关(今山西平陆县)渡过黄河,进攻守卫洛阳金墉城的后赵大将石生,并掘河水猛灌后赵守军。
前赵乘胜势,分遣诸将进攻后赵的汲郡、河内等地,后赵荥阳太守尹矩和野王太守张进纷纷出降,一时间,形势对刘曜非常有利。但他当时犯下了最大的致命错误,即没有挟必胜之威进攻后赵都城襄国,耽误了上天赐予他的大好机会。
冀州襄国城内,后赵王石勒又气又急,马上要自己将兵去救洛阳。朝臣中有人劝他“不宜轻动”,但石勒自有主意:“刘曜乘一战之胜,围守洛阳,庸常之辈皆认为其锋不可当。可是,刘曜带甲兵十万,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师老兵疲,以我百战锐卒击之,可一战而擒之!”
接着,石勒又进一步分析道:“假如洛阳失守,刘曜乘胜必来冀州相攻,自河而北,席卷而来,如此,则大事去矣!”
石勒谋臣徐光非常赞同,说:“刘曜乘高侯战胜之势,不能进临襄国,更守金墉,此其无能为可知矣。以大王威略亲统大军,彼必望旗奔败。平定天下,在此一举!”
于是,后赵国主石勒亲自统步骑四万向洛阳方向进发。
329年1月,后赵诸军齐于成皋(今河南荥阳县),共步卒六万、骑兵二万七千。更让石勒感到可喜的是,成皋关前竟无前赵守军。于是,石勒大军卷甲衔枚,诡道兼行。
刘曜这边,因胜而骄。军旅在外,他不思攻防之略,天天与几个嬖臣在大营里饮酒、赌博,根本不恤士卒。左右随臣进谏,刘曜大怒,以为妖言,立斩之。
直到石勒率兵已过黄河的消息传来,刘曜才开始与众将商量增强荥阳城防的事情。
不久,后赵前锋杀至洛水。双方遭遇战中,前赵擒得后赵羯族兵士,刘曜亲自审问虚实:“大胡(石勒)亲自领军吗?带多少人马来?”
俘虏实话实说:“赵王自来,军势甚盛。”
刘曜闻言变色,马上下令从金墉撤围。他下令在洛西布阵,以迎石勒大军。
本来刘曜想包围洛阳,如今,自己反倒被包围了。
小山坡上,前赵军十多万人立阵,南北横亘十余里,石勒见此,不惧反喜,对左右说:“你们可以向我言贺了!”
石勒先不与刘曜交战,而是率四万步骑进入被围数月的洛阳城中。
刘曜正犹豫间,忽然发现石虎率三万步兵自洛阳城北出现,向西而来;石堪、石聪两人各将精骑八千自城西疾驰向北,合军进攻刘曜的前锋军。双方大战于西阳门;石勒本人亲贯甲胄,从洛阳阊阖门冲出,形成对刘曜大军的夹击之势。
刘曜自年轻时就喜饮酒,称帝后酒瘾更大。大战已临,他仍饮酒数斗,不知是壮胆还是解馋。
刚刚披挂上马,刘曜平时一直乘骑的赤色骏马不知是何原因,前腿跪地不能站起。战事危急,也来不及找到好马,他临时牵了匹运送货物的小马跨骑而上。临出营门,他又狂饮美酒一斗多。
赶至西阳门,刘曜指挥手下准备加入战斗。
后赵大将石堪认识刘曜(因为双方从前同为匈奴汉帝刘聪名下的“友军”,曾并肩作战),急忙率精骑直扑这位皇帝而来。
前赵军大溃。
刘曜昏醉之中,被败兵裹挟着往后奔逃。他所骑的小马速度慢,力量又不够,前蹄陷在石渠中,一下子把刘曜甩落于冰面上。
后赵追兵箭射枪捅,刘曜身上严重受伤。由于失血过多,刘曜支持不住,终被石堪抓住,押送至石勒大营。
点算人头,这次战斗,后赵军共斩杀五万多前赵兵将。
此时,这位曾叱咤风云、雄极一时并俘虏过西晋二帝的匈奴皇帝刘曜,威风全无,浑身是血地被扔在石勒营帐内的地上。前赵皇帝,倒在了后赵国王的脚下。
刘聪时代,刘曜与石勒曾多次协同作战,可谓是患难与共的“老战友”。趴在地上,刘曜支起肘,向“老朋友”石勒问候:
“石王!曾忆重门之盟否?”(即两人在怀帝永嘉四年共同于河内进攻晋军的合作旧事。)
石勒倨然高座,良久,他让徐光下阶传话:“今日之事,天使其然,说别的有什么用!”
