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已经开始对抗地面。
身材高挑的空姐微笑着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关闭手机。
这时候,坐在靠窗位子的灿灿猛拍一记大腿,“差点儿忘了,我得打个电话给杨西,今天是房贷还款日!”
“下了飞机再打吧。”云卉瞄了一眼正从飞机后仓往前巡视的空姐。
“下飞机就过点儿了!”灿灿悄悄把手机放到膝盖上,开始拨打丈夫的电话号码。
然后,灿灿的手机举到耳畔就变了脸色。
空姐已经走到她们的座位面前,温柔正色道:“小姐,请关闭您的手机。”
但是灿灿像被点了穴似的,仍然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她的呼吸急促,血液涌到脸上。
云卉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查看,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灿灿迅速把手机抢回去,她颤着声说:“不行,我得打过去。”
空姐嘴角上翘,堆出一层耐心十足的笑意:“小姐,请关闭你的手机!”
灿灿却充耳不闻,固执地摁下了那个拨打键。
“小姐,请关闭你的手机!”空姐的笑脸不怒自威。
“你是语音复读机吗?”灿灿忽然气急败坏地冲空姐叫起来。她的叫声引来其他座位上的乘客频频侧目。
一瞬间,云卉只觉得无地自容,唯愿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身边这个失控的疯女人。
但显然,在空姐眼中她们是一伙的。
云卉义不容辞地夺下灿灿的手机,外加不迭地对空姐赔笑道歉,并且当着空姐的面,郑重地关闭了电源。
“你抽什么风?”
空姐昂着头走远了,她拧着灿灿的胳膊问。
真是难以置信,往日在工作中冷静大方的“姜总”,因为一个电话就变成了失心疯。
“知道吗?一个女人!”灿灿努力控制着她的声量,“刚才电话里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说‘喂’?”
“那又怎么样?”云卉瞬间提起了一颗八卦的心,表面上却不为所动,以免助燃了灿灿的熊熊妒火。
“这飞机要飞三个小时对吗?这三个小时我怎么过?”灿灿摆出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三个小时我会不会被你烦死?”云卉瞪她,“无非是杨西手机不在身边,他的同事替他接了而已。”
“同事?杨西的小画室可招不起人!唯一的同事就是六十岁的清洁工赵阿姨。”
“那么就是他的学员吧。”云卉继续补充。
“女学员?亲密到可以替他接电话?”灿灿握着一个拳头敲敲面前的座椅靠背,惹得前排乘客不满地向后挪了挪身子,以示抗议。
接下来,安云卉就开始了她一生中最难熬的三个小时。她身边这位喝了多年的心灵鸡汤,又在婚姻中爱得很用力的女人,在三万米的高空里,正牛魔王似的瞪圆了眼睛,额角的青筋透过白皙的皮肤随着她呼出的粗气一鼓一缩。谁都看得出来,她正在燃烧着,并且随时打算引燃周身的空气。
活脱脱一名恐怖分子。
云卉只能庆幸这事发生在上飞机之后。如果发生在安检之前,灿灿断然过不了安检那一关。搞不好还有可能波及她这位旅伴,一起受邀到民航公安局去喝咖啡。如果那里提供咖啡的话。
飞机终于摆脱了地面。空姐在扩音器里温柔地提醒,可以放下小桌板、放松安全带了。
空气里充满食物的粒子,由远及近。空乘人员开始发放飞机餐。
餐车推过二人的座位,还是刚才那位空姐,弯着一双桃花眼,问她们需要鸭肉面条还是咖喱饭?
云卉在鸭肉面条和咖喱饭之间举棋不定,而灿灿则暴躁低语:“随便”。
云卉赶紧替她要一份鸭肉面条,又给自己点了咖喱饭。她打的算盘很明确,灿灿若没心思吃,她就可以鸭肉面条和咖喱饭两不误了。
空姐又问,喝什么饮料?
云卉要了白开水。
“有酒吗?我要喝酒!”
灿灿赌着气。
云卉正试图想替她解释几句,未料空姐真的递过来一听罐装啤酒。
灿灿不客气地直接扯掉了易拉罐的拉环,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然后她抹了一下唇边的啤酒沫子,问空姐:“这是无限量供应的吗?再拿一听。”
空姐果然又递过一听,随即沉吟而笑,转身离去。
“你不是酒精过敏,滴酒不沾的吗?”
云卉试图拿走她手里的罐装啤酒。
“干什么!”
