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宫中,寂寂无声。
白蘅芜静静坐在居亦龙身侧,关上了窗子,看着那人睡梦中仍然紧缩的眉头,不觉心如刀绞。
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把一切告诉他,可是,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派了江絮,不信任居府而伤心多思?
她不得而知,只是若无江絮,可能一切也不会如此顺利。
过了一个时辰,居亦龙睫毛微动,缓缓睁眼,一个朦胧的紫色身影,映入眼帘。
他看得恍惚,本以为在梦中,却只听那人开口道:“醒了?饿不饿?”
那声音清脆入耳,已然有半月未曾听到,居亦龙有一瞬愣神,随即慌忙揉了揉眼睛,靠近了眸子却又湿润起来,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在白蘅芜眼里既是委屈又是不可置信,瞪大了也不敢把眼底的泪流出来,白蘅芜不等他说话,便率先伸手抱了抱他。
那怀中松香清冽,却又有着淡淡沉香,那些时日不知他在佛前祈祷多久,才能让这沉香之气,久久不散……
居亦龙抱紧白蘅芜,怀里的人身子还是软软的,是温热的,仿佛能让人一下从一个梦乡跌入另一个温柔乡中,两个人就静静的,不知多久,白蘅芜轻轻开口道:“那日凤仪宫外,实在情非得已,真怕一不小心,我就心软了。”
居亦龙默默闭上眼,声音颇有些沙哑道:“芜儿,谢谢你。”
窗外,寒玉与双音互视一笑,温公子心事了结,天君亦可以坦诚相待。
两个人在屋内聊着闲话,居亦龙提起秋晨曾去御膳房被为难,得晏温轩打抱不平之事,白蘅芜颇有些欣慰道:“这几年来,晏公子不争不抢,也算不错。”
一时碧落送来午膳,一连三天,白蘅芜都腻在秦淮宫不肯去别处,碧落发落了曾为难秋晨的几个厨子,也算是了了事情。
而居文渊之事,在京中沸沸扬扬,这半月多来,只有一人心思不在此处。
昭远将军府中,流萤茶艺深受风如明喜爱,自然地位也日渐上升,府中大多处地方都能来去自如,眼看着半月已过,风家安稳如常,并无半点波澜,流萤心里有些着急,却也不知从何下手,听着杜晨和韦然两个人聊家常,也不过是说起从前谁欠了谁银子,谁都偷了谁的馒头之类的,没什么价值,漫日无果,流萤开始打起别人的主意来,这风家下人知道的不多,管家问多了又会起疑,倒不如从根源查起。
夜半三更,流萤借着月色,到了风家花园尽处,那里有一处院子,已然沉寂多年,无人问津,院门的锁早已经上了铁锈,流萤打不开,只好翻墙。
刚刚借着假山爬了上去,流萤余光却被什么光亮晃了一下,下意识瞥去,流萤看见竹林之中钻进去一个黑影,手里还拿着油火一类的东西,行踪十分诡异,流萤便又悄悄爬下来,跟了那黑影钻进去了竹林,那黑影绕来绕去,竟然不知不觉绕到了这院子的后角门。
这里比起院门,更是荒凉,黑黢黢的,还有几阵阴风吹过……
流萤不觉得背后一凉,牙齿也开始打架,却忍不住好奇,便躲在一根粗竹子后头,悄悄看着,只见那黑影到了死角,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拿着手里微弱的烛火,点了三盏油灯,围了个半圆,流萤这才勉强看清楚,那人是个佝偻的老太太,此刻正蹲在地上,从包袱里拿出来不少纸钱元宝烧了,并一碟子糕点,几样水果,还有一壶酒,摆好了,便对着墙角拜了拜,不住念叨着什么……
流萤觉得十分奇怪,看着那老太太烧完纸,也没什么要走的意思,便索性蹲下来,看着那老太太接下来的行动。
那老太太也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长命锁来,小小的十分精致,她摩挲着,口中呢喃着什么,时而擦擦眼泪,叹了几口气。
就这样直到天蒙蒙亮,那老太太才收了东西,准备起身,身子却一个趔趄,重重跌倒在地,流萤赶忙过去扶却也没来得及,只得掺着那老太太,那老太太“嗳哟”几声,被流萤一扶,才缓缓起身站直了腰,只听身后人问道:“大娘,您没事吧?”
那老太太回头瞥了一眼,看着流萤眼生,便问道:“没什么没什么,小伙子,你是谁啊?”
