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动静的吕云轩放下手中长剑看向走来的夜无云。养伤那几日所发生的事杨若芸并没有跟他提及，他只是从旁知道了些只言片语，具体什么情况并不清楚。但经历了白天发生的那一幕，他看得出月语柔是在帮助自家小姐。再加上客栈那晚夜无云对自己的悉心指点，心底埋藏已久的感激随即油然而生，因思索剑法细节而认真无比的表情下渐渐浮现出由衷的敬意。
“夜公子。”
“白天的事，意外吗？”
见夜无云主动提起这令自己很是困惑的事情，吕云轩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从未与渭水的公子少爷们有过亲密交集的小姐同柳珺倓那般有说有笑的场景，确实让他无比意外；而之后出现的杨会长严声厉言想要带小姐回家时，小姐虽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熟悉自家小姐，谨遵小姐吩咐默默旁观的吕云轩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所护卫的美丽女子即便有着偷偷的颤抖，心底那坚定的决心却是真的毫未动摇！
“知道为什么吗？”
紧接的追问让还未来得及回答前一个问题的吕云轩又陷入了沉默。
夜无云耐心地等待着，没有着急催促犹豫的青年。
应叔找的这处院子算不上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是紧凑地分有那么一两间客房的。沉默许久的吕云轩偷偷瞟了眼早已熄灯的客房，才显得十分小心地低声回答夜无云。
“夜公子，小姐她，真的喜欢，柳公子吗？”
小姐应该是真的喜欢柳珺倓吧？毕竟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小姐如此不顾后果地与老爷对立。
其实，下午杨旭离去后吕云轩心里就涌出过这个问题，但碰触的瞬间他便下意识地回避开，将其深深埋藏。因为一旦触及就会如此刻一样被一股不知缘由的失落悄悄浸透心底，勾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情绪萦绕在他胸口，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这般情绪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几天前的那一晚，伤势初愈的他在杨若芸的院子外听见老爷的一番话，得知小姐的婚事以及打算更换护卫的那一瞬，他就是这样的难受。只不过，吕云轩将这份情绪完整地藏了起来，和过往的十多年，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他要做的，他应该做的，只有遵守当初对夫人的承诺，保护好杨若芸这一件事。
他不会给杨若芸增添哪怕一丝烦扰，他也不愿杨若芸为自己心生担忧。
望了眼早已熄灯的客房，看着表情认真的吕云轩，夜无云意味深长地一笑：“杨小姐可从没亲口承认过，兴许，不是呢？”说罢本打算和吕云轩多聊聊的夜无云打着哈欠回身朝屋内走去。
“明早还有秋试，我先睡了。”
既然杨小姐没有告知吕云轩事情原委，那他也不好擅自点破。
哎，这两人总是在默默地做着一切。努力的青年想要一直守护美丽的女子，却因种种原因没有意识到深藏心底的真实想法，那抹认真表情下被夜无云看得一清二楚的心伤，或许只有他自己没发现吧？美丽的女子想要等候一个不会为青年带来麻烦的完美时机，可她却忘了世间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有些话语如不趁早说出，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
关上房门，掩去重新挥剑的吕云轩，夜无云摇了摇头。作为看清一切的旁观者，他是真的有些替这两人着急！
渭水东城的消息传播速度永远不会使人失望。特别是杨家大小姐与丹阳第一才子柳珺倓的亲密接触；柳珺倓公然不给扬州商会会长面子以及内院金刀侍卫长柳依依似乎是柳公子的姐姐这三件每一件都足以令人为之瞠目结舌，皱眉深思的消息更是很快就被渭水权贵们知晓。
第二天，渭水琴院外的宽阔广场空空无人，秋试的地点已不再是这里。
顺利闯过首日笔试，满怀梦想的五十来人自报名以来终于再一次迈入他们梦寐以求的琴院大门，来到了院门内的小广场。
夹在一名名或跃跃欲试，或自信满满，或镇定自若，或紧张略显的考生中，依旧被月语柔一番打扮显得无比普通，毫不显眼的夜无云环视了一圈广场四周。双目扫过，除了分别坐落于广场三方三处古朴宏伟的琴房前仅仅站有少许渭水亭士兵和琴院琴师，其余地方无一例外，皆是桌椅并列，聚集着不少身着华衣的权贵少爷和谦恭有礼的才子佳人。
与昨日不同，渭水城内只要是有资格欣赏秋试的显然都有来人。一眼望去，广场周围的桌椅数量竟比广场中的五十来人还要多上很多。兴许是各方权贵想要瞧瞧前一天流传出的震撼消息是否真的属实？
遗憾的是，众多身影里压根没有包括月语柔在内任何一位昨日贵客的影子。
整齐摆放的桌椅外围，仍在陆续走来的公子少爷间，李天辰和赵泽两位少爷方踏入琴院大门便二话不说，立刻将目光落至广场之中，仔细打量起参加第二轮秋试的众人，好像是要寻找些什么？五十来人不算多，两人没花太久就成功找到了目标，相互对视确认无误后赵泽随即对身旁一同前来的年轻人说道：“天翊哥，就是那人！”顺着赵泽示意的方向看去，映入年轻人眼里的正是本该毫不起眼的夜无云！
感受到有人注视自己，夜无云抬眼寻去，恰好迎上对方好奇的目光。四目相对下年轻人没有匆忙移开视线。发现彼此的两人也十分默契，在不着急痕迹地相互颔首后才从容扭头看往别处。夜无云自然不会因为年轻人宛若寻常百姓的穿着打扮，而认为似乎是随意一扫间碰巧看到自己的他是个普通人。于凤台晚宴见过此人一面，知晓此人身份的夜无云清楚，像扬州商会管事长子这样的存在，越是显得寻常，就越不寻常。
