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以敖明知赐死梅娘就在今日,他不求,是因为这事确实无可求。
皇帝身边他也是埋了人的,唐氏女入王府之日就是两个姨娘赐死之时,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起初他觉得正元帝对待唐氏一族太过残忍,不过是两个姨娘而已,能翻出天么,何苦逼迫至此,倒是叫入府的唐氏女心怀怨恨。
后来他想明白了,皇帝这是离间皇子和唐氏女的手段。
既然是手段,以敖焉能违抗?他坐视事态发展就好了。
皇子们坐壁上观,自然不会叫府中的女人们知道此事。唐鸥儿生活得闭塞自然不知道亲娘危在旦夕。
宫中的唐雀儿却免不了为梅娘奔走之苦。
回到掖庭,和梅娘委婉转述,话还没说完,就听梅娘凄厉厉地哭起来。
“雀儿真的尽力了。”唐雀儿钻在苏娘怀里,站在梅娘炕边,束手无策。
梅娘哭得也是凄惨,鼻涕眼泪摸了一脸,这次不是装,是真的害怕绝望。
三人僵在当场,就听见外面小太监,捏着嗓子站在掖庭院中,尖尖扬起,“圣旨到,掖庭唐梅氏接旨。”
圣旨?!唐梅氏?!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门外两个小太监把梅娘从破烂被窝里拖了出去,然后摔她在地。苏娘不敢怠慢,忙带着唐雀儿跟着掖庭其他婆子女人,一并叩在砖地上。
秋叶刷拉拉的,被风卷得满地乱跑。一派萧杀之气,顿时密密实实罩住了掖庭。
众人皆知没有好事,没人敢吭一声。
只听宣旨的太监,悠悠唱道:“掖庭唐梅氏,不敬宗室,语乱后宫,赐鸩酒。”
寥寥数语,就结束一人性命,皇权委实可怕。唐雀儿缩了缩脖子,忍住眼泪,苏娘已经抖如筛糠。她仿佛有预感,下一个掖庭要死的就是她了。
梅娘更是惊骇不已,从绿柳透露消息再到圣旨传到,不过才八个时辰,自己真的要死了吗……真的吗……
宋嬷嬷等人也是一震,素不喜唐氏女人,但死的死嫁的嫁,五个唐氏女人转眼就要剩俩了,半年多时间,人命凋零,不免让她们伤及自身。
“来呀,端上来。”宣旨太监身后,立时有人用精致小木托盘,奉上一小盅水酒。“上路吧,唐梅氏。”
梅娘木讷,两行泪,止不住的流,送嫁唐鸥儿彷如昨日,女儿娇靥如花,眉宇中有忧虑但也强撑自信,“娘,放心,鸥儿定要熬住,到时候接娘出去的。”
梅娘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走出掖庭,走出这吃人的宫廷的……当初她嫁唐仲晋的时候,羡慕他尊贵儒雅,可不惑之年的唐仲晋似也说过同样的话:“这富贵日子且要熬,为夫护你便是……”
梅娘端起鸩酒,缓缓而尽,她喃喃道:“罢了,累了。”一阵气血上涌,钻心疼痛犹如奔走的野兽,横冲直撞,直撞得她支离破碎,最后的最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后的唐雀儿看了一眼,似绝望似希望,“救不了姨娘,你就把心尽在你姐姐身上吧。”
说罢,梅娘七窍出血,倒在砖地上,不时,砖地上的血渐渐凝成黑色。
唐雀儿在那之后的每一夜都要梦到那血。黑红色的血,浓稠、腥臭,时而变成猛兽,时而变成洪浪,她不是被撕咬就是被憋得窒息。
这是死亡在是她十三岁留下的最初印象。
十日后,唐雀儿又去芳草轩,她想找以奔说一说她的噩梦。哪知道等了一下午,以奔都没有来。
她有点伤心,以为是上次请以奔帮忙救梅姨,惹恼了他,所以他生气不来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西蛮作乱,天启朝为此展开镇压,要打仗了。
战事虽远在西北,但皇帝、皇子、朝臣已经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商讨两天三夜了。八皇子以敖手握西北骑兵,自然是此次平乱的核心人物。
以敖同十五个谋士、幕僚,足足熬了一天一夜,拟定作战计划、粮草筹算,呈报于皇帝。
正元帝翻看着,频频点头。
虽然从未带兵打过仗,但以敖的头脑是极好的。风土县志,人文地理,他读过就能记住,多年积淀,广袤国土之下,竟然没有他不知道不了解的。将士前方作战,他也可以制敌于千里之外,都是得益于洞察二字。
洞察风土,洞察前人。
这个前人说的是七皇子以则。以敖看着兄长前方作战,轮到自己竟也不逊兄长,也是往日留心学的缘故。
这次平乱,以则以为正元帝会派自己前往,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战场,毕竟是自己曾经的部下……谁知道,竟然换了亲弟弟,他心里既忧国,又生出点别的滋味。