流萤说道:“我是府里的茶师,才来没多久。”
老太太点点头,有些警惕的看了看流萤身后,又问道:“小伙子,这天还没亮,你怎么起这么早?还能找到这来?”
“哦,是这样大娘,茶间的水不多了,我来收一些竹叶上的露水,没成想这竹林太大,我迷了路,看见这面有人,我才顺着过来的。”流萤脑子转的快,说起话来干脆利落,那老太太看着流萤模样周正十分怜人,也不疑心他的话,便顺着说道:“也是,这府里竹子多,林子大,你刚来不熟悉,也是常有的事,今儿多谢你了。”
流萤笑了笑,想着先多聊几句,才开口问道:“大娘,您怎么会到这样偏僻的地方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身看了看那一摊灰烬便道:“一言难尽呐……”
流萤转念一想道:“大娘,在这府里烧纸祭拜的确不合规矩,我知道这京边有一处妙音寺,香火旺盛,我素日又能出府去,大娘若有什么心事,尽可以告诉我,我出去替您办了,岂不是圆满?”
那老太太听后,竟然有些心动,想了一回,又瞧了瞧流萤,才缓缓说道:“如此那便更好了,我呀,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府了……”
流萤静静听着,从那老太太口中得知,她本是陈彦的奶娘,姓周,陈彦母亲逝世早,这周大娘便也成了陈彦的半个娘,十分亲近,跟着来到风家已然二十多载,而陈彦过门两年后,风将军侧室岳成乾却与将军生下一对龙凤胎,从那以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那日龙凤胎的周岁礼,是我最后一次出府的时候,”周大娘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道,“那日家宴前夜,阿彦就与我说,那个女婴不能留,留一日,便会威胁到他,也会威胁到小少爷……我不肯,他便以死相逼,我又怎能忍心,那日家宴,风将军与岳官人去前厅会客,阿彦支走了那两个孩子的奶娘,把那女孩抱给了我……那孩子出奇的乖巧,不哭也不闹,我抱着她跑出了角门,跑啊跑啊……跑到了一处酒楼后头的泔水场,那味道虽然不好闻,但是却也没什么人发现……”
流萤听了渐渐瞪起眼睛来,震惊道:“大娘您说……您没……”
说着,流萤手背抹了抹脖子,周大娘摇头道:“没有!没有!那么乖巧的女娃,我怎么忍心……只是我待不了很久,也不知那女娃后来如何,是不是被谁捡了去,还是已经……所以,每当我梦见那女娃时,我就过来烧点纸钱,就当……赎罪罢了……”
流萤听后,默不作声许久,才抬头问道:“大娘,您当时,在那孩子襁褓里,留了什么?或者……那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
周大娘细想了想说道:“有半块玉玦,是老太君给那女娃和二少爷的,一人一半,至于胎记……胎记该是没有,不过脖子后面,有颗红痣……对,就是红色的痣!孩子,你怎么这样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周大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忙抓住流萤胳膊道:“孩子!你说话呀!说话啊!”
流萤看着周大娘,心里却极是复杂……
片刻沉默后,流萤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大娘,如果当年这个女娃,她没死……”
天隐隐光亮,秦淮宫中,人都未起身,双音却急急来敲门,白蘅芜裹着被子,打着哈欠,看着双音哭丧道:“这位大小姐,这才什么时辰啊?”
居亦龙也醒过来,正看见双音有些迟疑的看着自己,居亦龙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尴尬得不觉把被子悄悄遮上了脸……
白蘅芜看着居亦龙手足无措不觉笑了笑道:“好了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双音,说吧。”
双音这才说道:“天君,流萤已经确认了,碧落的确是风贵人的同胞妹妹,他从陈彦奶娘口中得知,原本碧落是该被奶娘杀掉的,奶娘却不忍心,她知道碧落脖子后的红痣,也知道碧落身上的半块玉玦……”
白蘅芜听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让流萤回宫吧……”
次日早朝后,白蘅芜留下了风如明,凌霄殿中,风如明不知白蘅芜为了何时,愣是把近三个月来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细细想了一遍。
虽然没什么亏心事,但是不免心里惶恐。
白蘅芜坐在凤椅之上,闲敲着桌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不多时,双音进来说道:“天君,人来了。”
白蘅芜点点头,风如明心里莫名不安起来,听得身后脚步声,一回头,竟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顿时愣住……
“风将军,请坐吧,”白蘅芜语气淡淡的,却很是客气道,“本君今日,有一桩喜事,也有一桩坏事,要告知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