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这套理论,比较完整地为《周礼》所吸收。《天官·疾医》云:,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郑注,,疠疾,气不和之疾”,孙诒让《周礼正义》云:“四时皆有疠疾者,并据时气所感病之多者言之。”如春气不和,民感其气则有痟首之疾;夏气不和,民感其气则有痒疥之疾,等等;所以说疠疾生于五行之气。基于这种认识,治疾之术必须与脏气相应,即所谓,攻其赢养其不足者”。
因此,《天官)疾医》又云:“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以五气、五声、五色视其死生。”五味,郑注云:“醯、酒、饴蜜、姜、盐之属。”贾疏:“醯则酸也,酒则苦也,饴蜜即甘也,姜即辛也,盐即咸也。”可见五味即酸、苦、甘、辛、咸。郑注、贾疏的依据当是《天官·食医》文:“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一时有一时之味,食味宜从时气,春时宜多酸,夏时宜多苦等,食以养其时之气。五味又代表五行,贾疏云,,东方木味酸,属春”,,南方火味苦,属夏”,,西方金味辛,属秋”,,北方水味咸,属冬”,,中央土味甘,属季夏”。甘味虽不在四时中,但按五行说的见,五味之甘,相当于五行之土。
以五味与五脏相搭配,始见于《管子·水地》:“五味者何?曰五脏、酸主脾,咸主肺、辛主肾,苦主肝,甘主心。”但是,《水地》篇以水为“万物之本源,诸生之宗室;”以地为“万物之本源,诸生之根菀”;并没有五行气,而且五味与五脏的搭配也与《吕氏春秋》不同,说明《水地》篇的五味、五脏尚未正式纳入五行说的框架之中,《尚书·洪范》、《管子·幼官》等篇五味与五行、五方相配的顺序与《吕氏春秋》相同,但又不与五脏相配。《淮南子·地形训》又以东方苍色主肝,南方赤色主心,西方白色主肺,北方黑色主肾,中央黄色主胃,不仅搭配不同,而且五脏也不同,有胃而无脾。诸说似乎尚处于游移之中,郑注以《吕氏春秋》说为正解,符合五行说定型后的情况。
五谷,郑注:“麻、黍、稷、麦、豆也。”本于《月令》。《管子·地员》、《淮南子·修务训》高注、《素问·藏气发时论》、《灵枢·五味》、《素问·金匮真言论》等所言五谷各不相同。谷的分类很杂乱,不同时代、不同经济地域的看法自然不会完全一样,本不足为怪。
《疾医》五谷为养时疾而食,与《素问》、《灵枢》等一样,有鲜明的五行色彩,所以贾疏说:“夏时病者,则五味中食甘,五谷中食稷,以甘、稷是土之谷味,土所克水,是攻其赢也。土生于火,土是火之子,食甘、稷为子养母之道,故云养其不足也。
关于五药,郑注云:“草、木、虫、石、谷也。”将动植物等能入药者划分成这五类,完全是为了牵合五行说而强作的分割,毫无科学性可言。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事物都机械地分为五类,配属五行,不过是出于整齐理论体系的需要,是五行说盛行后的必然结果,《疾医》之五味、五谷、五药等,都可以作如是观。
6. 五气、五声、五色
《疾医》认为,在观察病情时要“以五气、五声、五色视其死生”。五脏之病变虽在体内,但是“剧易之征见于外”,气、声、色即其外征。郑注云,“五气,五脏所出气也,肺气热,心气次之,肝气凉,脾气温,肾气寒”,这是根据五脏之气的温凉程度来判断病情。五声,郑注云:,言语宫、商、角、徵、羽也。”贾疏:“宫数八十一配中央土,商数七十二配西方金,角数六十四配东方木,徵数五十四配南方火,羽数四十八配北方水。此五声数多者声浊,数少者声清,人之言语似之,故云言语宫、商、角、徵、羽也。”认为病人言语之清浊亦与五脏相应,故可据以视其死生。
