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汐的父母是在涟漪集团的一个新产品全球发布会上认识的。
涟漪集团是最近十几年快速崛起的全球科技服务巨头企业。最初只是一家从事人类基因测序的创业型小公司，随后进入健康、保险、教育、娱乐、金融投资等领域。公司老板皇甫连一的理念是致力于为客户提供从出生、成长，到疾病、死亡直至永生的全方位的服务。公司的名称来源于集团创始人皇甫连一的谐音，同时涟漪也暗指宇宙大爆炸的威力在宇宙间以波的形式传递，绵延至今仍能被人类以微波背景辐射的方式观察到。
每逢涟漪集团发布新产品，科技界、产业界和媒体圈都会热闹非凡。好多天前，网络媒介上的“大V”齐出动，展开了各种讨论和猜测，纷纷爆料产品的黑科技、引爆点。不管真假，反正消息满天飞。大大小小的公司、品牌以及想炒作自己的个人都抓紧机会蹭热点。大街小巷已经布满了各种造势的广告、灯箱、液晶屏，还有无人机。网络上的造势更为猛烈，一群忠实的集团粉丝自发地、有组织地在做网络推广。一系列造势热身活动使得涟漪集团此次新产品发布会的口号“激荡未来的涟漪”深入人心。
新产品发布会的日子特地选在10月5日。这一天是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逝世的日子。尽管乔布斯已离世多年，但人们对其神一般的膜拜丝毫未减，且有与日俱增的态势。
随着VR虚拟技术的成熟和运用，本来这类新产品发布会以虚拟方式进行就完全可以达到超级震撼的效果，但大多数科技公司还是愿意沿袭当年苹果公司的做法，搞一个盛大的现场发布会。当然，为了扩大传播和影响面，同时也会进行全球网络VR直播。
发布会的方式完全是乔布斯式的，参加发布会的人员统一着牛仔裤、T恤。所不同的是T恤的颜色是橙色的，胸前印有一个虚拟化的人类大脑图案，看上去既像一个蜷缩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又像一个异常深邃复杂的迷宫。T恤的背面还印有一个涟漪集团的logo。
高洋是受深蓝公司指派来参加发布会的。离会场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人山人海了。会场外的大屏幕滚动播放着涟漪集团的宣传片。彩旗、字牌、气球、模型，空中飞的、地上转的，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穿着T恤衫牛仔裤的人群正鱼贯进入会场。好多黄牛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倒卖着门票。也许是门票价格不菲，只见黄牛们频繁地更换着攀谈对象，但大多数年轻人脸上都显示出遗憾的神色，估计还是没法接受高昂的票价。
高洋进入会场时，场内已经人声鼎沸了，热烈的气氛不断升腾。下午两点，城市会展中心上万人的大礼堂全场灯光暗了下来，在激昂的交响序曲背景音乐响起的同时，十几束追光上下翻飞探寻，急切地在找寻目标。全场来回扫射了几圈后，追光最后落在了今天的主角身上，并跟随这个主角缓缓移动向前。在全场的瞩目礼下，涟漪集团董事长兼CEO、两院院士皇甫连一闪亮登场了。同样的橙色T恤和牛仔裤打扮，让皇甫显得身材修长，活力四射。他身后的巨幅OLED弧型屏幕出现了乔布斯右手手指轻轻捻着胡须的熟悉身影，屏幕上还打出了“致敬！乔布斯”的字样。
在年饭（涟漪集团的狂热粉丝）们一阵潮水般的欢呼之后，戴着一副金丝镜框的皇甫单手指天：“此时此刻，伟大的乔布斯正注视着我们。”一秒钟停顿后，他继续道：“今天，你们将又一次见证历史，亲手迎接又一个伟大产品的诞生。这个产品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作‘涟忆一号’。”
五架银灰色无人机从会场最远处向舞台中央飞来。中间一架主机悬吊着一个水晶球，周围四架护卫着主机向前飞。待中间主机悬停在皇甫头顶上方时，水晶球“嘭”地绽开，缤纷的彩屑与一个心形盒子一起缓缓降落。盒子自动打开，皇甫从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皇甫身后的大屏幕出现了他的特写镜头。坐在稍远位置的高洋这才看清楚，皇甫手上拿的是一把不大不小的钥匙，钥匙的一头是如意结的形状。台上，皇甫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剑眉星眸的脸上洋溢出自信的笑容。
