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故事为什么不行吗?”哈利说,“你说还不知道结局之前我就知道不行了。里面没有供人同情的角色。好人是谁?没有好人。”
奇力说:“放贷的就是好人啊。”听上去很惊讶。
“开什么玩笑?他是故事里的恶棍。里奥是受害者,但我们其实也不关心他。没有好人,没有姑娘,没有女主角……有了第一幕,第二幕刚开头。”
“看来我应该说说我的大衣是怎么被人顺走的,”奇力说,“那家伙叫雷棒,吃过我的子弹,现在想报复我。”
“我的天,确实应该说说。”
凌晨三点,他们还在厨房里,喝着咖啡,抽着奇力的香烟。奇力的烟抽完了,哈利去找来一包凯伦的薄荷烟。
“就这些了?”哈利说。
“差不多吧。”
“你有几个场景刚开始挺好,结果却没完成,”哈利说,“比方说赌场里轮盘赌的场景。你和保镖互动不够。”
“怎么说?”
“这个场景,”哈利说,“电影里的这种场景,应该营造出一定的张力。观众心想,天哪,好戏来了。他们知道你是条硬汉,他们想看你怎么对付那个保镖。”
“呃,在现实生活中,”奇力说,“要是在赌场挑事,看场子的会把你扔出去,然后告诉你别再回去了。另外有一点我没说,第二天就是保镖杰瑞告诉我里奥搭飞机去洛杉矶了。我查了好几家出租保镖的公司,花了点工夫才找到他。”
“你威胁他了吗?”
“你希望我揍他直到他听话为止,”奇力说,“但这家伙比我块头大。我呢?请他吃了一顿早饭。我甚至问了问里奥最后怎么样。杰瑞说:‘哦,还不错。我送他带着四十七万美元上了飞机。就这样。’”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那小子死都要告诉我,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就好像你说你知道某个电影明星住哪儿,你有内部消息。”
“我知道各种各样的电影明星住哪儿。”哈利说,“怎么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是吗?”奇力说,“我倒是挺想开车看看某几位的住处。”
“知道谁曾经住在这幢房子里吗?加里·格兰特。”
“我操。就这幢房子?”
“要么是科尔·波特,我忘了到底是谁。”
哈利又点燃一支凯伦的薄荷烟,他很疲惫,头越来越疼,但还能忍受。
“所以你完全不清楚里奥在哪儿,只知道他在洛杉矶。”
“连这个我都不确定。他老婆,菲,还没得到他的消息。我又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告诉我一个名字,叫我去查查看,是个女人,她知道是里奥在干洗店经营者大会上认识的。所以我住进了文图拉大街的那家汽车旅馆。那女人的地方叫高调干洗店,旅馆离那儿很近,但她不在洛杉矶。我希望她和里奥在一起,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假如你找到了他,然后呢?”
奇力没有立刻回答,哈利耐心等待。他觉得这家伙本人比他的点子更值得拍电影。
“有几种不同的处理方式,”奇力说,“大体而言,你可以说钱属于他老婆,是航空公司补偿给她的。”
“大体而言,”哈利说,“钱属于航空公司。你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我有什么好觉得的?骗钱的不是我,是他们。”
“对,但你说过要和他老婆对半分。”
“不,我只说过她这么提议。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过。哈利,也许还有几个小细节我没有告诉你。”
他开始起戒心了。
哈利不得不思考片刻,换个角度进攻。他说:“情节越来越丰满了,对吧?故事里有了女人,虽说她还没发挥作用。你看,你告诉我的细节越多,点子就越完善。那么,你在轮盘赌桌上撞见他,他还清欠款……你们没谈起他老婆?”
“他想到我肯定和他老婆谈过,所以他才被拉回现实之中。”
“我的意思是,你没告诉他那应该是菲的钱?”
“酒店管理方看样子要介入了,于是我没多纠缠。但我跟他说得很清楚,他应该给老婆打个电话。”
“然后你拿到两万块,小手热得发烫,”哈利说得兴高采烈,“结果输个精光。”
“我输了一万七多一点,”奇力说,“大脑终于反应过来。但让我烦心的是里奥,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等我玩完这几把就给你签张支票’。就好像他在说有空了他自然会处理,所以我应该滚远点。一个干洗店老板,在我们的肉钩上挂了好几年,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难以置信。”
哈利说:“他肯定以为你是偶然撞见他的。”
“对,就好像我不知道他应该已经死了。但听我一说,他立刻想起自己欠了六个星期的利息。这事情肯定堵在他脑袋最顶上呢。可他怎么对我?居然跟我拿腔调。真是难以置信。看他说话那语气,就好像我不可能把他怎样似的。”
“你气得发疯。”哈利说。
“对,后来越想越生气。当时只是吃了一惊。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事后我气得要死。”
“那种腔调,”哈利说,“学名叫‘自大妄想’,简而言之就是企图玩权力游戏。雇保镖拎箱子就是证据。这调调在好莱坞实在太平常了,演员身上最常见——某个家伙拍一部电影能收十万就算走运了,结果拍了一部电影一炮而红,价码立刻涨到每部一百万,又到了每部几百万,外加票房抽成。人还是原来那个傻逼,穿紧身裤,做了牙冠,但突然间他对制作电影知道得一清二楚。他重写剧本,要么就抓人重写。他告诉导演他会怎么扮演他的角色,要是不喜欢制片人,就禁止他进入拍摄现场。但导演和制片人都会玩权力游戏,尤其是经纪人。你跟合适的人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开法拉利或劳斯莱斯,能在斯帕戈或常青藤餐厅搞到座位,著名女演员在片场给你口交,你打给好莱坞真正大佬的电话有多少个得到回电,各种各样的狗屁花招,你就靠这些给自己加分。”
哈利停顿片刻。他跑题了,在浪费时间。
“里奥企图跟你玩这套,你却把他打回了原形。这是个好场景,非常有意思。”
哈利再次停顿,意识到电冰箱在寂静中嗡嗡哼唱。这儿太亮了,不舒服,他的脑袋在剧痛。但他不想动弹,至少这会儿不想。
“我喜欢你说的大衣故事。有效果,但如果不是闪回就更好了。它能做到什么呢?能表现出你遇到这种处境会做出什么反应。你做这一行肯定还有其他时候……”
“我已经退出了。”
“但肯定有其他时候你必须表现得很强硬,对吧?比方说你的客户忽然不还钱了?”
