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堂之上柏氏一族颇受重用,可兵马大元帅之位还在襄王以则手中,柏鸣十分觊觎,皇后自然也明白家门荣耀惠及自身的重要性,从太后处闲聊出来之后,便有几分思量。
襄王妃是个直爽单纯的性子,刚刚言语犀利,恐怕是对皇上真有不满,她掂量着,倒是个给襄王上眼药的好机会。
柏氏想着想着,就命宫女太监改道去了山溪堂,那里是皇上新选的一处书房。
和先帝的勤俭不同,光武帝不爱委屈自己,原先御书房是紫霄宝殿暖阁里辟出的一个屋子,面积不大,只是胜在光线好罢了。
光武帝不喜欢那里,重新在紫霄宝殿的东侧,圈了原来叫山溪院的一处。
那里本来是储君读书的地方,一直空着,新帝登基后,好好修缮了一番,颇有江南园林的样子,曲径穿过参天水杉,一片竹林,三两处清溪环抱,山溪堂的正院就隐在寒凉的春日绿植之后,隐隐有庄重之气。
院子的外面都由身手极好的太监和护卫把守。
柏氏从步辇上下来,身边的大宫女叫水杏的,忙忙搀了过来。主仆两人在第一道戍卫前,停了脚步,皇后随从到这里就不能往里走了。
水杏使眼色留下其余人,自己扶着柏氏往里走,光武帝身边的顺子迎了出来。
“皇后娘娘。”自有人进去层层通报。
“这里休整得不错。”
柏氏也是头一次来,看着竹林幽森,穿过垂花门,沿着游廊,仔细看了看荷塘中的景致,这哪里像是森严皇宫,反倒像个豪绅的庭院,各处都打理得细致连塘中的野鸭都是翠绿黄颈子的稀罕品种。
“娘娘这边请。”
顺子终于把柏氏引到书房门前,他们从西侧花厅进去候见,正堂是书房,穿过正堂是个两进的东暖阁,是起卧休息的地方,当然,柏氏第一次来,是进不到东暖阁的。
光武帝心思深沉,向来不愿露出心意示人,山溪堂的东暖阁算是他私密之所,往常服侍打扫的也只有御前的人能进得去。
柏氏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从里面出来个身穿白绫褙子的宫女,低着头,头上梳了个高髻,发尾用银丝线编了一股麻花辫,缠绕在发髻底部,看装束就知道是宫女里一等一的位份。
见了柏氏,果然只行了个常礼就告退了。
光武帝身边的女婢都有倾城姿色,柏氏心里不太乐意,进去之后见了礼,娇嗔道:“皇上,有些日子都没去看看臣妾了。”
一听这种抱怨,光武帝无由来一阵心烦。
开春正是天下农忙之时,清点粮仓,监督种粮运送,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他哪来的心情理这些小儿女的事。
“朕忙得很,你要是无事就回去吧。”
“皇上——”
柏氏还要再撒娇,就见光武帝冷冷投过去一道目光,成功叫柏氏住了口。
水杏在柏氏身侧垂手而立,也听得背后汗涔涔的。
皇帝老爷都这样不留情面了,亏得自家娘娘还能面不改色,当真是家门不俗,心里有依仗。
柏氏干脆开门见山:“刚从太后娘娘那里出来,和襄王、端王家的两位弟妹闲聊一番,着实有一番收获呢。”
“哦?”光武帝一篇一篇的看奏折,不太感兴趣的听着。
“女子家常不起眼,可着实不可小看,臣妾就看襄王府不驯。”
襄王是皇帝亲兄,那个性子最是刚直不阿,光武帝不太想苛责。特别是他刚杀光了襄王旧部,兄弟关系亟待修复,他愿意退让一些的。
和端王不同,光武帝和以则是同胞兄弟,封号为襄,也是寄希望能辅佐自己之意。
“皇上,襄王妃出言似对您有微词,说您后宫女子众多,实不是天下表率。臣妾作为皇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能规劝夫君……”
说着委委屈屈的样子,光武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他倒是头一次发现这柏氏不光奸猾,怎么还养成了个小妾的性子,一点不端庄持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还是,柏氏就是来说襄王府是非的?
柏鸣看重襄王兵马大元帅的位子,他是知道的,可却也没想到柏鸣不敢明着说的事,他女儿却敢挺直了腰杆跑到山溪堂来说。
“挑拨宗室关系也是大罪,柏氏,你可想好了。”
光武帝笑着问,这话却沉重。
柏氏连忙跪下,歪着头委屈极了,“臣妾只是一心为了皇上。”
要不是看在柏氏在床上有几分温驯,光武帝实在是想叫人把她给赶出去。
见襄王的脏水没泼成,柏氏也不敢再多说,反正水滴石出,她总有机会。
“臣妾告退了,皇上日理万机,可要保证身体,臣妾看身边服侍的宫女都不错,只是没一个可心的,臣妾身边的那个葡萄,伺候过您的,要不,把她给您送过来,叠被铺床也好。”
这是又要往山溪堂安插人了?!
