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终究还是坏了规矩。
听着萦绕耳畔渐渐入情，渐渐浸心的琴音，老人那随着满头白发缓缓摇动，饱含着满意之色的慈目之中不知为何，却是暗藏了些许令旁人寻不到缘由的无奈。幸好琴房一侧此时坐着的是月语柔和杨若芸。琴弦拨动的那一刻，两位佳人便被琴音吸引，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那位陪伴两人的年轻护卫更是早已沉浸曲中，应该也是不知老人的无奈。
如此看来，只要不被琴院那些守旧的老家伙们发现就行，想到这老人才稍稍放下心。
阖眸抚琴，情深入曲的女子不愧为渭水琴院的琴师，修长的手指下几番拨弄，就已将道道弦音完美揉和，伴着柔和的曲调，带着沉醉的听者缓缓走出琴房，来到了琴曲所勾勒的世界。
淡淡的木香渐渐远去，怡人的芳香悄悄飘来。弥漫身周，缠绕鼻尖，轻轻拂过众人面庞，带起抹抹笑意。
充满享受的微笑之中，轻盈动听的曲音之下，舒心的芳香渐渐浓郁，却又恰到好处地在真正的浓郁之前止住了脚步。
令人流连的琴曲自然不会就此结束。弦挑音转，随着又一波悠扬，芳香之下绚烂一片，姹紫嫣红！令所有听者震撼之余无不抬手轻拍，为这一曲美妙琴音谱出的一海各色牡丹争相绽放的绝世盛景，送上一份由衷的赞美。赞美之下，却是没有高声的喝彩，因为没人愿意打扰这片绚烂的花海，哪怕是那前一瞬的轻拍也没有持续太久。
在众人心底，竞相绽放的牡丹间只需有这沁心醉人的琴曲拂过之时，轻轻泛起的柔柔曲风，就够了。
柔柔曲风绕过屋梁，穿过房门，来到那本该因秋试的开始而洋溢着激动，暗藏着紧张的琴院广场。
此时的广场，莫说是正等待着秋试考验的考生，就连围观宾客中那些不懂音律，仅仅为凑热闹而来的少爷们，竟也在安安静静地聆听着这从琴房内飘出，不算响亮，却是恰到好处的琴曲。闭上双眼，闻着芳香，望着花海，纵使平日里喜好热闹，闲不下来的他们也不愿挪动脚步分毫……
也许是花海深处有着什么神奇的力量，又或许是萦绕心底的旋律让他们忘却了所有，让他们不愿离去，让所有人都不愿离去。
嘀嗒，嘀嗒．．．．．．
没人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美妙的琴音仍在继续。
嘀嗒，嘀嗒．．．．．．
没人知道浩瀚的花海尽头在哪？天边的牡丹仍在绽放，
抬手擦擦眼角，指尖一片湿润。原来这不知何时开始响起的嘀嗒并不属于花海，也不属于琴音。
低头看向身侧的牡丹，伸手想要摸摸美丽的花瓣。可是，近在咫尺的它却没人能够得着，没人能碰得到！
花海绚烂，望不到尽头；咫尺牡丹，触不到娇颜。
难道这份嘀嗒，是自己的？
动听的琴音依旧美妙，但却又好像不那么美妙了。最初的欣喜不知从何时开始，正在渐渐消散；淡淡的忧伤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悄悄来到。
抬头远望。
放弃触碰牡丹的他们发现，盛景的尽头似乎在慢慢暗淡，即使那里的牡丹仍在争相绽放；心底的欣喜不见了踪影，寻不到一丝残留的痕迹，好像根本就未来过一般；莫名的忧伤涌至心头，浸染了眼角，挤满了泪珠，仿佛从一开始就只有它们。
……
看着对面那轻轻挂在佳人眸角的晶莹光点。夜无云微微一笑，便荡尽了徘徊心底的忧伤，归还一片宁静。
指尖抚上琴弦，目光落回孤独的琴上。琴，很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又似乎不那么普通，在这萦绕着忧伤的曲音之中，它竟是没有表现出一丝伤意。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耳畔的忧伤仍在继续，抚弦的指尖悄悄拨动。
牡丹，花开春末。
它绚烂地绽放着，带来百花齐放的春天却从未为之停下过离去的脚步。
这如海般的片片美丽，它为何就能如此舍得？
被悄悄拨动的琴弦微微颤动，带起声声轻响，偷偷融进了勾起众人心底那份替牡丹而心伤的琴音之中。
