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长的夜晚也终归会有迎来黎明的时候。
窗户外的灯火似乎有所暗淡,窗户内的漆黑隐隐露出了一丝光迹。眼角瞟了眼桌上的烛台,半夜就烧尽的它早已没有任何温度。不算年轻的双眼中,依旧有神的眼神猛然一凝!搭在桌边的手随即一抬,握住了那柄陪伴烛台整晚的长剑。厚重的盔甲声随之响起,何老利落地站起了身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房门。
踏出房间,停下脚步,站在房门外的何老抬头朝右边看去。因为黑黑的天色,近在眼前的高高城墙显得有些朦胧,但这昏暗之下拦住了半边天空的挺拔身影却已足够动人心魂!顺着宏伟身影的顶端,沿着正缓缓显现的光迹,何老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比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城楼之上。
老人每天都会起得很早,这是他坚持了一辈子的习惯,尽管昨夜的他一夜未眠。老人已是年过五旬,但身体却毫不弱于后辈青年,身上虽不铮亮,还有着不少岁月伤痕的盔甲他可是整整穿了一晚!
紧了紧手中每天都会动上一动的长剑,何老突然觉得有那么些陌生,又有那么些久违。低头看回灯笼火光越来越显得不那么亮的营房,值夜巡逻的士兵们挺拔威武,仍然十分精神。满意地点头中他又看向了另一边,楼阁林立的渭水安静祥和。
“报!还请何老速上城楼!”
老人在这渭水东城门下已是待了八年有余,东门的守军来来去去也是换了好几批,但并没有一人知晓这位年老精神的东门校尉到底叫什么。老人告诉他们,称呼自己何老就行。无需将军之称,也无需校尉之名,一语何老足矣。
“怎么了?”
快步跑来报信的士兵暗自喘着气,脸上严肃的表情令何老感到有些疑惑,莫名的担心顿时涌至心头,甚至让他隐隐有些害怕!究竟是何事需要他如此着急?难道!
“城外有情况!还请何老速上城楼!”
城外有情况!这样的话已是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深知昨日的渭水发生了何事的老人不敢疏忽,随即动身往城楼赶去。他们所守卫的可不是寻常的城门,而是渭水的城门,齐都渭水的城门!
城门守军的营房离城门不远,加之何老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渭水东门的城楼上。迎着冷冷的夜风朝城外望去,在由天地尽头渐渐蔓延过来的明亮之下,广阔无垠的扬州平原显得无比壮阔!不愧是号称八百里!然而这份壮阔何老却是无心欣赏,他的眼里只有瓮城之外那队借着夜色最后的朦胧奔腾而来的铁骑!
朦胧的夜色即将离去,奔来铁骑纵是座下坐骑也无例外的厚厚盔甲越显清晰,整齐震耳的马踏蹄奔,厚重低沉的重甲起伏越来越近!一杆杆负于身后的长枪映着渐渐蔓延的明亮寒芒瑟瑟!随风带起的一簇簇紫缨间,一面算不得崭新,甚至落有不少暗红的大旗猎猎作响!旗上那大大的紫色“齐”字凛冽肃杀,浓浓杀伐虽无声响,却胜过千军万马!
何况紫“齐”之下,便是千军万马!
紫色的枪,紫色的旗!威武而来的铁骑何老自然认得,城楼之上没人不认得!但本该为之骄傲心生自豪的老人紧紧皱起了眉头,心底无比沉重!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紫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英雄所见略同,又或许仅仅巧合,就在城外铁骑直指渭水之时,城内的凤楼群阁间,一道道身影灵活穿梭,趁着最后的夜色融进了寂静的齐都……
渭水西城。
随着最后一层朦胧从一家家院子揭去,时隐时现的零星动静开始出现在安静的城西街巷。缓缓地拉动着不大的府门,吱呀的声音小心地响起,中年男人多半是不愿惊扰到邻院可能还在熟睡的邻人。
迈步穿过被中年男人半开,将将够过一人的府门,站至门槛外望了望方迎来晨光的空空巷子。清晨的空气十分舒服,头上那老旧的牌匾也似乎清新了几分。唯有那消不尽杀伐的双眼依旧凶猛锐利,没有打算显露温和的面庞威严十足!
“老爷,属下还是……”
“今日你就留在府中。”
平静的声音蕴满了力量,刚到耳畔便就已响至心头,洪亮回荡而毋庸置疑!语轻而沙哑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眼显露出久违气息的威武背影,将才开启没一会儿的府门又重新小心地关上。看来是不打算继续尝试同行。
武王一旦说定的事绝难改变,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伴着一声低沉,身后的府门完全关上了,武王这才走下楼梯。说来挺是奇怪,身为齐国唯一的王爷,武王出门竟是无一辆马车,无一人随行!难道是太早的缘故?他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走在安静的巷间,不紧不慢的步伐下每一踏都是气势深蕴,经过临街院门的侧看中每一眼都是深具威严!
没有走太远,武王就停下了脚步,威严的目光落在了右前方的院门上。依次数来这处院子正好是武王府外的第三间邻院,走出院门便能轻松望见王府大门。
院子的门虚掩着,院子的主人应该已经起床。
驻足的武王似乎是在等着谁,或许就是院内的人,可他既没有抬手敲门,也没有开口呼喊,只是威严地看着院门。过了许久,蹒跚的脚步总算从院门后传来,毫无节奏的吱呀声中虚掩的院门被一顿一顿地打开。
“将军!”
低沉的声音力量十足,深蕴的杀伐毫不弱于武王。但却是与开门男子明显不便,显得很吃力的腿脚,耷拉身侧毫无生机的右臂一点不搭!