“皇后可不要坏了规矩!”光武帝真的有点生气了:柏氏这是仗着功臣之后,连御前的事都要管了?
可柏氏,还真没有那个野心,她只是刚刚看见那个大宫女,心生嫉妒,怕光武帝被妖精迷了去而已。
眼看着光武帝不悦,柏氏不敢再提什么葡萄不葡萄的,忙忙退了出来。
她不知道,因为今日愚蠢一回,未来一个月连皇帝的面都没再见过,着实被冷落了一阵子。
皇位更替,天下初定,前朝忙,后宫也忙乱了好久,才重归平静。
先帝嫔妃三十七人,有子嗣的、尚在人世的,只有太后一人,其余女人连公主都没有诞下过,随着先帝驾崩,她们就都被送入了皇觉寺出家去了。
一时间,热闹的后宫沉寂下来,光武帝在潜邸的女人们,李淑妃、荣贤妃分别被安置在移清殿、会宁殿;其余美人住报琼阁、披芳阁、拂云阁等。
美人唐鸥儿就住在披芳阁,紧邻芳草轩。从披芳阁到芳草轩有一土坡,坡上植桃树,故名桃野,春日繁花开尽,生机盎然。
唐鸥儿把婢女小梳子留在住处,一个人只身就往掖庭走。看着粉白盛放的桃花,她也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粉白色的杭绸褙子配着鹅黄色的挑线裙,梳了朝天髻,颇有晚唐雍容之风。
她是来看娘的。
满心喜悦,就要见到梅娘了,唐鸥儿想着,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她要告诉娘,如今再回到宫廷,她就是主子了,娘和她都不用再看那些奴才的脸色,她们就要过上好日子,还要让雀儿羡慕自己,她嫁的可是皇上,雀儿最后也不过就是给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做侍妾,连进宫拜见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唐鸥儿满腹骄傲,就等着到了掖庭一进院子。
满院浆洗的宫女纷纷看她,没人敢上去与贵人搭话,几乎没人能认出这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是唐鸥儿,是刚刚嫁出去没多久的唐鸥儿。
还是唐雀儿眼尖,从水井旁奔过去,“是七姐?”
唐家七丫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梅娘的死是去年最轰动的事,她就死在唐鸥儿脚下的那块青砖上,唐鸥儿还不知道她娘早就不在了吗?!
宋嬷嬷和李嬷嬷从屋里出来,也认出了唐鸥儿,或者应该叫唐美人。
宋嬷嬷呵斥众人,忙忙带着满院子的大大小小的女人婆子,跪了一地,口称:见过唐美人。
她一边问安,一边心头发寒。
过去她对唐氏女们做的腌臜事不会是要清算了吧?!不对,唐美人听着好听,实际能有什么实权,而且据说……这唐美人可不怎么得宠。
唐雀儿收到苏娘的眼色,也要学众人的样子跪下去,唐鸥儿搀住她:“我们是亲姐妹,免了罢。”
说着,她把脚边的苏娘也扶了起来,如今高高在上,她愿意做个心胸宽大的样子。
“我娘呢?”唐鸥儿找了一圈,也没见到梅娘。
春天正是要翻晒棉被的时候,梅娘难不成在后院晒东西去了?
宋嬷嬷刚刚放下的心,一听见唐鸥儿提起梅娘,有紧张起来,这可不好交代呢……
唐鸥此刻是孤女,苏娘怜她,想到这要是雀儿,自己不定得多心疼,想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
“七姑娘不要找了。”
“我娘怎么了?!”
苏娘直流眼泪,唐雀儿抿着嘴,小脸苍白。唐鸥儿逼问,“雀儿你说,我娘呢?!”
“七姐嫁入王府之后没两天,先帝就赐了毒酒,梅娘不在了。”唐雀儿说完,也红了眼圈。
打那之后,她也敛了到处惹祸的性子,低眉顺眼不少,求九王爷未果,就发生了都城兵变皇权更替的事,她再也没有见过九王爷。
外头发生的事,犹如沧海桑田,唐雀儿褪去眉眼里的稚嫩,对未来、命运终于有了畏惧。
再看得知梅娘死讯的唐鸥儿,早没了刚刚进院的风发意气,三魂六魄勉强归位,她人却有些恍惚,喃喃道:我娘去了,半年了,我却都不知道,上个月,我还偷偷给娘过了生辰,遥祝她如意顺遂……
“七姐……”唐雀儿看着唐鸥儿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
唐鸥儿强打精神,收起眼泪,扳着唐雀儿厉声问道:“为何先帝会赐死我娘?!我娘死前可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