灿灿如同一个坏掉的音箱,随时可能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噪音。
坐在前排靠走道的一位穿白西服的乘客,再次回头朝她们望过来,看上去还是模样俊朗的男人。
“认识你我真的好丢人啊。”
如果可以,云卉想申请换个离灿灿远点的座位。
灿灿也看到了那令人尴尬的目光,但她丝毫不觉尴尬,借着酒劲,她横眉冷目地瞪着人家,直到人家把头转回去。
“男人真不是东西!”
灿灿嘟囔着打开了第二罐啤酒。
“看来,对于一个怨妇来说,酒精远远比心灵鸡汤有效。”
云卉匆忙扒了几口咖喱饭便拿出耳机戴上,她准备屏蔽灿灿,现在她对灿灿手里的那份原封不动的鸭肉面条也一并没了胃口,任由空乘人员将它回收了去。
“谁像你,一个跑了,一个不安分,还能沉得住气。”
灿灿向她掷来重磅炸弹。
果然,闺密是毒药。云卉在心里说。她挨了一记闷拳,只好深吸口气,闭上眼靠在座位上假装没听到。她有理由相信,是酒精令灿灿口不择言。最后,她决定用装睡来对抗这漫长的三个小时。
伴随着机舱轻微的震动,云卉渐渐从假睡过渡到了一片混沌。脑海里开始浮现各种场景,有时分明,有时被一层雾罩住,模糊不清。一种深切的疲劳很快袭来,那些胡乱的场景渐渐变得脉络清晰,连成一片。她步入梦境,梦境是多么奇妙的世界,在这里,时间可以逆向而行。
她的生活倒带重来,日复一日地倒带,到了她三十岁生日的前一天。
云卉常想,如果那天有个小学生写日记,她一定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气象:今天天气晴朗,蓝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夏彦就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对她表白:“云卉,我昨天梦见我们结婚了。所以,我不管那么多了。”
她还来不及问他管的那么多是指什么,他就把她的右手抓在了他的手里,不知从哪里取出根细细的红绳,在她的无名指上绕了一圈,量取了尺寸。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等着,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再没有比他这个举动本身更令一个女人惊喜的了,这一刻,云卉的心里已经开始燃放婚礼的焰火。
整整一夜,她没有睡着,脑海中不断排演着他为她戴上戒指的场面。
可是第二天,他消失了。就像夜空中的焰火一样,无影无踪。
他甚至放弃了租住的公寓,放弃了他在素州城的工作,虽然他的工作只是猫在公寓里,给企业翻译各种资料——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具有天分,他精通四门外语。然而这个有天分的男人,在24小时之内,完全退出了云卉的世界。
除了在公寓里留下一份隔夜的晚报之外,他还在晚报上留下一行钢笔字:“对不起,珍重。”
这个惊喜,最终变成了一场久治不愈的惊吓。
云卉算过,从二人相遇到他突然失踪,不过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其中真正花前月下的日子连半年都不到。和一切闷葫芦一样,夏彦是个慢性子,似乎并不急着谈婚论嫁。他不急,云卉也不能急。
然而,当夏彦委婉道出“结婚”二字时,她才恍然,这是她期待已久的结局。她是肩负着使命的,一想到能与情投意合的对象携手去完成这项使命,她便觉得上天慷慨得难以置信。就像她小时候打牌,偶尔拼到一个炸,同时那些余下的牌竟然又能凑出一条同花顺来,怎不令人要高呼哈里路亚!
