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自己心意那天，江离记得很清楚，那是高二元旦放假的前一天，轮到白歌他们组办板报，作为他们组的编外人员，江离自告奋勇，去为他们买来了晚餐。
学生时代谁还没有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奋笔疾书过，白歌接过面包，对她正色道：“等下能不能帮我们画几个好看的音符？我觉得这件事由你来做最合适。”
江离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合适，但是白歌的忙不能不帮。真站在凳子上的时候，江离才发现，由于年久失修，凳子是摇摇晃晃的！
江离在心里痛骂学校后勤，手中动作却格外利落，只是她一直站不稳，画几笔就得停下。江离向左边移了半步，一个没站稳，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或做作业，或办板报，没人注意这件事。这时她感到腰上被什么人碰了一下，就算隔着羽绒服，她都能感到一股电流从腰间直窜上来，电的她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站稳，又差点被这股感觉电下去。
江离回头怒目而视，正发现白歌举起双手，护在她身后。看到江离回头，白歌若无其事地扬扬眉，拿了根粉笔去旁边涂花边。
犹豫了片刻，白歌压低声音道：“在上面小心点，我不会每次都恰到好处地赶到，明白吗？”
江离傻愣愣地点头，她感觉腰上的酥麻感还没有消失。周围同学奋笔疾书的“沙沙”声突然喧嚣起来，可又仿佛那么遥远。她草草添了几笔，画完花纹，“哧溜”一下钻回座位，坐在座位上。
下来的时候，她看到白歌变回了本体，围在她的凳子旁。狼毛踩在脚下，软软的。江离脸越发红，说了声谢谢就跑了回去。
白歌……白歌……
她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热，脸颊处似乎有暖流涌动，她环视四周，见大家都在认真做作业，才悄悄取出小镜子，刚看了一眼自己双颊绯红的样子，又极为心虚地飞速收起。
她……她才不是在脸红！不是！是热的！羽绒服太厚了！教室空调温度太高了！对！一定是这样！
白歌却走了过来，问她：“你有绳子吗？我们组扎了个灯笼，需要一根绳子。”
“多长？”江离沉吟片刻，问道。绳子这种东西，学校没得卖，现在写请假条出门，估计也来不及了！
所以白歌才回来找她。
“大概一米，你能做出来吗？”
一米的绳子……江离环视四周，看到了赵家文的垃圾袋，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家文这个袋子给我吧！”
“你要干什么？”白歌警惕地看着疯狂洗垃圾袋并且把整个袋子剪成一长条的江离，后者嘿嘿一笑，将塑料袋条均分成三份，用塑料袋条辫起了麻花辫。
“你很熟练啊！”白歌感慨。
江离突然很想揍他。难道不该说你很聪明吗？
唉，你个直男怎么还不开窍？
白歌坐在江离前排，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太好，白歌总是感冒，课间也经常趴在桌子上休息。每到这个时候，江离就会帮他传各种发下来的试卷报纸。
看着埋头大睡的白歌，江离眼球一转，坏笑起来。
先垫上一打报纸，然后放上讲义，紧接着放上牛津词典和成语词典，最后放一个大苹果——这样，一个以白歌为塔基的白歌金字塔就搭建成功了！
金字塔下面还露出一对尖尖的狼耳朵。
好在江离良心未泯，笑够之后赶紧把东西都移走，咬着苹果看热闹。
白歌等她整理好桌面，幽怨地爬起来盯她一眼，理理头发，换个姿势继续睡。
江离笑到抽抽，连忙为白歌赔罪，给他盖上了他们的麻袋校服。
在白歌坚持不懈的一对一辅导之下，江离高二一整年的成绩提高了九十多分。怎么会提不高呢？自从发现她喜欢白歌之后，她一个完整背出报菜名口条不带打结的人，面对白歌居然也期期艾艾起来。她开始喜欢戴帽子，上课的时候总会无意识地发一发愣，一回神，却发现自己盯着白歌的背影。
她开始换了个小杯子，只为了下课多去接几次水，多从白歌旁边经过几次，借机偷瞄一眼。有时她会碰到白歌的目光，那坚定而炽热的眼神更让她觉得羞愧。她只好强装镇定，将自己的杯子紧贴着白歌茶杯放下。
这个举动，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
白歌静静看着，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开窍。”
江离假装没听懂他的话，趴在窗台上看云。天青色的画布上被人用画笔肆意的涂抹上大片的白色，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像睡着了的西子，云雾流动间，像睡美人微微起伏的胸脯。
白歌就站在她身后，她听得到白歌的呼吸，感受得到白歌的温度。她突然觉得，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她转过身，对着白歌举起手：“白歌，give me five.”
