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时隐时现的黑影离柳珺倓愈来愈近。
“哎。”
摇头轻叹间,夜无云无奈地站起身子,沿着院墙飞奔了几步便一跃而下,消失于昏暗的巷子里。紧接着,几声清脆的碰撞和几波微弱的剑势如流星般璀璨一现,又不见了踪影……
“看来你的命挺值钱的嘛!要不我把你打晕交出去?应该能领不少赏钱。”
“哈哈哈!夜兄的主意不错,肥水怎能流了外人田?我赞成!”
回身看向靠在墙边把玩精致柳刃的公子秋和蹲身查看地上三人的夜无云。柳珺倓收起折扇,双手一摊,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随意。
“如果你们能打晕我的话,请便。”
一语之后,公子秋收回了柳刃,没有动手,查探完毕的夜无云也没有继续玩笑的话题。不过两人的玩笑并不是空穴来风,被一剑致命躺倒于地的三人无一不是位列杀榜丙字。能引来这样的人物,除了柳珺倓的命确实值钱外,就只剩三人身后的雇主与我们的柳大公子结有深仇大恨这一个可能。
“东西拿到了吗?”
柳珺倓闻言重新打开了折扇。先前空无一物的扇内竟是轻盈地飘出一张纸条,双指准确夹住纸条,柳珺倓朝夜无云晃了晃。
“那走吧,明天我还有秋试,早去早回。”
说罢夜无云率先转身没入小巷的昏暗中,柳珺倓也随之收起纸条,依旧悠闲地跟了上去。至于我们的吃猪公子,早在折扇打开之时就已不见了踪影。
知道斋主对丹阳太守一家的了解多于凤楼的可不仅仅是凤老,最清楚此事的恐怕还要数柳大公子本人。所以对他以及同他合作的夜无云而言,斋主可谓是眼下最为棘手的麻烦。
有些事,现在绝不能被凤老查到!
那张轻盈的纸条所带来的,正是解决这一麻烦的最好办法。
……
今晚的凤楼如往夜般灯火璀璨,南馆旁的小楼如往日般安静祥和。
小楼二楼。
斋主面无表情地望着楼外通往城西的街道,在丹阳城待了这么多年,手握黑市珍宝斋,丹阳里外的事鲜有他不知道的。在他眼中,那柳珺倓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个混迹才子佳人间,只知诗词歌赋的贵族少爷,三名杀榜凶人对付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心底却是莫名地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头屋内,他的对面,紫衣翩翩,纤细柔嫩的双手捧住热气腾腾的杯子,诱人的红唇凑在杯边,一口气,一口气地轻轻吹着杯里的茶水,惹得腾腾热气翻卷起调皮的模样。
“婉儿姑娘,凤老当真让我今晚出手对付柳珺倓?”
虽然斋主早晚都会对柳珺倓下手,但凤老告诫过他这段时间最好少有动作,他自己也深知如今渭水局势正处于何种时刻,的确不是动手的时候。可是眼下凤老身边的婉儿竟突然来访,要他解决掉柳珺倓,着实让他没有想到!
“倘若不信我,就自己去问凤老。”
柔美的女子说出的话语冰冰冷冷,严厉之中甚至透着一丝怒意,令人心脏不自觉地一顿紧收。
“我自然不会怀疑婉儿姑娘,还请姑娘息怒。”
斋主连忙跟女子道歉。熟知凤楼凤台的人都清楚,这位容貌美丽动人,舞姿优美迷人,渭水最受欢迎的舞者可是凤老身旁的大红人,凤楼群阁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总算满意手中茶水温度的婉儿没有接话。将杯子挪到唇间,阖上双眸,微微抬高杯底,嗅着扑鼻热气下的茶香,她自顾地呡尝起杯里的茶水。
唇角轻翘,一抹喜悦的笑容出现在阖眸女子的双颊;与此同时,一阵清凉的夜风自如地攀上窗台,携着道人影跃过桌子落入屋内,带出的蓝光一闪而过汇成一柄长剑握于人影手中。位于婉儿身后的房门缓缓打开,扇着洁白折扇的柳珺倓,飞旋着小小柳刃的公子秋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目光穿过两人身旁的间隙,可以清楚看见门外地上流淌着一滩鲜红,淡淡的血腥渐渐弥漫而来!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斋主震惊无比。当他准备开口询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婉儿怎么回事时,却发现美丽的女子依旧阖眸呡尝着茶水,迷人俏脸的表情喜悦从容,似乎并未察觉到突然到访的三人。
“斋主大人,好久不见。”
看了看悠闲地走至桌旁同自己打招呼的柳珺倓,又看了看倚墙而站的夜无云和刚踏入房门便停住了脚步的公子秋,斋主瞬间联想到半月前发生在丹阳城的所有事情。
“果然是你们设计我!”
“设计你?”柳珺倓收起折扇摇了摇,应该是在否定斋主的说法。“倘若真要对付你,轮不到我出手,父亲或是姐姐早就将你解决了,哪还会留你这几年在丹阳城发展得如此顺利?你说,我说得对么?大哥?”
柳珺倓的一声大哥令稳坐的斋主浑身一颤!猛然抬起的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当年,父亲的仕途虽然因为你的母亲而一落千丈,差点从此一蹶不振。但你们母子离开柳府后父亲却从未怨恨过,甚至还总是暗中帮助你们。然而我是真没想到,如今一次顺手的试探你居然能接得这般果断,竟想借渭水局势来扳倒父亲。”
原来早在半月前,斋主就已从凤老口中了解到了渭水局势。而身为丹阳郡太守的柳正是少数极可能会站在百里恒一边的人。所以他才会同意公子秋的计划,做出那般大胆,让人匪夷所思的行动。倘若计划真如最初所想的一样完美实行,那取得的结果对他而言可谓是一举两得,也难怪他敢如此冒险!