“这是一把记忆合金做成的钥匙，你可以任意扭折成想要的形状，手环、戒指、挂件，甚至当文身贴在身体任何地方。不过，如果你只当它是一把钥匙，那就大错了。”皇甫继续演讲道。
“这是打开你幸福人生、长命百岁金锁的钥匙。这把小小的钥匙中植入了最新的逻辑比特数32位量子芯片——辰光三号。”
“哗……”场内再一次沸腾。台下闪光灯、喧哗声四起。这个时代已没有传统智能手机了，人们的双手已经解放出来。个人信息工具丰富多彩，有的是眼镜，有的是帽子，更多的是耳朵斜上方几十厘米悬停或飞翔着的一个个小宠物。屏幕随处都是，手指轻轻一点就弹出，与这些信息工具无线互联。形式多样的个人信息工具具备原来的智能手机的所有功能，甚至更多。
主流媒体基本上全部采用空中无人机报道。一架无人机具备电视台加新闻网站全部的报道功能。新闻从图片、视频到文字全部由人工智能自动完成。
个人自媒体有的采用无人机，大多数还是采用随身携带的各种信息助手，但基本上也都由人工智能系统来进行编写和发布。相对速度来说，个性化毕竟是排在新闻报道第二位的。
与场内异常兴奋的人们一道，全球观看网络直播的人们也在第一时间通过这些主流媒体和个人自媒体分享着各种详尽的报道。
“涟漪集团已经在全球完成了量子计算机仿真人脑功能平台的搭建。我们已经链接了全球所有的大数据公司。可以不客气地说，我们的人工智能平台已经能进行像人脑一样的思维了。”
“Nonsense！”高洋不由自主吐出了这个词。声音短暂急促，虽然音量不大，但还是被右前排坐的一位姑娘听见了，姑娘的双肩微微一晃。
演讲还在继续，“未来涟漪集团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出生以前，我们就知道你的基因密码。你成长过程中读的每一个字，看的每一个画面，走的每一段路，遇见的每一个人，我们都知道。你的心跳，你的血压，你的各种生理指标，你的脑波活动，我们都有记录。甚至你做爱时体验高潮的时长，肾上腺素分泌的多少，我们都了解……不过，遗憾的是你以后不能再假装了。”
“哈哈……”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声。
“这已不是一个自由意志选择的时代，未来你上什么学校，干什么职业，支持哪个团体，找谁做伴侣，相信我们就行了。我们的选择一定是你最佳的选择。”
“哗……”人群又是一阵风暴式的掌声。
“Shit！”高洋再次忍不住发出坚定而短暂的声音。也许他觉得用“shit”这类英文表达情绪来得更痛快一些。右前方的姑娘显然又听见了，这次她回过头来看了高洋一眼，眼睛里面的意思一是对这位男士粗鲁语言的不满，二是有一丝挑衅——“这人是什么人啊？居然敢对涟漪集团的产品唧唧歪歪。”
台上的皇甫开始示范涟漪集团新推出的这把钥匙的各种炫目功能。“除了是一个通信工具，它还能通过观察你的眼球活动感知你的脑波，甚至你用意念就能操控这把钥匙的开启、关闭，以及一些简单的操作功能。这全仰仗我们后台搭建的仿真人脑量子计算平台……”
高洋觉得台上的皇甫吹得越来越夸张了，寻思自己该撤了。正欲起身，贴在身上的信息工具指示灯亮了，伴着一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叮叮”声。高洋摊开一只手掌，轻点一下，掌上出现一个虚拟显示屏，上面出现两排文字：“主人，您前排那位刚才回头的姑娘的信息助手联系我，想约您在发布会结束后去旁边的‘创想’咖啡馆聊聊，您看行吗？”
原来，前排那个姑娘刚才回头表达不满时，她的个人信息工具已迅速完成了对高洋的扫描和网络搜索：“高洋，深蓝公司算法工程师，曾在《人工智能》期刊发表过两篇类人脑非线性思维研究论文。”
高洋的研究领域引起了姑娘的注意，于是她主动发起了陌生联系，也就是通过各自的个人信息工具先对接，由个人信息工具筛选后再发给主人。
