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傲、柳大如、叶宗满等人都已看出,徐惟学左腕受制,挣扎不脱,但唐笑笑的左掌却全然处于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无丝毫还手之力,两人都是右优左劣。这般打法,众人虽见多识广,却是生平从所未见。
叶宗满见胞兄与晚辈交手居然堪堪是个平手,暗自心急。他起先怀疑是唐笑笑在昨夜伤了自己,但此刻见他屡屡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只用少林长拳招架,而不使用霹雳神拳,心中疑虑渐消,暗道:“这少年的功力非凡,实属难得!大哥如此与他消耗功力,必败无疑…这可如何是好?”他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自然不好意思出言喝止两人罢斗,心中转念片刻,忽的心有所悟,站起身来,对汪傲低声说道:“傲儿,这样下去,你徐叔叔必败无疑。他这样输了,恐怕老脸会挂不住。你可有何办法,让他俩止斗?”
汪傲闻言,冷冷的笑道:“叶世叔,无需忧心!到时候小侄自有办法,让两人停手。只是我这师弟一身武艺博学多杂,正好借此机会,看看他的武功路数。您且静观其变!”汪傲嘴上虽言,两眼却一直盯着场中的较量。他心中五味翻腾,有种说不出地滋味。此刻多了一份惊异,一份忧心,唐笑笑与自己共同投师唐门,却不知最近从何处学了这一身惊人技艺回来,眼下见他抓住敌人,并不能制敌,徐惟学的每一掌中都含着摧筋断骨、震破内家真气的大威力,只要给击中了一下,非气绝身亡不可。但此刻唐笑笑似乎有所保留,并未尽全力,这番相斗,汪傲并未阻止,就是想窥探这位师弟神秘莫测的武学修为,以便日后如若对敌,心中也好有个准备。他心中的这番谋划,可谓是用心良苦。
大厅之中围观的众人,见到这场惊心动魄的比斗,只看得人人提心吊胆。柳大如更是手心中捏一把汗,瞧着二人激斗。
转瞬之间,两人又拆百余招,唐笑笑应对越来越从容,他与徐惟学的拆招,让他受益颇丰,以前对于司马烟与武空空留下的武学奇招,有些精妙之处,他只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如今这番比斗,心中的领悟却是越来越多,十招中于九招守御之余,他便用奇招还击一招。他既还击一招,徐惟学便须出招抵御,攻势不免略有顿挫。其间相差虽然甚微,消长之势,却是渐渐对唐笑笑有利。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唐笑笑已能在十招中反攻三招。柳大如见他渐脱困境,无不暗暗欢喜。
叶宗满起初听到汪傲之言,知他心中自有盘算,也不好再过多言。此时见唐笑笑反击之势渐起,心情便甚矛盾,他虽然盼徐惟学能胜出,但见唐笑笑此刻仿佛是在拿徐惟学喂招,心下又气又急。再也按捺不住,他伤势未愈。只得强提一口真气,喝道:“大哥,快住手!别再和那小子纠缠了…”
徐惟学闻言,心头一震。确是苦不堪言,此刻他气力渐衰,不出百招,必败于这毛头小子之手。可是他却是欲罢不能,唐笑笑潜发的那股阴柔内力,犹如施了魔咒般,让他的内力像泄洪一样,不由自主的全力进攻唐笑笑。如今一旦停手,自身内力便会宛如洪水被拦腰截断,那股内劲的冲力,将会反噬自己的奇经八脉,恐有性命之忧。他又攻了五招,招式却是越来越慢,这让徐惟学心神慌乱,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直淌。
武学之道,便和琴棋书画,以及佛学、易理等等繁难奥妙的功夫学问无异,愈是钻研,愈是兴味盎然。唐笑笑起初想过用月蚀与惊雷刀法,挽回颓势。但如今能得遇这么好的对手拆招陪练,一轮下来,又让他领悟了不少武学奇招,这让唐笑笑欣喜若狂。这时他已能占到五成攻势,虽然兀自遮拦多,进攻少,但内力生发,长生诀的内息生生不绝,这股道家真力催动起来,让诸多的狠辣的奇招妙式自然而然的便使了出来。