白歌不明所以，举起右手，两人击掌，江离飞速出手，扣住了白歌的手指。白歌愣了很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脸上的红晕像是反应了过来，一路向下，一直从耳朵见红到了领口。
“马上就要上课了，你去准备上课需要用的书了吗？”白歌义正辞严地红着脸说，他的狼耳朵“腾”得一下弹了起来。
江离嗤笑一声，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乘胜追击。她打了个响指，端起那杯红糖水，对着白歌挑了下眉：“得令，这就回去。”
高考占教室，又临近分班，学校开恩，赐给这些培优生三天假期。开学前，江离犯懒，把自己的齐腰长发剃成了个光葫芦。大概愚蠢的男人总有那几分长发情结，公狼也不例外，白歌看到之后痛心疾首，比他生物只考了92还难过。
不过白歌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玩法。
江离的头发刚长出五毫米，正是柔顺好玩的时候，揉起来就像一只小奶狗的毛。别说白歌，就连江离自己都会在做题的间隙疯狂揉自己脑袋。
江离坐在自己的寝室里，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已经是板寸了，手感就不好了，好难过啊！
她跳下床，想去找白歌分享一下难过，结果发现白歌正对着答案努力奋斗。
“你的作业难道还没有写完？”江离坐在他对面，顺手拿出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一边磨着牙，一边嘲笑白歌。
“我只做了你问的那些。”白歌头也不抬，“这些数学题没有被思考的价值，除了讲给某个白痴听。”
某个白痴不以为忤，慷慨道：“需不需要我帮你？我能模仿你的字体写选择题。”
白歌抬头看她一眼，抽出一本五三。
江离很有一种爆粗的冲动，英语老师布置了每天三篇阅读、一篇完形填空、一篇七选五、一篇改错，另外还有十篇作文，白歌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江离哀叹，只能很郁闷地抱着五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开第一页，发现上面用美工笔写着一句话：“海边月是天边月。”
眼前人是心上人。
江离如遭重击，耳边仿佛失聪了一般。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冒粉红泡泡，潮水一般的满足感淹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歌？白歌。白歌！
江离翻到阅读理解专题，发现里面夹了一张便利贴，里面详细的统计了这个暑假她问问题的频率，并且仔仔细细标明了理解程度。白歌在虚拟语气的下面划了两道横线，并用红笔标明“重灾区”。
江离感到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摸，才发现是眼泪。
白歌是尖子生，暑期会由学校送出去公费培训，他说大概八点半下课，让江离每天晚上九点打电话过来。这个假期，江离一直傻呼呼地每天刷很多题，找出哪怕一点点不理解的漏洞，就是为了和白歌多打一会电话，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到底为白歌增加了多重的负担。
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赶上白歌那一梯队。白歌早就透露过，一轮过后，他们前八名就会被关“小黑屋”，每天一套题，自己规划自己讲解，由老师一对一负责，专门用来冲击清北复交浙。她还差了点，在培优班这种每年都会踢人出去，老师教不好就换老师的环境中，她真的不算太拔尖，哪怕她也是前五十名。
