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复习开始后,各科老师盯上了白歌,尤其是英语老师,简直将白歌当成了心头宝。江离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在白歌旁边晃悠,只能下课之后先冲出教室,在食堂门口等白歌出来,和白歌一起呆上个十五分钟。
不能再长了,吃饭时间短,再长就容易迟到,或者没法去上厕所了——学校给的吃饭时间,本来就不是给你上厕所的呀!
白歌却想了个主意。他把想说的话写在便利贴上,粘在五三里面。每到发作业的时候,白歌就把自己的五三递给江离,留下江离的五三,看完之后趁老师不注意,等到吃饭的时候换回来。
白歌的便利贴很琐碎,比如说提醒江离记得喝牛奶,或者提醒江离不要忘记写今天的纠错;当然大面积的还是标注在边边角角里的解题思路,这简直是江离的救命法宝。
落叶凋零,秋意渐深,江离也慢慢攒了半盒子便利贴了。
这些日子江离过得很苦,常常做题到一半,就捏着笔睡倒了。
好在白歌在身边,他们还能在高考的重压之下相互慰藉。
只是很快,这个权利,也被剥夺了。
那天正在上自习课,白歌被年级主任叫了出去,同时被叫出去的还有前四名的几位同学。不知道老师对他们说了什么,白歌只是拿了笔袋和一本笔记本,就匆匆跑出教室。
江离心里一疼,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
当天晚上,白歌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白歌没有出现。
江离有些慌了。学校不让带手机,白歌也懒得带,现在联系都联系不上。他心不在焉,过了很久,才发现笔尖在演草纸上晕开了一团墨迹。
当晚回到家,江离收到一条不明短信:
阿离,我是白歌,我在省会郑城培训,几天后回来,勿念。
江离握着手机,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终于,在一周后的下午应验了。
白歌在收拾箱子。
看到江离进来,白歌停下手中动作,严肃道:“你跟我过来。”
“你要去哪?”白歌的步幅很大,江离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躲过了摄像头和办公区域,白歌才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江离没能刹住车,一下撞到了他怀里。
“对不起,”白歌喃喃道,“学校要送我们去衡河中学借读,明天的火车,我得走了。”
衡河中学,那个超级中学。
“你……能打电话吗?”江离双手颤抖,隐隐有几分哭意。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那个连吃饭都只有十分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他带手机呢?她握住白歌的手,含泪道:“那好,我等你,我们一起努力,将来考进同一所大学。”
白歌可以不走吗?可以,只是这个机会太重要。他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高考是最容易鲤鱼跳龙门的机会。面对厮杀,他们没有资格去儿女情长。
衡河中学这种超级中学,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有人脉和财力,去弄到这种小学校所收集不到的信息——这个学校的满分太多,有些奇怪的题目,如果没有做过相似题,真的很难想到思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只是这个决定,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太过撕心裂肺。
四个人中,最终只有白歌留在了那里。第三第四名那边不愿意要,第二名身体不好,害怕自己受不了那边的高压。
白歌的座位很快被同学们的书籍占满。偶尔会有人来向江离打探情况,甚至包括老师。江离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白歌在那边刚开始只能进前五十,并不在第一梯队。
再一次见到白歌,是在除夕的下午。白歌消瘦了很多,眼睛却忍不住像一颗夜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阿离,我这次期末测验,终于进到前三十了。”白歌的声音比以前低沉了些,像是向同伴炫耀变形金刚的小朋友。
江离很想去抱抱他,哪怕拉拉手也好。这个气氛太沉闷,让人不知所措。她有很多话想说,食堂的炒面没有以前软了;门前的紫叶黄檗旁边有人堆了肥,每次经过都要捏鼻子;他们今年没有在体育课上去拔草;老师教了怎么踢球,还带着他们看了球赛;她这几次尖子生联考都考得不错,但是一模有点绝望,她很想吐槽老师们是不是用脚出的题——分明只有一个多月不见,他们却像像隔了几个世纪。
这个下午,他们什么有意义的话题都没说,只是坐在一起,对着一份砂锅唠家常。
全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但他们却笑得格外开心。说了些什么,早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江离格外开心,还揉了揉白歌的脑袋。
“你居然不生气。”江离惊叹。
白歌会给她一个“大惊小怪”的眼神,悠悠道:“只有笨蛋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们现在在逛书店,在一群怪力乱神的奇奇怪怪小说中穿行。白歌蹲下,拿了一本《猎人日记》,江离趴在他背上,把头放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看书。
“所以笨蛋的这个姿势是不会累对吗?”白歌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头的小爪子。
江离毫不客气反唇相讥:“老人家才会觉得累,年轻人有嗨个三天三夜的资本。”
白歌轻笑了一声,放下书,拉着江离坐下。
“咱们这样真的不会挡路吗?”江离有些担心。
白歌揉了揉他的头,突然问道:“想不想去疯狂一把,吃一顿霸王餐。”
“嗯?这样不好吧。”
“某个笨蛋自然是无计可施,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去试试。”
江离看了一眼白歌,认真摇头。白歌只怕是要带她去他家店里,这不就相当于见家长了吗?