叶宗满见徐惟学并不作答,不禁胆战心惊,他哪里能体会到此时的徐惟学复杂的心情与原由,暗想:“这小子的招式愈来愈凌厉,大哥若是中他一招,不免会死得惨酷无比。”此时他见唐笑笑所使招数渐趋阴险刻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又道:“这臭小子在哪里学的这么多歹毒的招式,这些武功我可是闻所未闻!”汪傲见到唐笑笑攻势已起,奇招层出不穷,心中的吃惊程度更甚叶宗满。
眨眼间,徐惟学又连运三次强劲,想要挣脱唐笑笑的右手,但己力加强,对方的指力亦相应而增,情急之下,他杀意陡盛,左手呼呼呼连拍三掌,唐笑笑挥手化解。徐惟学心中大急,缩手弯腰,从布袜中抽出一柄匕首,陡向唐笑笑的肩头刺去。唐笑笑心头一震,他此时全是空手拆招,突然间白光闪处,匕首刺到,他本能反应极快,一个移位,避开刺峰,抢着便去抓徐惟学的右腕,这一抓便是“天阴神爪”中最精妙的一招擒拿手法,既快又准,三根手指一搭上他的手腕,大拇指和小指跟着便即收拢。便在这时,徐惟学掌心劲力一吐,匕首脱手而出,唐笑笑双手都牢牢抓着对方的手腕,只听“噗”的一声,匕首插入了他的肩头,直没至柄。
柳大如见状,大声惊呼!怒声骂道:“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斗不过一个后生晚辈,已然声名扫地。如今再使兵刃偷袭,成何体统!卑鄙……”
徐惟学听到柳大如的怒骂,老脸一红,他出刃伤人,实属无奈,对于唐笑笑的内力,他是恐惧至极,唯今之计,只有伤他,让其终止运力,方能全身而退。
这时,徐惟学双足运力,要待向后跃避,一拉之下,唐笑笑竟然纹丝不动,只见他急松左手,食指与中指用“狐指”手法,迅捷地搠中了徐惟学的乳中、乳根穴,徐惟学喉头一甜,“噗”的一口血箭吐出,“噔噔噔…”退了三个大步,一古脑座在地上,向后倒去,瞬间昏厥过去。幸亏唐笑笑并未想取他性命,否则按中胸前的檀中穴,他早已经命丧黄泉。
这一切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宗满面色铁青,急步上前,扶住徐惟学,转身怒道:“臭小子,我大哥方才伤你,却并未取你性命,你为何下此重手!伤他性命…”
唐笑笑拔出匕首,左手按住伤口,惨然苦笑,道:“叶前辈,你且放心。我只是点了徐前辈的乳中穴,他暂时昏迷而已,无性命之忧…待会自会醒转!”
汪傲步了过来,把了会徐惟学的脉搏,见他并无大碍,说道:“叶世叔,徐叔性命无忧,只是被自己真力反噬,伤了经脉,受伤甚重,需得静养!”他唤了三名随从过来,又道:“你们将徐叔抬到西厢营房,请树大夫过来瞧瞧!”那三名黑衣壮汉应诺一声,便抬着徐惟学离开了议事大厅。
柳大如倒上金疮药,给唐笑笑包扎完伤口,愤愤不平的说道:“少帮主,关于奸细这件事情你可得明察秋豪,如今岑港战事吃紧,静海帮也是多事之秋,帮内切不可自乱阵脚,让明军有机可趁!”
汪傲见他如此维护唐笑笑,面色一沉,道:“大如,我心中自有分寸。只是叶叔被霹雳神拳所伤之事,我想唐师弟确实欠我一个解释!”
唐笑笑苦笑道:“师兄,我和霹雳堂有交情自然不假,但霹雳神拳我确实不会!雷家堡家风甚严,这是门密不外传的绝学,我一个外人如何会使!你若再如此冤枉于我,倒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我便是!”他义正言辞的一顿申诉,说得合情合理。
汪傲听毕,神色一缓,冷淡的面色恢复了笑意,说道:“师弟,你误会了。我不是正在调查吗?并未针对于你,方才的话语可能有些过火,但也是情有可原。只恨这该死的奸细,屡屡坏我的大事!”他见唐笑笑面色阴沉,便假意的关切道:“师弟,你的伤势如何?”
唐笑笑故作笑意,舒展了下胳膊,“皮外之伤而已,还得多谢徐前辈手下留情,刚才没施杀手,要了我的性命!”说完,随即躬身朝叶宗满道歉,“叶前辈,方才我点了徐前辈的穴道,实属无奈!还得请您见谅!”