这种紧张感几乎把她逼疯，每天除了刷题就是睡觉，就连吃饭都是跑着去，晚上睡觉前再挑上小灯。结果在全市第一次尖子生联考中，江离连一本线都没有达到。
出成绩那天，是江离的生日。白歌送她的大礼包她还没来得及拆开，就随着人流挤到了成绩单前。
学校每年能一本上线四百多人，这一次，江离是货真价实的考砸了。
而白歌，不出意外，又是那个第一名，全市前十。
江离连看了几遍，难以接受这个成绩。她当场崩溃，嚎啕大哭。她本来是一本线上七十分的水准，怎么可能发挥如此失常？
“我努力了的，我真的努力了的……”江离坐在花坛边，泣不成声，“我这个暑假……连物理暑假作业都刷了好几遍的……”
白歌远远站在旁边，张凯伦和宋姝文陪在她旁边，默默递着纸巾。学校早恋抓的严，校领导又格外喜欢来培优班转悠，白歌不敢靠得太近。
“你知道我的理综，一般都是二百二三十，怎么可能是一百刚出头，是不是答题卡出了问题？”江离抽噎道，“我要去找老师，我要去看小分。”
所谓小分，就是小题分的简称。相对应的，总成绩就叫大分。在培优班，小分远比大分重要。知道大分顶多知道自己是那个分数段的，知道小分却能掌握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一到考完试，后门那边的张贴栏全都是拿着试卷和评分细则抄小分的人。小分通常比大分晚几天，江离去洗了洗脸，回到教室，正看到白歌在她的座位上放了一袋面包、一瓶热牛奶、一袋鹌鹑蛋，拿这笔在便利贴上写着什么。
看到江离进来，白歌对她点了点头，站到窗边背单词去了。
便利贴下面是一杯布丁，白歌写道：“永远不要停止思考，永远不要怀疑自己。”
江离强忍住眼泪，对窗边的白歌点了点头，回来开始拆礼物。
是全套的五三。
江离擦干眼泪，抓起笔，再次投入奋斗中。
课间，白歌端着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确定你是在真的努力了吗？”
一句话炸得江离又差点哭出来，她哽咽道：“我努力了的……我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听听力。”
“那好吧，”白歌显然意识到江离状态不对，口气也柔和了下来，“换句话说，你的努力，真的是有效率的吗？你真的思考过什么是高效的学习方法吗？”
“可是我做题了……”江离声音低了下去。
“题海战术固然可行，但是做题要注重质，而不是量。所谓一法通万法，考试题其实就是几种套路，浓妆淡抹，易容变型。你要去通过一道题，去思索一类题，不只是知识点之间的串联，而且是对出题人心思的揣摩。高考其实是考生和命题人之间的博弈，你明白吗？”
江离低着头，白歌叹了口气，说道：“你好好想想吧。如果只做题不思考，你很可能只是在自我陶醉。这种勤奋，只是伪勤奋。”他顿了顿，看着江离的黑眼圈，又补充了一句，“晚上早点休息，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候，根本没有办法拼效率。”
“江离，”有人在门口喊她，“老班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江离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她感觉自己像是地下党要面对军统一样。古话说，做贼心虚，她的另一个同伙只是平静的扬了扬杯子。
“看看你的小分。”班主任阴沉着脸，将一张成绩单推了过来。江离接过一看，登时感到有些天旋地转——她的理综选择题，整整二十一道题，分数全部是零。
江离一时五味陈杂，只想放声大哭。
“你是铅笔出了问题，还是忘涂答题卡了。”班主任阴沉着脸问。
“没录上吧，我写完选择题先涂了卡的。”江离强忍住泪意。她对了答案，一共二十一道选择题，全对十八道，漏选两道，一共应该加一百一十四分，这样她的总成绩能达到六百分——虽然只高出一本线七十多分，和白歌常年六百七还差很多。
还是要更加努力，更加有效率的努力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