另一边，平静如常的李天翊眼底悄然闪过一道惊色。他虽不认得夜无云，但识人无数的他经这短暂对视，还是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引人在意的东西。人的外貌装扮可以改变，作为心灵窗户的双眼却无论怎么掩盖，都还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关乎主人真实气质的蛛丝马迹，何况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并未刻意隐藏。
“有意思，这人交给我吧。”
听见李天翊的话，李天辰和赵泽两位少爷立刻面露喜色，不再关注本就不怎在意的秋试人群，一脸得意地跟着李天翊走进了与琴院大门正对着的那座最为宏伟的琴房。
“二百八十四号！”
清晰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广场周围公子少爷们的闲聊攀谈，令前一刻还很是热闹的琴院广场瞬间变得格外安静。无数道默契地望至李天翊三人所进的那处宏伟琴房前，那名教习打扮，气韵威严的中年身上，或兴趣顿浓，或紧张骤起，或跃跃欲试，或自信忧虑混揉一眼的目光之下，众人间的那一呼一吸似乎都已能听得清清楚楚。
面容平静的中年人耐心注视着广场中央的秋试人群，窸窸窣窣的声音随之缓缓响起。没过多久，小心翼翼地穿过众人的青年成功走出人群，来到了琴房的阶梯下。
看了看神色紧张的青年，中年人微微一笑便转身推开了琴房大门。
“接下来的时间，望诸位公子少爷静心聆听。莫要喧哗，莫要打闹，莫要，坏了琴院规矩。”
听着中年人宛若在叮嘱孩童般的话语，青年神色一愣，第一次参加秋试，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他露出了一脸尴尬。幸好与渭水亭士兵一道守于阶梯旁的琴院琴师及时向他递来赶快进屋的眼神，青年这才万分感激地向面容和煦，很可能会成为自己未来师兄的琴师轻行一礼，随后急忙踏上楼梯，朝尽头那已豁然大开的房门小跑而去……
古朴的房门缓缓合上。
不一会儿，清清的琴音便轻轻浸透房门，悠悠飘出，萦绕至神色各异的秋试考生们耳畔，悄悄抹去那一道道紧张；蔓延在早已按捺不住，却不怎么敢随意攀谈的公子少爷们身周，荡去那一副副略有显露的无聊；弥漫于中年人一番话下安静无声，再无喧闹的琴院广场，正式揭开了秋试的帷幕。
未等这曲琴音奏罢，广场两侧的琴房也打开了房门分别走出一人。伴着怡人的曲音，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落到了广场之中。
“三百二十六号！”
“七十八号！”
看来悠悠琴曲并非是为欲显身手的紧张考生们奏响的。
“公子，祝您一切顺利！”
礼貌谢过身侧秋试首日认出自己，今日又于路上偶遇与自己结伴而来的青年，夜无云迅速穿过人群来到喊出七十八号的琴房前。
抬头望向阶梯尽头那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建筑，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思索，方显即逝。
刚刚青年介绍自己时所说出的名字确实值得他思索一番。
踏过一层层阶梯，望着渐行渐近的宏伟屋檐，夜无云收起心底的思索，视线顺着屋檐落下，和脚下的步伐一道停留在了古朴的房门前。不知是不是此处高出广场些许的缘故，那抬脚前仍动听悦耳的琴音此时竟似乎显得有些遥远模糊。
缓缓呼出口气，将胸口那久违的紧张激动缓和片刻后，夜无云这才抬手搭上房门，轻轻推开。淡淡木香随即轻盈飘出，抚至他的鼻尖，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眼的清新淡雅，空旷舒心。
渭水琴院这三处琴房虽说名为琴房，但也仅比普通大殿矮上少许，从而缺了点气势恢弘，多了点淡然宁静，其内空间其实并无多少差异。
嗅着木香，夜无云跨过门槛，走入房内。伴着身后关门的轻响他看了看四周，将熟悉的琴房又一次打量了一遍。
印象中平日里摆满琴房的琴桌今天大多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房间中央那两张相对而放的幸运儿。对着夜无云的那张还好，此刻正坐着名虽不貌美，却气质傲然，令人一眼便觉得极为不凡的女子与其相伴；映衬之下，另一张显得是如此的孤独，寂寥。
“请坐。”
女子的声音如她平凡的容颜一样，宛若深深的古井，平静无波。不过，夜无云还是从那看似随意一瞟后便看向身前之琴，没再抬起的秀眸中捕捉到了晃眼而过的自信。与此同时，女子身后，坐于琴房主座的慈祥老人面带歉意地朝夜无云点了点头。而琴房一侧，在月语柔陪同下，有幸作为琴院贵客进到此处，亲眼见证这秋试最重要一试的杨若芸则满脸好奇中带着一丝丝尽力隐藏，但还是流露而出的期待。
无比恭谨地向老人深鞠一躬后，夜无云没有多言，径直来到琴桌前坐下，双手抚至琴桌上终于不再孤单的琴，带着询问之意的双眼直直看着近在身前的傲然女子。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目光，女子没有抬眸。
“你选。”
依旧平静的声音却是终于多了些东西。
“今日是秋试，规矩可不能坏，所以这一曲还是你选。”
夜无云自然知道女子声音里多的是什么。但正如他所言，今日是秋试，纵使她这般自信，也不能坏了流传至今的规矩。
女子闻言没有反驳。
“既然如此，那就牡丹。”
不过，她的声音却是同琴音一道响起，弥漫至屋内众人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