关于五色,郑注云:,面貌青、赤、黄、白、黑也。”贾疏:“此据五方,东方木色青,南方火色赤,中央土色黄,西方金色白,北方水色黑,病者面色似之。”这种察五色而治疾的方法,亦见于秦汉间成书的医籍。《素问·五藏生成》篇云:“五藏之气色,见青如草兹者死,黄如枳实者死,黑如。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此五色之见死也。青如翠羽者生,赤如鸡冠者生,黄如蟹腹者生,白如豕膏者生,黑如鸟羽者生,此五色之见生也。”《灵枢·五色》篇云:,以五色命藏,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这种带有神秘巫术色彩的理论,当然不是对医学实践的总结,临床上不可能有这种五色见生、五色见死的病例,它不过是五行说的推导物。
《周礼》对外科疾病的治疗,也充满五行气息。《天官·疡医》 云:“凡疗疡,以五毒攻之,以五气养之,以五药疗之,以五味节之。凡药,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苦养气,以甘养肉,以滑养窍。”郑玄以《疾医》云,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故据以校正此,五气”为,五谷”之误。如此,则《疾医》、《疡医》 均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其校至当。
关于以五味养骨筋等,郑注云:“以类相养也。酸,木味,木根立地中,似骨;辛,金味,金之缠合异物似筋;咸,水味,水之流行地中似脉;苦,火味,火出入无形似气;甘,土味,土含载四者似肉。滑,滑石也,凡诸滑物通利往来似窍。”这种说法不见于先秦典籍,其出当亦较晚。《管子·四时》云春“风生木与骨”尹注“骨亦木之类也”,孙诒让《周礼正义》引之以证《疡医》之说。但是,《四时》夏为“阳生人与气”秋为“阴生金与甲”,冬为“寒生水与血”,中央土为“土生皮肌肤,”与《疡医》说多不合,不足为凭。《管子·水地》云“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尹注“分流地上若脉也”,孙诒让《周礼正义》亦引之证《疡医》“以咸养脉”之说,然《水地》以水为万物之本源,不言五行,与《疡医》说无涉。应该说是《疡医》兼采了前说。
7.四时国火
《周礼》疗治时疾的办法,除以上所述之外,还有“变国火”一法。《夏官·司爟》云“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说文》攴部云:“变,更也。”孙诒让《周礼正义》云:四时变火以救时疾者,时气太盛,则人感而为疾,故以异木为燧而变国中公私炊爨之火,以调救之。”所谓异木,郑注云:“郑司农说以鄹子曰:春取榆柳之火,夏取枣杏之火,季夏取桑柘之火,秋取柞楢之火,冬取槐檀之火。即在一年之中,随季节和时疾的不同,而相应地变换取火的燧木,以此救时疾。《论语·阳货》皇侃疏云,“改火之木随五行之色而变也。榆柳色青,春是木,木色青,故春用榆柳也;枣杏色赤,夏是火,火色赤,故夏用枣杏也;桑柘色黄,季夏是土,土色黄,故季夏用桑柘也;柞楢色白,秋是金,金色白,故秋用柞楢也;槐檀色黑,冬是水,水色黑,故冬用槐檀”,认为异钻燧之木是取五方之,今按枣杏虽赤,榆柳不青,槐檀不黑,其义未闻”。贾说过于拘泥,五色之木,不过大略似之,取其与方色相应而已,世界虽大,然黑色之木毕竟难求。如前举以五色视病情者,有面色青如草兹者,黄如枳实等等,病例中何曾有之?都是为足成五行之数而拼凑之,不可深究。《天官·疾医》云“四时皆有疠疾”,此云“四时变国火,以救时疾”,显然有五行相应之义。