对于女孩的邀约，除非确有无法分身的理由，否则高洋一般是不会拒绝的。于是，他让信息助手回复接受邀约的信息。同时，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台上的皇甫演示着产品功能，等待发布会的结束。
巨大的演讲台这时走上来一位姑娘，即使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打扮，也难掩她的靓丽外形。姑娘款款走向皇甫，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来一副专业主持人的范儿。
“皇甫董事长，您好！我是今天发布会采访环节的主持人晓锐。他们之所以让我来主持这个环节，据说是因为我比较毒舌。”这位姑娘一张口就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伶牙俐齿。
“晓锐姑娘的这张嘴跟你的大名一样的犀利，我早就领教过的。”皇甫一拱手，“希望今天姑娘手下留情啊！”
两人说话间，工作人员已经在台上摆好两个单人沙发。两人分别坐下，开始进入现场采访环节。
“皇甫先生，恕我直言，您刚才展示的这个产品在我看来，跟我们大家都有的个人信息助手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啊。它的划时代性体现在哪儿呢？”
“晓锐姑娘，的确，从第一眼看来，‘涟忆一号’只是一个个人信息助手产品，但实际上，它强大的功能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信息助手能办到的。可以这么说，它实际上是把涟漪集团庞大的人工智能系统浓缩在一个小小的方寸间，让你随时随地能轻松愉快地带着它。”
“皇甫老板的意思是不是说，其他公司的个人信息助手并没有能力将其后台人工智能浓缩在一个小小的终端里，是吗？”
毒舌姑娘开始挑事了。高洋觉得好玩起来了。
“真是不毒舌不是晓锐姑娘啊！”皇甫笑了笑，“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只能说，因为我们采用了强大的‘辰光三号’芯片，才使我们的终端产品‘漪忆一号’能快速匹配和响应我们后台强大的人工智能网络啊。至于其他产品能否做到，大家应该有切身体会吧。”皇甫的声音爽朗自信，晓锐看到了他扬起的眉毛微微颤动。
“涟漪集团的产品，我自己已经有很多了。最近又买了一个教育类的终端，据说也是与后台强大的教育行业人工智能网络连接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又要推出这个新产品，让我们消费者又掏腰包呢？”晓锐姑娘继续发问。
“我们原来的产品终端过多。健康产业推出健康类产品的终端，教育产业推教育的，金融投资又推金融投资自己的。集团几大业务板块各自为政，让消费者很头疼。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终端的芯片技术受限，无法打通几大产业。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消费者只要一把钥匙就能享受涟漪集团所有的服务。这不是很方便吗？”皇甫将晓锐姑娘抛来的难题一一化解了。
“还有一个问题。有人说，涟漪集团手伸得太长了，什么都想干。说你们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是这样的吗？”
皇甫的野心早已引起了业内的反感和不满，这是他心知肚明的。
“市场需要竞争才能为消费者提供更多的选择，才能为消费者服务得更好，不是吗？”皇甫虽然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那个说法。不过他马上转了个弯：“当然，我们也寻求各种业务合作。我们的人工智能平台是一个开放的平台，欢迎业内各界共享这个平台，在这个平台上开发各种应用产品和服务。”
一唱一和的访谈看似在挑刺，其实都是安排好的套路，是变着花样在给“涟忆一号”做营销。高洋终于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