然而,往往在同花顺和炸都拿到手的时候,牌打到一半,玩伴中有人突然被叫走,于是其他牌友也统统将牌扔到桌上,只剩下她孤零零捏着一手好牌呆在原地,纸牌被捏皱了,还得拼命屏住那就要夺眶的泪。
当云卉拼命屏住那就要夺眶的泪,把三十根生日蜡烛吹熄的时候,她的姑妈说:“这种外乡人不能信的。要找,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
细细想来,她对他确实一无所知,这两年里,她甚至从未见过他的任何一个家人。
姑妈又附在她耳边低声劝道:“你父母不容易,你姐姐是那样,你可不能再叫人失望。”
姑妈一语戳中云卉的软肋。
自此,安云卉像是换了个人,兴致勃勃地打扮起来,四处去相亲。不久之后,她便听从姑妈的建议,和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开始交往,这人就是许镜。
许镜是云卉姑父的亲侄子,并且和她姑父合伙经营着一个房产中介连锁门店。他们的关系不只是知根知底,还是亲上加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早已让自己断了再续前缘的念想。
然而,她一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哪怕有谁跑来告诉她,“夏彦是个同性恋,他爱的是男人”,这也算有了答案。灿灿曾给她看一则网上的新闻,说一对新人正待成婚,结果警察突然出现,把新郎抓走了,原来新郎是在逃的通缉犯。
好吧,同性恋也好,通缉犯也好,总归是真相大白。怎样都比这种人间蒸发的戏码来得痛快。
那些被激活的影像继续倒带,渐渐到了认识夏彦的那一天。
由于酒店工作的特殊性,云卉的休息日是不固定的。偶尔放个假,她也鲜少会去馄饨店帮忙。偏偏那日她一个懒觉睡到中午,肚中唱起空城计,这才踱到店里去觅食。
安家馄饨供应一日三餐,午餐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云卉原打算填饱肚子就脚底抹油开溜,却被云锦叫住了,帮忙收拾餐具。
靠窗的座位上有个年轻人要了份虾米馄饨,云卉端了送去。哪知,馄饨刚一上桌,那人便立刻起身说要走。
云卉正待问清原委,却见那人一脸慌张地紧盯着旁边一张桌子。云卉这才看到,那是她家的老街坊李阿婆。
“你们这个店……”他突然显得呼吸急促起来,然而又没再说下去,只将椅子推回原处,返身便往门外走。
“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云卉和云锦互相对望,云卉指了指桌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碗,“说走就走了,馄饨还是原封不动。”
“吃不吃是他的事,如果有急事要走,可以打包,而且怎么说你也得拦住他,让他把账结了啊。”云锦坐在账台后叫道。
云卉听了,当下也跑出店门口去看。所幸那人并没有走远,云卉冲着他的背影道:“喂,你最好把账结了。”
他站住了回过头来,正午的太阳底下似有些睁不开眼,一脸恍惚地望向云卉。云卉也不跟他客气,走上前道:“你来不及吃的话可以打包,但是要埋单呢。”
“我不是来不及吃。”他嘴角隐约浮起一抹苦笑。
“那是为什么?你认识李阿婆?”云卉想起他方才看李阿婆的样子简直是惶恐。
“不不,我不认识她。我只是……我看到她脚边有……”他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汗,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安。
“她的脚边?呀……我懂了!”云卉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你是说‘阿乌’?你怕狗是吗?”
阿乌是李阿婆养的一只黑色贵宾犬。
“按理说,吃食店是不让带宠物的,但是我们这种小店,来的都是街坊邻居,”云卉向他解释道,“李阿婆没有亲人,阿乌和她也算是相依为命,所以,我们也不好意思……”
“我懂,只是刚才走得匆忙,忘了付账。”他这样说着,一边急急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来,“多少钱呢?”
这么一来,云卉反倒觉得有些歉意,便道:“算了。”
“也不能让你们浪费一碗馄饨啊。”
他高出云卉一头,浓眉下有双好看的眼睛,但是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落了根,肆意控制着他。云卉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瞬间,那肆意生根的东西也牢牢擒住了她。
“那倒是的,”云卉逃避着那双眼睛,笑道,“你点的是我们店里的最好吃的‘千里香’,虾米馄饨,不吃真是浪费。”
“那我今天把钱付了,改天再来吃。”
“说到底也不能怪你,”云卉将他的钱包推回去,“下次来的时候你坐到楼上去。你放心,李阿婆脚不方便,从来不上楼,所以阿乌也不会上楼。”
他不再推让,只看着云卉笑,那原本的不安是完全退去了,然而脸上仍然是相当的窘。想不到这么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会怕狗,云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云卉,豆腐干用完了,快帮忙去买上五斤。”
她母亲站在店门口叫她。
云卉应着回头走,走了两步又返身看,那青年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云卉突然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什么?”他好像还没有回过神。
云卉话一出口方知自己问得唐突,不等他回答便走回店里去了。一踏进店门,正好看见那只小黑狗正兴兴头头在桌腿和人腿间窜来窜去,她便小声跟姐姐嘀咕道:“这只狗在店里乱钻,会不会妨碍其他客人用餐,再怎么说,餐饮店里出现宠物总是不太合适。”
说话间小狗正翘着鼻子嗅到了云锦的账台底下,云锦便轻轻一抬脚将它扫到一边,道:“它算哪门子宠物?谁宠它呢,也就李阿婆拿它解个闷吧。”
“可它总归是条狗么,我们这里又是吃食店……”
“你今天怎么了?这狗又不是头一回来我们店,总不下三五年了吧,”云锦点着手里的一叠零钱,向李阿婆那边飞了一眼,虽说李阿婆耳背是出了名的,但她还是将声音放得更低些,道:“嗯,你说到狗,我倒是听爸爸前两天说起厨房里好像有老鼠,还打算要去讨只猫来养在店里呢。”
“这下热闹了,店里又是狗又是猫的。”云卉暗暗忖度着,不知刚才那客人可会连猫也怕?