“哼!如果不是他,母亲......”
浓浓的怨恨方从斋主眼中涌出,他愤怒的反驳就被一记重击生生打断。瞅了眼门口的公子秋,夜无云收回敲晕斋主的手倚回了墙边。
“我可不是来听你们聊家常的,速战速决。”
本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公子秋瞧见夜无云示意之下,那望着自己逐渐严厉的眼神,居然罕见地将刚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再看看桌旁,从刚才起就表情难过,神伤不已的柳珺倓……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放下了柳刃,一脸无奈地走进房间扛起了晕厥的斋主。
“哎,想我堂堂公子秋竟然也会有为人打下手的一天,世态炎凉啊!”发自肺腑的叹息下公子秋步履矫健,转眼便消失在了房门之外。
他前脚刚离开,夜无云和柳大公子的神色就立刻一变,竟是很有默契地相识一笑。看来我们的吃猪公子也是会有被人算计,吃瘪的时候。不过仔细想想,这屋里一位是太守之子,丹阳郡第一才子,一位是登临九重之巅的夕楼楼主,如此体力活好像确实,也只有痴迷美食的公子秋最为合适。
睁开阖着的双眸,放下热气腾腾并未喝去太多茶水的杯子,婉儿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房内的动静。柔和的目光最终落于恢复悠闲,哪还有半点神伤迹象的柳珺倓,俏脸上的喜悦竟是未减反增。
“没问题吧?”
四目相对,听着柳珺倓的关心,婉儿摇了摇头:“少爷只需留下点值得注意的东西,婉儿能有个说法就成。”
东西?
“这个如何?”
回答她的是夜无云。只见他起身摸出了一朵高贵绽放的白花放于桌子中央,然后又洒下一片朱红色的大花瓣飘至桌底。看着夜无云很是随意的动作,微微一愣间正思索该留下何物的柳珺倓哗地打开折扇笑言道:“我貌似已经能想到凤老头看见这些时的表情了。”
这一手随意的布置哪还是简简单单值得注意的程度!
婉儿惊异的双眸从绽放的白花移开,感激地看向十分眼生的夜无云:“多谢公子相助。”连当初月语柔身边那名来自夕楼的夕楼琴侍都没认出他,远在渭水凤台,仅于紫台听过一次声音的她自然也识不得这位少有露面的楼主大人。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这个破绽了。”
说着婉儿捧起了身前的杯子。柳珺倓闻言折扇一收,二话不说直接将女子手捧的茶水接过,毫不避讳地一边喝着一边走出了房间。
“恩!那么多年了,我家婉儿泡茶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跟随柳大公子渐渐远去的赞赏声下,柔美女子喜悦的笑颜之中悄悄多出了一份幸福。
……
夜无云和柳珺倓离开没多久,收到消息果断辞别来客的凤老匆匆穿过躺有斋主手下尸体的走廊,径直走进小楼二楼的房间,站至摆于窗边的桌子旁,神色凝重地仔细打量起桌子中央那朵已枯萎凋谢的残花。
为杀绽放,随死凋零。
闻着弥漫屋内的血腥气息,老者极其艰难地说出了他最不愿承认的答案:“的确是昙花,斋主人呢?”
“楼内只有斋主手下的尸体,并未找到斋主,不过来前婉儿听说斋主今晚好像派人去对付柳珺倓了。”
“怎么又是柳珺倓?”婉儿的回答令凤老皱起的眉头更紧了几分。他忽然有种感觉,这一天到晚所有的事仿佛都跟这柳珺倓有关。头疼间扫过桌底的眼角猛然一顿!还未从昙花之中走出的凤老急忙蹲身探入桌底,拾出了那片朱红色的大花瓣。
表情凝重的老者反反复复翻看着拾起的花瓣。他不是不认识手中之物,而是他需要时间来接受手中之物。身为渭水凤楼的主人,凤老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重新看向桌子中央的枯萎白花。整个齐国乃至九州所有的黑市之主,没有谁会不知道两者一同出现意味着什么。
昙花朱槿!
朱红花瓣的主人,那名位列十年来露面于世的五位昙花杀手之首,手握妖刀阎罗的女子,可是一尊真正意义上无人愿意招惹的杀神!
“封锁消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有昙花出现!立即派人把斋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柳珺倓暂时让凤台护卫盯着,莫要深查!”
“是!”
渭水城西,完事归还的夜无云推开院门,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的事说多不多,但每一件都着实费神。
看见归来的夜无云,小院桌旁等候许久的月语柔贴心地为他端上了一杯温水。
“解决了?”
接过杯子,夜无云点点头:“柳珺倓还真是深藏不漏,恐怕渭水上下没人能想到凤楼的婉儿会是他的人。”“婉儿姑娘?看来这位丹阳第一才子确实不简单。”月语柔温柔的双眸流露出一抹惊色。同没人能想到婉儿姑娘与柳珺倓的关系一样,谁又会相信从利用赵泽李天辰两位少爷的嫉妒之心开始,到琴院广场杨旭的那一问,再到柳依依现身为止,全是柳大公子所谋划的。
每一人的每一步除了些许不影响大局的差异外,完完全全如他事前所料!
“杨姑娘呢?”
“已经休息了,不管怎么说下午的事对若芸而言,很不容易。对了,柳子明旁敲侧击过你的消息,我按你所说的答复他了。”
“恩,你也早些休息。”
将杯子递给月语柔,夜无云轻声关心一语后便转身走向如过去的无数个日夜般,正在院子角落独自默默习剑的吕云轩。善解人意的月语柔闻言温柔一笑,收起小桌上的琴谱一路轻行地走回房间,把洒满月色的小院留给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