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乃脾之剛,脾乃胃之柔,表裏之謂也。飲食不節,則胃先病,脾無所禀而後病;勞倦則脾先病,不能爲胃行氣而後病。其所生病之先後雖異,所受邪則一也。胃爲十二經之海,十二經皆禀血氣,滋養於身,脾受胃之禀,行其氣血也。脾胃既虚,十二經之邪,不一而出。假令不能食而肌肉削,乃本病也。其右關脈緩而弱,本脈也。而本部本證脈中兼見弦脈,或見四肢滿閉,淋溲便難,轉筋一二證,此肝之脾胃病也,當於本經藥中,加風藥瀉之。本部本證脈中兼見洪大,或見肌熱、煩熱、面赤而不能食,肌肉消一二證,此心之脾胃病也,當於本經藥中,加瀉心火之藥。本部本證脈中兼見浮澀,或見氣短、氣上、喘咳、痰盛、皮澀一二證,此肺之脾胃病也,當於本經藥中,兼瀉肺之藥。本部本證脈中兼見沉細,或見善恐欠[1](欠:哈欠。)之證,此腎之脾胃病也,當於本經藥中,加瀉腎水之浮,及瀉陰火伏熾之藥。
胃为脾之表,脾为胃之里,两者表里相合。饮食失节则胃先病,脾得不到胃所生化的水谷精微而受病;劳倦则脾先病,脾不能为胃运化使胃也受病。这两种病情的发生虽有先后差异,但脾胃共病则是一样的。胃为十二经脉生化水谷精气的汇合之处,十二经脉都接受胃所化生的血气,滋养全身,脾接受胃之精微,把化生的气血输布运行。现脾胃虚弱,十二经脉就会受到邪气的侵犯。假如由于不能进食而肌肉瘦削,这是脾胃本身的病变,右关脉缓而弱,是脾胃脉象。如在右关及脾胃脉证中兼见弦脉,或四肢胀满、大小便艰难,筋脉挛急等一两个症候,这是肝病侵犯脾胃的表现,应在治疗脾胃病的药中加入风药泻肝。如在右关及脾胃脉证中兼见洪脉,或肌肤发热、烦热、面赤、不能食、肌肉消瘦等一两个症候,这是心病侵犯脾胃的表现,应在治疗脾胃病的药中加入泻心火药。如在右关及脾胃脉证中兼见浮涩脉、或气短、上气喘促、咳嗽、痰多、皮肤干涩等一两个症候,这是肺病侵犯脾胃的表现,应在治疗脾胃病的药中加入泻肺药。如在右关及脾胃脉证中兼见沉细脉,或善恐、善欠的症候, 这是肾病侵犯脾胃的表现,就在治疗脾胃病的药中加入泻肾水上浮及泻阴火内炽的药。
經云:“病有逆從,治有反正”,除四反治法,不須論之。其下云:“惟有陽明、厥陰不從標本,從乎中也”。其注者,以陽明在上,中見太陰,厥陰在上,中見少陽爲説,予獨謂不然,此中,非中外之中也,亦非上中之中也,乃不定之辭,蓋欲人臨病消息,酌中用藥耳。以手足陽明、厥陰者,中氣也,在卯酉之分,天地之門户也。春分、秋分,以分陰陽也,中有水火之異者也。况手厥陰爲十二經之領袖,主生化之源;足陽明爲十二經之海,主經營之氣,諸經皆禀之。言陽明、厥陰與何經相併而爲病,酌中以用藥,如權之在衡[1],(如權之在衡:衡,秤杆;權,秤錘。權衡,衡量輕重的意思。)在兩、則有在兩之中,在斤、則有在斤之中也。所以言此者,發明脾胃之病,不可一例而推之, 不可一途而取之,欲人知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毫釐之失,則災害立生。假如時在長夏,於長夏之令中立方,謂正當主氣[2](主氣:相對於客氣,主司一年的正常氣候,也叫主時之氣,即春夏秋冬正常的節氣。)衰而客氣[3](客氣:相對於主氣,也叫加臨之氣,即風寒暑濕燥火六氣加臨的非時之氣。)旺之時也。後之處方者,當從此法,加時令藥,名曰補脾胃瀉陰火昇陽湯。