“明天后天我都不会再过来了。我后天下午的火车,去学校。”白歌突然道。
“嗯,”江离伸出手指,“一起努力吧,拉勾勾。”
窗外的绿草悄悄缩回了嫩芽,只有一片陈年黄叶,悄然飘落。
日升日落,路边的野草肆意生长。在蓝色的维罗妮卡将草坪开成星空的时候,白歌终于回来了。
还在食堂的江离听到消息,连饭也顾不上吃,疯了一般地跑向教室。白歌就坐在教室最后的空桌子上,正在低头对着答案。
“白歌……”江离颤抖着叫了一声。
白歌转过头来,对她伸出了手,说出的话却让江离气了个半死:“我昨晚在火车上写了两份理综,过来帮我对答案。”
所以我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你就让我帮你对答案?
“什么时候回来的?”想了想,江离还是没有对白歌发脾气,“等等你在火车上写了两份理综?你昨晚没睡吗?”
“嗯。”白歌轻轻应着,“今天中午我要去报自强计划和博雅计划,需要某个笨蛋帮我对一下答案。”
果然在这个家伙眼里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我陪你一起补作业。
“等会体检回来,来我这里拿些东西。”白歌头也不抬地说。
“OK!今天体检,原定的尖子生联考推迟到了下午,你参加吗?”江离在他的选择题上打了一个大对号,问道。
“嗯,参加。”白歌说,“既然有考试,为什么不参加。”
“你不是有自强计划和博雅计划吗?”江离劝道,“能考上就行了,不用那么累的,休息一下吧。”
“那个只是学校一厢情愿要报名。”白歌终于抬起了头,不知怎么的,江离竟觉得他有些恼怒,“裸考我也能考上,那个,我不需要。不过,对某个笨蛋可能有用。”
白歌总有一种能力,让跟他不熟的人叹为观止,很熟的人想敲死他。不知道怎么的,他总能在江离面前露出幼稚和犯贱的那一面。自从认识他之后,江离总觉得,高冷男神的本质都是闷骚。
牢骚归牢骚,江离还是认认真真地批改着他的理综。中午吃完饭,江离还在回味着今天上午体检的酸爽,有男生经过,坏笑着告诉她:“你们家白歌身材特别好,八块腹肌。”
“谁……谁说是我们家的——”江离一下子有些期期艾艾,这种事,她早就知道了好吗?只是你们家这个词……被点出来感觉好不好意思啊!
江离拿着两个苹果,随手扔给白歌一个,两人排排坐,白歌咬着苹果问:“你能撬锁吗?”
这有何难!
江离摘下头上的黑卡子,掰直捋平,半蹲下探进锁眼,几下之后——果然锁眼被堵死了。
呃,这是培优部部办的锁……
江离讪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那个,那个,你不是要报自主招生嘛,要不去网吧?”
白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叹,江离连忙开溜,盯着窗户看了很久,用力一拉——窗户的钩子竟然生生被她拉开了!
“白歌快进来!”江离翻进窗户,招呼着白歌。没办法,门是进不了了,只能试试走窗户了。
自从当年知道了江离招猫逗狗溜门撬锁翻墙上树把臭袜子放人鼻子上叫人起床的光荣事迹后,白歌就知道,江离果然是个熊孩子。她年纪小,本就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上学又早,在培优班是公认的聪明。大家都让着几分,就把这小孩惯得自由散漫,无法无天。现在这小丫头正叼着苹果,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从这个窗口翻出去,打那个窗口钻进来,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就挑个最高的窗台,抖着小脚丫吃苹果。
白歌还在报名,江离揉揉肚子,翻身跳下窗台,记了白歌的考场考号,趴回办公室睡懒觉。
白歌虚拢了一下江离的乱发。一中午悄然而逝,尖子生联考开始前十多分钟,终于报完了所有的事情。这是难得的大周周末,学校里只有他们这两个班。来往的同学惊醒了江离,白歌拍了她的脑袋一下,问道:“我哪个考场?”
江离打了个哈欠:“啊,跟我走。咱俩一个考场。”
白歌点点头,片刻都未曾休息,抬脚便向考场走去。
学神哪怕已经两天一夜没休息,仍然能秒杀这些个凡人。虽然考完试白歌就乘车回到了衡河,但是白歌的成绩却留在了学校。看到比第二名高出来近五十分的总成绩,江离忍不住脸上狠狠地抖了抖。
这是江离参加的最后一次联考。再往后,她就被家里接走,请了一对一,分早中晚,一天三门课补着。
高考,是一场全民的战争。
从考场出来,江离重重地舒了口气。高考已经结束了?她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
复习的时候她幻想过很多,开黑,唱歌,轰趴,或者长睡不复醒。真当这个时刻来临,反而有些迷茫和失落。
没有目标了。
无事可做了。逛街的话,逛的多了,也就腻了。
白歌去准备考驾照,江离年纪不够,干脆新学了吉他,打算抱着唱歌。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提前批志愿录取。
“喂,我被录取了。戎京大学生物系。”白歌如是说。
“我也是。”江离紧紧握着电话,“戎京中医药大学。”
白歌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天色暗了下来,可是太阳照样还会升起。
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