叶宗满见他谦逊之态,心头怒气渐消,对他已显好感,大声说道:“罢了,罢了!这事暂且不提,你这少年人难能可贵,起先对你有所误会,老夫向你赔罪了!”这几句言语一出,大厅内最初箭弩拔张之势,须臾间已消失于无形。
汪傲宽慰唐笑笑数句,正待要众人散去。忽的一名静海帮弟子闯了进来,带来了杭州汪植的消息,众人听闻,气氛瞬间又变得份外的凝重紧张。
原来,汪植在杭州被巡按王本固捕获后,这些时日下狱时,心有不服,他觉得自己无罪,不仅无罪,而且有功,于是便写下了一份《自明疏》呈报朝廷,文中写道:“窃臣直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罹籍没家产,臣心实有不甘。”意思便是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江浙、福建一带利海经商,他这样做,实际是在捍卫大明的海防边域。这样的功劳,不但没有获得封赏,反而被没收家产,视为倭贼,所以他心有不甘,觉得委屈。
在《自明疏》内他又向朝廷报告了日本国内的情况,文中写道:“日本虽统于一君,近来君弱臣强,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尚有六十六国,互相雄长。”在文中的最后他向圣上恳求:“如皇上仁慈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简单的说,言下之意便是把广东允许开放通商口岸,设立海关收取关税的做法,推广到浙江沿海,并且恢复日本的朝贡贸易关系,那么,东南沿海的所谓“倭患”就可以得到解决。汪植历数自己剿贼的功劳与决心,仍盼望当今圣上开放海禁,并承诺自己愿效犬马之劳,为朝廷平定海疆。
他的《自明疏》上报朝廷后,便引起了朝野的轰动。嘉靖的禁海令是自己下诏颁布的,汪植此言,便是让他收回禁海诏书,这无疑是打了皇上自己的脸面,何况嘉靖本人是位主见极强,极好面子,看重皇权威仪的皇帝,如何能容忍汪植这等布衣平民漠视皇权,众说纷纭之下,他心中已经视定汪植实乃倭匪,占据岑港,据山为王,为祸东南。看了《自明疏》后,嘉靖皇帝恚怒莫名,连叫“反了”。便下了将汪植于杭州弃市斩首的诏书。诏书一下,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这时,汪傲听闻诏书的内容,忽觉天昏地暗,顿时之间,失了方寸。他瘫坐在椅上,双目含泪,问道:“叶叔,如今可有何方法营救我爹?”
叶宗满怒气急涌,“啪…”的一声,将近旁的桌子击得粉碎。这一下强提真气,触及内伤,不由得咯了一口鲜血,大声喝道:“这个狗皇帝,欺人太甚!傲儿,你在此据守,我这就带人去杭州府牢劫狱,营救你爹!”
唐笑笑听到皇诏,又闻叶宗满怒言,暗道:“汪植一死,静海帮必乱!攻克岑港,指日可待!我得想办法阻止这姓叶的去杭州劫牢。”他脑海中转个几个念头,马上劝道:“叶前辈莫慌,我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柳大如也有盘算,立即会意了唐笑笑的意思,便从中相劝,说还得三思而行。
叶宗满双目赤红,瞪着他俩,大声喝道:“还计议个屁,小子,你是不敢去吗?”
唐笑笑知他心意已定,断无更改。心道:“看样子我是无法阻止了,与其这样,不如和他一同去杭州府,以便相机而动!”心念已动,于是说道:“我有何不敢!叶前辈,晚辈随你前往杭州!”
叶宗满一拍双手,道:“那好,咱们今夜立刻动身!你去准备准备,戌时趁着夜色出发…”
汪傲感激地看了眼唐笑笑,拱手说道:“此事拜托诸位了,世叔、师弟一路小心,我在此静候佳音!”