云锦从账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捆用皮筋扎着的小钞票,往云卉手里一塞,道:“你傻笑什么呢?还不快点买豆腐干去!”
云卉只是想到那高高大大的男子居然怕狗怕猫的,委实好笑,不知不觉面上浮起笑意,这下被姐姐点到,不禁耳畔一热。幸而云锦向来不热衷细节,仅是随口一说,马上又翘着兰花指一下一下地揿她面前那台油渍斑斑的计算器了。云卉也不再说什么,手里抓着零钱返身便走。
“记住,要买高桥头东边数起第三家,‘王记’的!”
云卉跑出去没几步,她母亲在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关照。云卉也不回头,也不答应,似乎将整个世界抛到了脑后,顾自蹬着脚下的高跟皮鞋,“咯咯咯!”将弄堂里新铺的菱形地砖踩得余音绕梁。
那夏彦是隔了多少天再次光顾馄饨店的,云卉记不清了。只知道她自己从此后便三天两头往店里跑。她现在回想起来,夏彦也应该是三天两头往店里跑的,不然,怎么会迅速变成她们家的熟客呢?
在云卉关于夏彦的所有回忆里,她最痛恨的就是自己当时为何会对他多此一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这句话不仅开启了那段虎头蛇尾的恋情,还暗示了他们最终的结局。
下次是什么时候?就这样不告而别,杳无音讯,连个解释都不留下吗?无论是清醒时还是在梦境里,云卉每每陷入这样的追问,便一阵胸闷气短。
飞机撞上气流产生了一阵颠簸,扩音器里空姐的提示声将她唤醒。云卉将安全带重新系紧。又推了一下身边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的灿灿。
灿灿歪着头斜在座位的靠椅一侧,经云卉一推,她竟然像个木偶似的身体向里跌落,脑袋“咚!”的一下重重敲在机窗上。
“醒醒!”云卉唤她。
然而灿灿毫无反应。
她这才惊觉灿灿的脸已经不是刚才醉意朦胧的潮红,而是泛着苍白,更可怕的是她根本不是睡熟了,而是人事不省地倒在那里。
云卉忽感脊背发凉,伸手去触服务铃的手却抖个不停,以至于摁了两三下都没有摁亮它。她大声呼叫:“乘务员快来一下!有人昏倒了!”
在空姐到来之前,前排过道那位白西装先生却闻声先一步离开了位子,扶着座椅靠背移步过来。
四周的乘客都将目光聚拢到这里,有小小的骚动。空姐在扩音器里叫大家原位坐好,不要紧张。
“我是医生。”
白西装先生附身说道。
看到救星,云卉马上起身把座位让出来,并且告诉他,灿灿有酒精过敏史,但方才喝了两听啤酒。
“我看到了。”
他半跪在那里托起灿灿的脸,拇指掐着她的人中,灿灿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粉。空姐应他吩咐拿来一根木筷子。他看了看杵在过道里不知所措的云卉,便道:“现在我需要你帮一个忙,请固定她的头部。”云卉配合他使出全部的力气把灿灿的脑袋按在靠背里。
白西装先生试着将筷子小心地探入灿灿的喉部。
忽然,灿灿睁开了眼睛,并且“哇”的一声大口吐出了一摊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都不偏不倚粘在了白西装医生的白西装胸襟上,像一帧抽象的浮雕。
白西装医生马上站起身将他的白西装脱了下来,这下,他又变成了蓝衬衣医生。
灿灿醒了,呆坐在那里,看着她的救命恩人以及一旁喜极而泣的云卉。
蓝衬衣医生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人群里,不知道谁带头鼓起了掌。
云卉觉得,传说中的“帅呆了”莫过于此吧。帅呆了的医生看起来应该还不到四十岁,那长相好像天生属于医生。白色的皮肤,清爽的单眼皮眼睛又窄又长,带有几分矜贵的斯文。
他小心地把弄脏了的西装折叠起来。
空姐替他把脏西服放入一个白色的拎袋。
“到了三亚,我们帮你把衣服拿去干洗吧。”
云卉从空姐手里拿过拎袋,“噗”的一下塞到灿灿怀里。
“我可以让酒店洗衣房代劳,不用麻烦。”
医生执意把他的脏西服收回去。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灿灿的目光停在医生身上。她的灵魂似乎出了趟远门刚回来。太阳从飞机窗照进机舱,照到她的睫毛上,头发上,全都金灿灿毛茸茸,她的脸又恢复了之前的绯红,加上这懵懂的神情,看起来另有一种微醺似的天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