不过，这份迷人的花海下，又真的是愁？是伤么？
……
天边的绚烂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找到了天地的尽头；身侧的娇艳依旧迷人，亭亭玉立，傲然美丽，寻不到哪怕是一丁点谢落的痕迹。
修长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始终俯首，看着琴的秀眸也终于缓缓抬起，望向了对面的青年。普通的容颜之上除去眼角那滴轻挂的晶莹外，寻不到半分忧愁。纵使是那轻挂的晶莹，搭上女子此刻的温柔笑容，多半都会认为它是因为喜悦而渗出眼角的吧？
为牡丹而心伤的人们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出现了一丝温柔的触感，正渐渐清晰；身侧那触碰不到的娇颜，也似乎近了几分。耳畔的旋律悠然萦绕，感受着指尖温柔的人们没有发现，那嘀嗒嘀嗒的轻响已然不见踪影；看着这一朵朵确确实实已能被自己抚摸到的美丽牡丹，那份方才为它们而伤心不已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无影。
一抹抹温柔的笑容浮上面庞，如女子一样，洋溢着喜悦……
纵是花开春末，纵是春之将去，又如何？
倾尽酝酿了四季的所有，绽放这一海的绚烂，便已够了。
“我，错了么？”
随着最后一声琴音淡去，一道显得有些迷茫的声音在安静的琴房内响起。
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那滴挂在眸角的晶莹早已不见，仅余一点若有若无的痕迹。恢复了平日神色的面容上依旧平静，寻不到半分方才的温柔。
感受着女子眼中那丝毫未减的自信，夜无云摇了摇头。
“自然没有。”
“那为何你的琴音能让我停下自己的琴曲？为何我会觉得，你的牡丹比我的牡丹好？”
“因为我比你厉害。”
脱口而出的回答是如此的自然，毫不犹豫。莫说是琴房一侧正敬佩不已地望着两人的杨若芸与吕云轩，正回味着琴曲韵味的月语柔与老人，就连夜无云自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你确实比我厉害。”
同样的脱口而出，同样的毫不犹豫，让愣神的夜无云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琴房。同样的女子，同样的话语，在那段时日里，在那间琴房中，每一天都会出现，每一天他都能听见。
“牡丹只是倾尽自己的所有，绽放一世。至于这绽放的美丽，是忧伤也好，喜悦也罢。都不过是我们这些旁观者的臆想，并无对错，更无好坏。”
听见夜无云的轻声解释，女子平静的脸颊上又一次浮现出了笑容，如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这抹笑容令女子平凡的容颜显得分外美丽。
“咳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的咳嗽让女子立刻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应该想起了什么的她随即低眸在自己的琴桌上来回扫了扫，似乎是要找什么东西。
不过，琴桌上除了一张琴，却是什么都没有。
好在琴房内除了女子与主座上的老人，还有一人知道她在找什么。很快，一块木牌被递到了正试图翻找琴桌每个角落的女子眼前。瞧见木牌，女子没有多言，也没迟疑，迅速接过在其背面写了几字后，便将它递了回去。
接过木牌，看着对面的女子重新低头看回琴桌，夜无云抬眼望向琴房主座，正好迎上老人无奈的目光。相视一笑间，老人摇了摇头。
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几年未见，她还是那个除了琴曲外，不对任何事上心，总爱丢三落四的莫凌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