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明如勾,大风刮了半夜,天空就跟洗过一样,干净得一丝云朵都没有,只留了几颗星子,孤孤单单,寥寥落落。
这样的夜晚,皇后柏氏捂在被窝里,一双蔻丹甲的手,上下搓动,笑言天可真冷啊。
而且,她巴不得越冷越好,今晚能结冰就最好,跪在山溪堂门口青砖上的唐雀儿最好把命都跪掉。
刚刚青枝派出去的丫头回来禀告,说唐雀儿还跪着,整个人瑟瑟发抖不成个样子。
那丫头把唐雀儿的狼狈样子学得惟妙惟肖,还说丧家犬也不过如此……说得柏氏大乐,又叫了青枝坐在鞋塌上陪自己说话。
“还是你的主意好,咱们光明正大罚了唐雀儿,还没让皇上知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柏氏掩口一笑,对这个青枝的智谋又提升了一个满意度。
可青枝只是腼腆一笑,十分谦逊:“那唐氏能有今日光景,还是不敬皇后有违天道的缘故。”
而且,今日皇后也有运气,山溪堂门口当值的侍卫头领,那个叫李岩的是个过于耿直的人,不给唐雀儿面子不说,还有苛待唐雀儿之嫌。
日头落山后,十月初的气温骤降,夜里冷风朔气的,唐雀儿想拿手边的狼皮披在身上挡一挡风的,哪知道披上身,还没暖和过来,巡夜的李岩看到后,冷着脸便扯掉了唐雀儿的狼皮。
“皇后娘娘罚你思过,过于爱惜自身便是不敬主上,罚跪哪有披着皮毛的。唐姑娘可不要坏了规矩。”
狼皮被李岩一扯,飞出去好远,刚下值的侍卫们哄笑而去,心里都想着,这个山溪堂唐氏大名鼎鼎,如今看着一个美人被人扯掉披挂,如同看她更衣,都觉得占了莫大的便宜,没人为她说一句话,只用眼神上下三路打量了一圈身子单薄的唐雀儿。
唐雀儿咬牙看着这一群彪形大汉,没胆反抗一句,惨白的脸上写满恨意,她挪了挪腿,麻木的直觉告诉她,这腿怕是不好了。
如果自己变成一个瘸子……唐雀儿打了一个冷战,简直不敢想,到时候她和娘必然落入小人手里,受尽折磨。
掖庭宋嬷嬷、皇后,也许还有以敖,他们任何一个捏死自己都如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这一刻,她立志,如果今夜可以平安度过,负她之人都要死在手里,也叫这群看她没品阶就敢苛待她的势利眼知道知道厉害。
皇后听了李岩扯掉美人披挂的羞辱之举后,更是得意。
墙倒众人推,本是常理,何况第一个推墙的还是皇后,自然后面就蹦出无数个李岩,以刚正不阿为理,半点情面不给。
所有人以为今日是唐雀儿失宠之日,都不把她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宫婢放心里。
迎春姑姑却是满山溪堂看热闹的人中,唯一难得清醒的。皇后当时跟光武帝回禀的时候,她就在跟前,她亲耳听到皇后避重就轻的说法,蒙混了过去,皇上这才放任唐雀儿跪在山溪堂门口的。
如果,如果她去告知光武帝真相,告诉他皇后罚的不是普通小宫婢,而是唐雀儿的话,皇上大概会震怒,同时也会救回唐雀儿吧……可那样也意味彻底得罪皇后……
这也是别人不去告诉光武帝的原因:多嘴了一定得罪皇后,却未必取悦皇上;而不说话只看热闹,就没那么多事端惹出来……
迎春姑姑站在书房花厅外,进退两难,在做与不做间犹豫。
她执的是拿命搏前途的险棋。
这个时候玉沉来报,“请姑姑准备着,里头皇上传旨要洗漱安寝了。”
光武帝要歇息了。这个时候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迎春姑姑咬了咬牙,这一次就当给唐姑娘献了投名状了。
她进去跪倒在光武帝前,硬着头皮道:“请皇上怜惜咱们当奴才的,风寒露重,跪在外头一宿怕是要出事呢,恳请皇上赦了唐姑娘!”
光武帝把含着一口漱口水,不紧不慢吐了出去,用热帕子净了面后,一字一句地问:“外,头,跪,着,的,是谁?”
“是唐雀儿姑娘。”
“谁罚的她?”
“是,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下午来的时候禀告过……唐姑娘不敬在先,娘娘本来也没罚错……”
迎春姑姑一脸可怜相,看似还想帮皇后柏氏圆一圆的,可光武帝听了更加生气。
原来下午皇后来说的那些废话都是遮掩,她胆敢把手伸到山溪堂来,整治御前的人,而且,还是那个他都舍不得整治的!
大胆!放肆!这简直是欺君!
光武帝提步就要去书房外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