“他们总会还的,”奇力说,“对,我当然打人。打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只是扇巴掌而已。一个人来找我借钱,我和他说话,他转开视线,我抬手就是一耳光。‘喂,我他妈的跟你说话呢,看着我。’就是这样,让他们注意你。你要明白,我们打交道的那些人,有很多觉得自己是条汉子,明白吗?街头讨生活的,基本上不是骗子就是小偷,要么有毒瘾。除了守法市民——他们通常不给我们找麻烦,总是按时还钱——我们也得和这些人打交道。我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哈利,我偶尔也帮做合法生意的人讨债,他们的问题和你一样。比方说卖车的,比方说卖电视的……有人赖账,他们要你去讨钱,完全不在乎怎么讨,打断他两条腿好了。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一开口就是这句。我问他们‘他进了医院怎么还你的钱’?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他们不但要讨债,还想收拾一顿赖账的。”
哈利说:“好吧,你经历过一些紧张时刻。和雷棒结下梁子——雷棒,角色起这个名字倒是不错。其实我想问的是,那次你开枪打他,没有因此被捕吗?”
“棒槌打算自己收拾我,”奇力说,“他告诉警察说事情发生在马路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扑上来打他。他还是想收拾我,这个仇他记着呢。”
“而你必须还钱给他?”
“对,但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安排。我和汤米·卡洛在电话上聊过……你要是认识汤米,知道他的性格,就知道他和任何人都处得来。记得我提过的吉米·卡波吧,卡波图尔托?他一直很喜欢汤米。但他必须尊重雷棒的意见,因为雷棒是他的人。所以吉米·卡波说死人欠的钱由我和汤米平摊,利息就他妈的算了,每人八千整,还上就行,一笔勾销。”
“你和汤米聊过,”哈利说,胳膊撑着桌面,身体向前倾,“所以他也知道里奥还活着了。”
“我这么说了吗?”
哈利重新坐回去,许多问题伴着头疼一起跳进他的脑袋,但他想表现得很放松,像个对故事显露出一定兴趣的制片人。
“所以你凑巧忘了告诉他,”哈利朝奇力那对深陷的眼窝咧嘴一笑,“你想一个人独占里奥·戴沃。”
“我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奇力说,“是被雷棒知道真相。汤米会觉得很好玩——区区一个干洗店老板骗过了航空公司。他会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但我知道他肯定会说出去。我何必存心推他进火坑呢?”
“但你还是要担心雷棒。”
奇力扭了扭肩膀,眼窝深处的眼神没有改变。
“你会交钱给他?”
“等我有空了,也许吧。”
“他要是来找你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性。那家伙挺一根筋的。”
“自从雷棒之后,你有没有卷入过其他枪击事件?”
奇力眼神一闪,像是在思考答案或努力回忆,他朝别处看了几秒钟。
“唔,还有一次,当时我和汤米在南迈阿密管理一家夜总会,一个家伙进来找人——不是找我,但我恰好在场。”
“然后呢?”
“没什么,他开枪打了他要找的人,就走了。”
哈利愣住了。奇力·帕尔默是老天送给他的礼物,毫无疑问。
“你管过夜总会?”
“莫莫开的。我们有娱乐表演,各路人物都会来坐坐,主要招待年轻群体。”
哈利的下一个问题已经准备好了。
“你带枪吗?”
奇力犹豫片刻:“不好说。”
“什么意思?”
“平时不带。偶尔带。”
“被捕过吗?”
“被抓过几次。他们想告我非法放贷或违反RICO法案(注:全称是“反犯罪组织侵蚀合法组织法”,系美国针对有组织犯罪的法案之一。)——明白我说什么吧?参与所谓有组织犯罪活动,但我没有被定过罪,我没有案底。”
“有组织犯罪,这个词的范围很广,对吧?”
“你想知道什么?”
哈利犹豫起来。他拿不准主意。
“你就直说吧,哈利。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