扫过男子左手刻有数道恐怖伤痕的长刀,对上他那没有丁点畏惧的目光,感受着傲然的自信之下深藏的担忧。武王气势骤起!一道威严恐怖的气息随即一闪而过!令男子本就努力挺直的身躯又挺拔了几分!眼底的傲然自信又盛了一重!
“放心吧。”
平静的声音中,重新迈步前行的武王没有再停下脚步,威严的视线不再侧望,临街的院门也没再打开。而院门之后,一道道身影紧随走过的威武气势陆续挺拔!纵使手握的刀刃,腰侧的刀刃,椅旁的刀刃早已伤痕累累,不再铮亮。
一双双傲然的眼底却自信依旧!杀伐不减!
武王起得很早,只是想静静地走过这条普通的巷子。
朱唇微启,冰冷的茶水缓缓流入口中,带着道彻骨的霜寒涌入喉咙,钻入胸口,溢满身周。留下缕若有若无的暖意迎寒勇进,于无数次的消散重聚间终是傲世绽放!独立彻骨之巅!感受着驱散霜寒的微弱暖意,温柔绝世,倾国倾城的笑容浮上了女子两颊。鸟羽般轻盈的睫毛微微颤动,柔软似纱的眼睑轻轻揭起,露出一双宛若秋水的美眸。
秋水涟漪移向身侧,目光落处打着哈欠,倦意满满的青年渐渐淡了下去。
柔和双眸的注视下,坐在桌旁的夜无云像是深浸入水的书画一般,竟然就这样越来越淡!最后更是霎时一散,化作无数红红的大花瓣飘飘摇摇,随上一抹清凉的晨风轻盈落地,很是美丽。
仅余一朵朱槿独守空倚,随心盛开。
“九州的术法可真神奇。”
轻声感叹间月语柔放下了手中空空的茶杯,抬眸看向本应空空的院子。紧随夜无云化作朱槿花瓣,数道身影飞速越过高高的院墙出现在温柔而平静的目光中。随之而来的威武气息瞬间冲散了小院的恬静;一道道脱鞘而出的锋利金纹,一柄柄紧握腰侧的长刀顿时驱走了清新的空气。
目无他人,只有空空座椅的严肃眼神更是直接吓散了那朵才开一会的红花!
“不知诸位金刀侍卫有何事?”
“夜楼主乃是齐国贵客,我们奉命前来保护楼主,不知夜楼主……”
“我家公子素来喜欢独行,语柔也不知公子去了哪。”
瞟了眼金刀侍卫们腰侧那好像随时可能拔出刀鞘的金刀,月语柔歉意一笑,有礼有节。保护?这些昨夜突然来到院外,守了小院一整晚的内院侍卫恐怕不仅仅是保护那么简单吧?
“既然月姑娘不愿透露,那我们只好亲自去寻,打扰了!”
“齐国内院向来都是如此无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
歉意的笑意不见了踪影,独独剩下宛若天生的浅浅温柔,月语柔伸手掏出了一块玉佩。淡淡的红光晃眼而过,下意识地一瞥间,本准备无视月语柔话语,直接去追寻夜无云的金刀侍卫们竟是猛然止住了身子!
温润的玉佩形似云朵,映着一抹抹若缭绕烟云般缓缓游动的红晕,胜似那夕阳夕落时红遍半边天的艳丽晚霞!晚霞之下,暮光洒落;湖波涟漪,波光粼粼,一轮圆月隐隐约约,一座楼阁亭亭玉立;盈盈的月映着楼影,倒印湖中。
恬静的美景仿佛就近在眼前,幸得那亭亭的楼旁刻有行流云般的小字。
夕阳夕楼静湖月,夕楼夕曲鸣仙乐。
提醒着见者栩栩如生的景不过是晶莹玉佩上的画。
“流云佩?”
月语柔的玉佩金刀侍卫自然认得。这来自镜湖之畔那座九重楼阁,唯有九重之内九位夕楼琴师才能拥有,名为流云,有着流云映霞美称的玉佩九州很多人都认得!
因为,它乃是夕楼琴师身份的象征。
同时,它也是……
美丽的红霞骤然灿烂!一张深深的朱红涂抹,片片轻盈的水墨状灰黑滴落,交织点缀出的琴出现在了月语柔身前。
柔荑温柔地拂上琴弦,凌厉的弦音刹那激响!
它也是夕楼琴师的琴!
……
清晨的小巷十分安静,连随手的一推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说急风骤雨般的激烈琴音。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凌厉音韵,夜无云瞟了眼身前,手上盛开的红花已是萎谢凋落,没有一点生机。
随手一挥,枯萎的花瓣掉在了地上,夜无云的脚步又快了不少。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停了下来,避过金刀侍卫离开小院后第一次停了下来!
逐渐认真的双眼谨慎地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院墙,夜无云握住留影的手越来越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身蕴的剑势越来越清晰!眼神一凝!观察片刻的他果断转身!直直往左侧那结实的院墙走去,速度无比之快!
眨眼间,人与墙撞到了一起!没有重重的撞击,没有疼痛的惊呼!夜无云居然生生穿过了院墙!安然无恙!
留影·残芒!
身影一闪,蓝影瞬出!
穿过院墙的夜无云一语未言便先朝空无一物的前方挥剑一击!锋利划过的剑影随之斩出数道四溅的水迹洒落地面,消散无踪。
“嘶!我很是好奇,夜公子为何每次都能找到我的踪迹?”
水迹尽头,渐渐显现的身影纵身后跃躲避至留影剑锋之外。清瘦的青年一脸好奇,胸前的右手星光闪烁,古朴的戒指黝黑深邃。明明只要再进一寸就能划破星光,奈何极限之处的一寸就是如此的差之毫厘如距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