5.五云
在《周礼》中,五色不仅可以诊察疾病,而且可预知灾异。《春官·保章氏》云:“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郑注,“物,色也,视日旁云气之色。降,下也,知水旱所下之国。郑司农云,以二至二分观云色,青为虫,白为丧,赤为兵荒,黑为水,黄为丰”,即以日旁云气的五种颜色辨吉凶妖祥。青云主虫,白云主丧,赤云主兵荒,黑云主水,黄云主丰。郑司农引《左传》僖公五年文作证,,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杜注:“云物,气色灾变也。”经注均未言五云之物,而仅言云物,二者不可等同,前者是五行观念的产物,云物必为五,云色必与五行相应;后者不过是对云物的观察,云物不必有五,如实书之而已。
孙诒让认为,郑司农的注可能是根据汉代望气家之说,因为《太平御览·咎征部》引《三辅旧事》说,汉作灵台,以四孟之月登台而观,黄气为疾病,赤气为兵,黑气为水也”,引文无青、白之气,疑有脱漏。尽管所说与郑司农不尽相同,而其意则一。《易纬·通卦验》亦有“其云青者饥,赤者旱,黑者水,白者为兵,黄者有土功”之文,可见,以云色占吉凶,是五行说盛行的汉代常见的现象,此亦可为《周礼》晚出之证。
9.五虫
关于动物的分类,《吕氏春秋》十二纪根据五行说划为五类,即所谓“五虫”:春之月
“其虫鳞”,夏之月“其虫羽”,秋之月“其虫毛”,冬之月“其虫介”,季夏之月“其虫倮”。高注“东方少阳,物去太阴,甲散鳞。鳞,鱼属也,龙为之长”,鳞为东方之虫,龙为东方之象。又云,盛阳用事,鳞散而羽,故曰其虫羽。羽虫,凤为之长”,鸟类为南方之虫,凤即朱鸟,为南方之象。又云,,金气寒,裸者衣毛,毛虫之属而虎为之长”,兽类为西方之虫,虎当即白虎,为西方之象。又云,介,甲也,象冬闭固,皮漫胡也”,介甲类动物为北方之虫,以上三者均言,某为之长”,此不言者,当有脱文,以三隅反之,此当有,龟为之长”,龟即玄武,北方之象。又云阳发散越,而属倮虫。倮虫,麒麟为之长”。倮即裸,或作臝,倮虫指身无羽毛鳞甲的动物。《礼记·礼运》孔疏引《五经异义》左氏说“麟中央轩辕大角之兽”,可见麟为中央土之象。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逆顺》亦以鳞虫、羽虫、倮虫、毛虫、介虫并称。
《管子·幼官》八举时节(春)“以羽兽之火爨”;七举时节(夏),“以毛兽之火爨”;九和时节(秋)“以介虫之火爨”;六行时节(冬)“以鳞兽之火爨”;五和时节(中)“以倮兽之火爨”。五兽之名与《吕氏春秋》五虫全同,但五兽与五行的配属有异,除中央之倮兽与《吕氏春秋》的中央倮虫相同以外,其余四兽的位置正好相错一位,即春行夏兽之火,夏行秋兽之火,秋行冬兽之火,冬行春兽之火,不知何故。《吕氏春秋》则纠正了这种错动。《管子》、《吕氏春秋》的五行分类法,被《周礼》吸收,《春官·大司乐》云:
凡六乐者,一变而致羽物及川泽之;再变而致倮物及山林之;三变而致鳞物及丘陵之;四变而致毛物及坟衍之;五变而致介物及土;六变而致象物及天神。
此六变之乐为大蜡之乐,郑注云,此谓大蜡索鬼神而致百物”,因祭鬼神而及于百物。,六变而致象物及天神”,郑注:“象物,有象在天,所谓四灵者。”六乐奏毕,则羽物、倮物、鳞物、毛物、介物等,百物及百物之长,川泽、山林、丘陵、坟衍、土等五地之以及天神均来之。《周礼》以五虫代百物,显然是因为五虫有五行象类的意义。
