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通乱战,唐雀儿与段秀苦苦捱着,抵抗着,她们以为这一场出逃注定要以失败告终时,连死都做好了准备。
突然,城门就打开了,一声金钟响过后,兵士们收了兵器,混乱场面一阵寂静。
她们不敢多想,夺马就从城门缝隙中逃了出去。
两人都又受伤,一路逃命,疲惫不堪,等到走到天黑,两人才寻觅了一处茂密丛林歇了下来。
林子荒僻,怕不敌豺狼,她们冒险点了一簇篝火,也算能稍稍抵御初冬的寒冷,唐雀儿与段秀简单包扎后,相依而眠。
她们太累,这一生都没有如此惊险,顾不上说话,几乎是同时就睡了过去。
临睡前,唐雀儿在梦中似乎又恍惚见了一回以敖,他的表情一直停留在上午,奔出山溪堂后又惊又痛的样子,他大概做梦也没想过她会逃跑吧……
而她,做梦也没想过,最后时刻,他会放她走,他为什么要放自己走,他望着自己奔逃离开的时候,气急败坏眼里都能淬出火来,以他的个性,不应该是捉住她,折磨死她才能发泄心头只恨吗?
他为什么放了她?因为太爱而不舍兵戎相见,还是因为不爱而觉得可有可无?
唐雀儿把自己想得慢慢悲伤起来,因为答案,她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了……她想着,悲凉着,渐渐睡着了。
所幸无人值夜,这一夜也安然度过。清晨,篝火燃尽,她们两人从梦中被冻得醒了过来,饥寒交迫,两人狼狈得面面相觑,只剩苦笑。
“姑娘吃苦了。”段秀轻抚了抚唐雀儿弹乱的头发,着实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逃亡的处境。
毕竟,今日之前,她是皇帝爱宠,锦衣玉食,哪里领受过这些。
就算是段秀,当年跟着唐克楠南征北讨,那也是大将军女眷的待遇,哪像今天,竟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咱们出来有这一刻,也不稀奇,”能有自由比什么都强,唐雀儿倒没那么多伤春悲秋,她起身拢了拢乱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和一卷锦帛,递给段姑姑。
段秀打开后,脸上慢慢渗出喜悦,口中喃喃道:“姑娘果然思虑周全。”
那小布包里沉甸甸的,是近百枚金银瓜子,锦帛则是一副地图,上头线路清晰的绘制着西南山川地势。
有了这两样,她们一路奔波也就无虞了。
段秀把银钱分成两份,她和唐雀儿身上各存一份,以备不时之需,等两人收拾停当,喂好马匹,准备继续上路。
她叫了一句默默蹲在那里的唐雀儿,“姑娘?咱们走吧。姑娘?”
唐雀儿只有背影朝向段秀,几声呼唤后,见她不做应答,段秀心底一沉,轻轻拍了拍唐雀儿的肩膀,又要再唤她名,却见唐雀儿竟一头栽倒在脚边的枯枝堆里,不省人事了。
……
山溪堂里,这一夜灯火未眠,光武帝能放走唐雀儿却舍弃不了对这个女人和他骨肉的牵念,放走她是不想伤她,但,最终,他还是要抓她回来的。
连夜与李岩商议后,以敖计划动用京畿戍卫,出城围捕唐雀儿,派出守卫都城的兵力可能会治江山于险境,可以敖仍旧执意。
他太想念她了,只隔一夜,便觉得如果没有了她,今生难熬,他原本想着拼了这江山,也要把那个女人找回来,他要问问她,到底对他存了多少提防,到底,她爱过没有!
李岩拱手,准备领兵出发时,恰有兵士送千里战报。
一声绵长而响亮的“报”,隐隐透着不详。
李岩没有离去,站在山溪堂门外,也听着里头传来的君臣对奏。
“启禀皇上,反贼以奔今晨自立为王,亲率大军十五万,北上攻城略地而来,”
“十五万……”这么快,以奔就壮大到了十五万的军队,真不愧是先帝与前朝公主的儿子,竟也是天生的政治家。
光武帝慢慢沉吟着,拳头抵着案头,半晌未语。
书桌上的烛火,整夜未熄,烛托里残蜡融成一汪水域,里面倒映着以敖一双利眼,明明灭灭的光芒,染上几缕不甘,最后,他还是唤了李岩回来。
光武帝坐在圈椅上,缓缓下令,调集大军,全力讨伐逆贼以奔。
李岩从没见过如此挫败的光武帝,不可一世的刻薄君王不该是一把怒火烧光所有忤逆之人吗,为何此时——
“那,逆贼唐氏,可需要继续追捕?”
追捕?唐雀儿跑了第二天,以奔就自立为王了,难道世事真的这么巧?
她是去找以奔了吗?
光武帝心痛非常,他想着,这么多年原来都是自己巧取豪夺,最终,她原来还是念着以奔的。
他不过是强迫了她,强迫她爱他,强迫她接受他所谓的示好,但其实,她根本不想要,不屑要他给的好……
以敖挥手,“不必追了。”
她甘心自己回来,就会回来的。她不想回来,怎样都不会回来……
可,他还想再求她一次,求她回来,昭告天下,他,堂堂天子,求她唐雀儿回头。
“传令下去,二皇子人品贵重,国难之际,以慰国祚,立斯麟,为太子。”
山溪堂紧接着一阵肃穆,微明的天光下,山溪堂微弱的烛火慢慢熄灭,阖室瞬间被初升的灿色曙光拢起一片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