“你们八王爷既然已经拿了主意,就速速部署下去,西南骑兵全线压上,以敖带兵镇压,各位臣工还有何意见。”
文武百官意外的和谐:“圣上英明,臣等拜服。”
以敖着实需要这样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来刷军功,得胜回来就稳坐储君之位了,即便不胜,他也算握稳了西南骑兵,成为实权人物了。
相比三五皇子那个挂名大元帅,不知要强出去多远。
后宫中的楚贵妃招了两个儿子,细细问了这次出征之事,不禁嗟叹:“老八有些运气,这遭拿稳兵权,那遭他和老七算是要离心了。”
五皇子和他母妃是一个想法,笑道:“那咱们就坐收渔翁之利了呗。”
三皇子还有几分清醒,十分不认同,七皇子是坦荡之人,他顶多是心酸自己失了君心,绝不会嫉妒亲弟为国尽忠效力,备不住,他还要给以敖一些指点。
想看老七老八互掐,恐怕为时过早。
三日筹谋,三日准备行装,战报送来第六日,以敖就已经带兵在都城门外,祭旗祭酒拜别正元帝,赶赴西疆了。
这一去上千里路,他只带一万精骑,沿途按省点兵,半个月后,他将带领十万大军压境西北戈壁。
临行前,以敖密见正元帝,三跪九叩之后,情真意切道:“此一去,最快还朝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望父皇保重身体,长乐安康。”
正元帝也是一阵感慨,老八这一去一回,可能真的就要立储了,他已有预感,身体还能撑多久,真的不好说。
“此去西北,速战速决。”正元帝恐怕等不了太久,只是,册封以敖为太子这事,总是差了点什么,让正元帝不能放心立储。
终归他的江山,还是要从始至终握在自己手中才好,直到最后一刻。
以敖再拜,“儿臣初次带兵,虽说都是七哥兵马,但有七哥余威在,想必万事顺遂。”
军中余威?以则的余威?此是帝心最忌之事,听以敖一说,难免有几分不悦,“你领兵靠他人余威,如何服众,如何上得了战场?”
“这军中威望哪里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培养出来的呢,七哥与将士出生入死十余年,方有今日的威望,儿臣,望其项背。”
句句话直打正元帝关窍,至此,正元帝对以则提防之心更甚。
所有要军心的儿子,统统都要提防,以则是第一个要防的儿子。
以敖拱手再进谏,“儿臣一去,虽是镇压西北叛乱,但北部林海也与西蛮接壤,地势紧要,还望父皇加派北峰羽林卫,日夜镇守。”
北部林海,地势险峻,向来易守难攻,是疆土最好驻守之地,千百年来太平无虞,正元帝实在不认为有派兵的必要。
而且,以敖这个点子,在朝堂上也没提出来,为何——
“北峰羽林卫的二把手是儿臣岳父,儿臣离京,柏氏不宜被重用,不如去守边关的好。”
正元帝挑眉,这个儿子倒是识趣,兵马都是他的人,确实有迫主之嫌,既然儿子是为了让他宽心,调走羽林卫倒也不影响大局。
以敖前脚离京,正元帝后脚就发召,调走了北峰羽林卫。
内宫楚贵妃处几乎是发召同时,得到的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么快就要来了。
急急地招来两个儿子,她已有计划要密谋,如今都城兵力空乏,皇帝老去,如果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控制了都城,控制了皇帝,那这大位还怕不是他的吗?!
“老七的水兵无法北上作战,老八率兵平叛,连北峰羽林卫都调走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母妃何时揣了这个胆量?!这是谋反啊!三五皇子默默相对,心内却惊涛骇浪,他们既盼望着成功,又惧怕失败。
“母妃——这,这,不如从长计议,毕竟突然——”三皇子犹疑。
楚贵妃厉声喝止:“这是机会!哪容得你从长计议?!”老三是不行的,她本来看好的也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小儿子,看看老五筹谋着,她问:“以行,你可准备好了?”
论心狠,论野心,五皇子最像楚贵妃,当初杀妻之后,他干脆连一子一女都杀了,为的不就是大位吗,他早就准备好了。
“但凭母妃吩咐。”五皇子以行附合。
三皇子看着母亲和弟弟,嘴边的话到底没说出口:这一次怎么看怎么巧,明明是镇压西北,为何连北峰羽林卫都调走了?都城都空了,真的不是一个局,不是谁要唱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