《大司徒》“以土会之法辨五地之物生”。孔广林,“五地之分,本乎五行,五行各有所偏胜,故五地之物因所感而形类有异”,认为五地有五行之义,廖平也有类似的看法。连斗山则说,五地之山林属木,川泽属水,丘陵属火,坟衍属金,原隰属土,并说:“五行之精运于天,而其气寓于地,人物遂禀是以生。”从《大司乐》文看,这些说法不为无据,但《大司徒》五虫与五地的配属却与《大司乐》不同,现简单表示如下:
一书之中,却有前后歧异,其原因殊难索考。故揭之于此,以待能者。
10.四学
《周礼》的学宫似乎也有五行气味。《春官·大司乐》云“掌成均之法”。关于成均,有两种说法,郑司农云:“均,调也,乐师主调其音,大司乐主受此成事已调之乐。”但是,在《礼记)文王世子》中,成均是学名,董仲舒说,成均,五帝之学”。《文王世子》郑注认为,成均可能就是虞庠,有二,一是大学之北学,又叫上庠;二是四郊之小学。贾疏以为郑注之虞庠为小学,但诸家多不从其说。段玉裁认为应指国立大学上庠,非小学。关于大学、小学之制及地点,各家所说,极为纷繁,莫衷一是。孙诒让通校诸经涉及学制之文,认为,国中为小学,在王宫之左;南郊为五学,是为大学,如辟雍即大学,在郊,与四学同处”。四学即《礼记》所见之上庠、东序又名东胶’、瞽宗、成均。辟雍为天子所居,四学为国子肄业之所。五学的方位,说也多歧,郑锷云,“周五学,中曰辟雍,环之以第二章《水,水南为成均,水北为上庠,水东为东序,水西为瞽宗”,其说较析,诸家多从之。五学,《周礼》仅见成均、瞽宗之名,而以辟雍之南的成均概称五学。
四学的作用,《周礼》未言,《文王世子》有“瞽宗秋学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礼在瞽宗,书在上庠”之语,根据这一格局,则秋学礼于西学瞽宗,冬读书于北学上庠,再依此推之,则夏当学于南学成均,春当学于东学东序。若此推测不误,则四学为四时读书、习礼之处,这种安排,恰恰是《吕氏春秋》天子四时易居之举的翻版,其文云:孟春居青阳左个,仲春居青阳太庙,季春居青阳右个。孟夏居明堂左个,仲夏居明堂太庙,季夏居明堂右个。中央土,居太庙大室。孟秋居总章左个,仲秋居总章太庙,季秋居总章右个。孟冬居玄堂左个,仲冬居玄堂太庙,季冬居玄堂右个。
青阳、明堂、总章、玄堂等,都是明堂的组成部分,《吕氏春秋·孟春纪》高注云:
“青阳者,明堂也,中方外圆,通达四出,各有左右房,谓之个,个犹隔也,东出谓之青阳,南出谓之明堂,西出谓之总章,北出谓之玄堂。”毕沅云:“明堂之制,中外皆方,不得如注所云。”高、毕二说对明堂的外形究竟是圆是方,争执不下,但这对于明堂之制的认识,并无实质性的影响。《大戴礼记·保傅》篇有东学、西学、南学、北学、大学五学,但无名称。毛奇龄亦云:“此因明堂十二室,东西四面皆可为学,遂取四正室与中室立五学。”,可见,五学也是五行说的产物,目的是使天子所居顺应四时之气。
《周礼》的五学,虽然没有《吕氏春秋》明堂之制那样复杂,但同样有顺应时气而易居的意思。当然,上述种种推论是否正确,还有待于更多的证据。
《文王世子》没有提及成均的具体作用,而且,行文中又有,春夏学干戈,秋冬学羽龠,皆于东序”之语,又似乎四季之学都在东序,令人颇费揣摩。这里只得姑且存疑,以待能者。
综上所述,《吕氏春秋》十二纪所开列的五行分类单中所出现的项目,如五帝、五虫、五味、五祭、五车、五旗、五玉、五畜、五谷、五音等,《周礼》几乎应有尽有。有的虽不见于《吕氏春秋》,但《周礼》亦有之,如关于医学的五行思想即是一例。《吕氏春秋》关于天帝与五帝的理论,也被《周礼》所吸收和发展。整个来看,《周礼》所见的五行思想,虽然散见于六官,未集中表述,有些地方还说得比较隐晦,但却是较完整的、系统的,其成熟的程度已不在《吕氏春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