散去之后,唐笑笑先是去了趟风欲静的住所,通知她汪植弃市的消息,说自己随叶宗满去趟杭州府,营救帮主,并让她好好照顾雷灵儿。
风欲静的反应出奇的平静,这让唐笑笑心中有种愧疚之感,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无法向她说出,虽然不说,但风欲静心中其实很明白,只淡淡说道:“我希望义父之死不是你亲手所为!否则我无法面对于你!”自从唐笑笑来到静海帮,她便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他与汪植之间,两人注定势成水火,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在窗前静坐,便想到假如静海帮被攻克,汪植惨死,一切皆是唐笑笑所为,她将如何面对这个深爱着的男人…这个答案,她一直无从寻找,其间盘根错节的矛盾,爱恨情仇的纠结,让这位美丽的女人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风韵。
唐笑笑朝她莞尔一笑,只说了三个字,“我明白…”
风欲静走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将头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眼角默默的淌下了一丝清泪。默然良久,她嗪首微扬,幽幽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缕相思悄然寄,悄然而至悄然去。明月传我相思意,但愿时时人相聚。笑哥,我的心意你该明白!此去杭州,希望君不负我……”
唐笑笑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复杂,一时间他心中怜意顿起,很想带着风欲静离开静海帮,抽身离开国难恩仇的漩涡中,两人不管人间世事,只顾花前月下,情意一生。一时间他又忽然想起了唐天与唐斩的惨死,以及崔长石等那些被倭人残杀的生死兄弟,天生骨子中的那股豪气涌上心头,顷刻间恢复了理智,他心中苦叹:“唐笑笑呀,唐笑笑,你如此儿女之态,英雄气短!对得起唐斩大哥的舍命相护,师父的悉心栽培,崔大哥等众位兄弟的生死相托吗?”他垂首望着风欲静那张梨花带泪,秀美绝伦的娇靥,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放手离去。他无法预知此去杭州将会发生什么,心底此刻越想越乱。
默然片刻,他一咬牙,挣扎着摆脱了风欲静的拥抱,柔声道:“静儿,你的话我记下了!我离开的事情,你千万别让灵儿知晓,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若知道了,说不定会跟去杭州惹出什么祸事!你替我好好照顾她!”风欲静默然点头,望着唐笑笑转身而去的颀长背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唐笑笑回到南坡防地,交代了柳大如几句。写了封书信,又将南北双峰倭营布防图交给了他,嘱咐柳大如今夜三更时分在沩山峰底去见陈大成,告知他离开劫狱的消息,让胡宗宪早作准备。随后便又让蔡铎与雷虎易容成陈四与霍老三的样貌,一同前往杭州府。
三人准备一番,待到戌时前刻,便到了南峰与叶宗满会面。夜幕天黑,叶宗满等一行三十人穿上明军的服饰,直朝着岑港明营即展身形,飞驰而去。
叶宗满此次的随行之人,便是他从东瀛带回来的伊贺忍者。唐笑笑瞧着这批异域杀手,个个身手诡异莫测,兀自心惊胆战,暗道:“看来要解决这批人,又是一场苦战。”
雷虎见到被他击伤的服部正太与逃走的服部正秀,朝蔡铎耳语道:“这两小子咱们一人一个,这次可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蔡铎挤挤眼睛,使了个怪脸,低声道:“不用,这次换我来保护你。”
雷虎一瞪虎目,低声喝道:“臭不要脸,我何时让你保护过?”
两人一起争执,便是啵啵有声、津津有味。蔡铎毫不示弱的反驳,“昨夜是哪个王八蛋让小爷背了半晌?”
雷虎一怔,想起昨夜之事,似乎有些感动。忽的以一种少见的严肃,叹了口气。“唉…算起来,可是我救你在先,你背我在后。不过,你确实是救了我…”他碍于面子,忽然说到后面几句,含糊不清的嘟嘟起来,说出的话语比蚊子的声音还小。
蔡铎一时间没听清楚,,猛的喝道:“你说什么?”这一声说得大了些,立刻引来叶宗满一顿喝叱:“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想找死吗?”
蔡铎昨夜差点命丧黄泉,心里正窝着一股怒火,横了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讥……
唐笑笑低声喝止,“你俩给我消停些,马上接近明营了。”蔡铎只好硬生生将这口怒气憋了回去。
过一炷香的时辰,明营大寨的旌旗飘扬,月色之下,旗上能隐约见到绣了个斗大的“戚”字,显得威严肃穆…不知是何缘故,这个“戚”字在夜幕中,冷冷的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众人放缓脚步,排成纵列。叶宗满与唐笑笑站在队伍最前面朝着大营缓步而行……俨然像一队巡守的卫兵。
忽听一声粗喝传来:“口令……”只见前方十米,一行十余人的大营巡守朝众人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