虽拒绝与刘曜叙旧,石勒仍下令医生为刘曜医伤,并派孙子石邃领精兵监守,把刘曜押送襄国。
途经洛阳北苑,有位名叫孙机的老人要求见刘曜一面,获石勒允许。
孙机白髯飘飘,持酒进于躺在担架上的刘曜,口中念念有词:“仆谷王,关右称帝皇。当持重,保土疆。轻用兵,败洛阳。祚运穷,天所亡。开大分,持一觞。”
面对老人如此数落自己,刘曜倒也豁达,他撑起身,接过酒觞,说:“说的真有道理,当为老翁您痛饮此杯!”
石勒闻之,凄然改容道:“亡国之人,足令老叟数落!”
到襄国后,刘曜被囚禁在永丰小城。开始,石勒对这位“老战友”还好吃好喝好待遇,给还妓妾,派严兵围守,并派先前在石梁俘获的刘岳等人鲜衣骏马地去看望刘曜。
刘曜见到自家“中山王”刘岳,也吃了一惊,说:“一直以为爱卿你早已被杀,石王仁厚,全活至今,而我先前却斩杀了石王大将石佗,真令人有愧。今日之祸,应是自找呵。”
前赵这对昔日君臣,留宴终日,至夕泣别。
眼见刘曜伤势日有起色,石勒便派人让刘曜给长安城内的皇太子刘熙写信,劝他们尽快投降。
虽已被俘,刘曜仍旧有匈奴人血性,算条汉子,他只写了几个字给太子刘熙:“与诸大臣匡维社稷,不要因为我被俘而服软投降!”
石勒观书而怒,知道刘曜再无利用价值,便派人进入刘曜囚所,一刀结果了这位前赵皇帝。
刘曜被囚杀的消息传至长安,太子刘熙与南阳王刘胤等人惶然大惧,仔细商议后,他们想从长安撤出,西保秦州。
尚书胡勋劝谏:“今虽丧君,境土尚全,将士不叛,且当并力拒之;力不能拒,逃跑不晚!”
南阳王刘胤大怒,认为胡勋沮阻众心,命推出斩首,然后急率百官逃奔上邽(今甘肃天水)。
刘胤才武兼人,但父皇被擒杀的噩耗已使他丧尽肝胆,加之其太子弟弟刘熙年少怯懦,众人无识,竟然抛弃长安这样一个坚城根据地向外奔逃,果真是天数已尽了。
太子、南阳王一跑,长安周遭的各镇宗室、将领也都弃城跟随,关中大乱。
前赵将军蒋英、辛恕等人拥众数十万于长安,遣使向后赵石勒投降。石生得石勒诏命,率洛阳兵士前往长安,兵不血刃地接收了这座本来要死伤数十万兵马也不见得轻易攻克的坚城。
329年(东晋成帝咸和四年)9月,在上邽喘息已定的前赵南阳王刘胤又后悔当初撤出长安之举,率兵数万反攻长安,陇东、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风、始平诸郡原先臣服后赵的兵民皆起兵响应。
刘胤在长安外围仲桥一地屯营。长安城内的石生见敌人来势汹汹,就把洛阳坚守的故伎重施,婴城固守。
听闻刘胤前来送死,石勒派中山公石虎率精骑二万飞奔洛阳。
十月,双方大战于义渠,刘胤大败,奔还上邽。
石虎沿途追杀,枕尸千里,一直追至上邽。上邽之兵,本来都被刘胤带走回击长安,如今兵败如山倒,刘胤溃兵入城后未及关城门,石虎的后赵骑兵便蜂拥而入,把前赵帝王将相一网打尽,俘虏了太子刘熙、南阳王刘胤及其王公卿校三千多人。
石虎为人残暴,当即下令对这些人全部屠杀。皇子刘胤再也没能重演逃出生天、东山再起的活剧。一代英才,窝囊而死。
而后,石虎下令把五郡的匈奴屠各族种的贵族及先前所俘前赵的王公五千多人,押往洛阳,集体活埋。
从刘渊即位起,汉(前赵)至此共历三帝(刘渊,刘聪,刘曜),共二十七年。居于中原的匈奴屠各种人,都被石勒下令斩尽杀绝。
“天之骄子”的尊贵种群,刹那之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