《内经》说:“疾病有顺逆,治疗有正治、反治”。除了四种反治法(即寒因寒用、热因热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不必讨论。下面还说,“只有阳明、厥阴的生化不从标本,而从中气生化”。这句话的注解者说,阳明在上,中见太阴;厥阴在上,中见少阳。唯独我并不认为这样,这个“中”,不是中外之中,也不是上中之中,乃是不完辞,教人根据疾病变化斟酌用药。手足阳明、厥阴,居于中,厥阴在卯位,阳明在酉位,正值天地之气升降之门户,春分、秋分,分阴阳之气的升降,其中又有水火阴阳的不同。况且手厥阴为十二经之首领,主宰全身之生化;足阳明是十二经脉之海,主宰经脉气血的营运,全身经脉都禀受于胃所化生的气血。如说阳明、厥阴与任何经脉之邪相并为病,用药时应仔细斟酌,譬如用秤称物一样,是两,锤就放在两的秤星之中,是斤,锤就放在斤的秤星之中。之所以这样说,阐明脾胃病不可一成不变,千篇一律,要让人们知道各种疾病的发生,都是由脾胃衰弱而引起的。诊治时,如有毫厘的差错,则就可能立即产生祸害。假如病发生于长夏季节,就应结合长夏时节湿气主令的特点来拟订方药,应考虑是否是长夏主时之气衰弱而加临的非时之气旺盛的时候,然后在处方时应从这方面立法,加用时令药,定名为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
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
柴胡一兩五錢(君) 炙甘草 黄芪(臣) 蒼术(泔浸[1],(泔浸:用淘米水浸。)去黑皮切作片子,日曝乾,剉碎炒) 羌活已上各一兩 昇麻八錢 人參(臣) 黄芩已上各七錢 黄連(去鬚,酒製炒,爲臣、爲佐) 五錢 石膏少許(長夏微用,過時,去之,從權) 柴胡一两五钱(君) 炙甘草 黄芪(臣) 苍术(泔水浸,去黑皮,切片, 晒干,切碎,炒) 羌活以上各一两 升麻八钱 人参(臣) 黄芩以上各七钱 黄连(去须,酒炒,为臣,为佐)五钱 石膏少许(长夏用微量,过时酌情去之)
右件口父咀[2],(口父咀:咬細, 表示切碎的意思。)每服三錢,水二盞,煎至一盞,去渣,大溫服;早飯後、午飯前,間日服。服藥之時宜減食、宜美食;服藥訖,忌語話一、二時辰許及酒、濕面、大料物[3](大料物:指大茴香、花椒、桂皮等香料。)之類,恐大濕熱之物復助火邪,而愈損元氣也。亦忌冷水及寒涼、淡滲之物及諸果,恐陽氣不能生旺也。宜溫食及薄滋味,以助陽氣。大抵此法此藥,欲令陽氣昇浮耳。若滲泄淡味,皆爲滋陰之味,爲大禁也。雖然亦有從權而用之者,如見腎火旺及督、任、衝三脈盛,則用黄檗、知母酒洗訖,火炒製加之。若分兩則臨病斟酌,不可久服, 恐助陰氣而爲害也。小便赤或澀當利之,大便澀當行之,此亦從權也。得利則勿再服,此雖六食禁法,若可食之物一切禁之,則胃氣失所養也,亦當從權而食之,以滋胃也。
以上(原文说“右件”的意思,因古书皆竖排行,上列药物在右侧)药味切碎,每次用三钱,加水二盏,煎至一盏, 去药渣,温服。服药时间以早饭后、午饭前,间日服一次。服药时宜减少食量,适当服一些富于营养的食物。服药后,休息一两个时辰不要说话,酒、面和香料之类忌食,恐怕这些食物助火生湿热,更伤元气。也要忌吃冷水、寒凉瓜果及淡渗利水的东西,恐怕损伤阳气。应吃温性食物及少脂腻的东西,以资助阳气。大概用这种治法及这些药物能促使恢复阳气的升浮。如果是淡渗清凉之品,都是滋长阴寒的东西,应当禁用。虽然有时也根据病情暂时使用这类药物和食物,如果出现肾经火邪旺盛及督、任、冲三脉受邪偏盛,当用黄柏、知母二味酒制炒,至于分量根据病情酌情使用,不可久服,恐怕苦寒伤害阳气。小便赤、涩,当以清利,大便艰难当用通便,这也是随证加减的权宜之法。大、小便得以通利就不宜再服。这里虽然确立了禁食的方法,倘若一切食物都禁食,那么胃气就失去了滋养,也应当权衡利弊,根据病情需要进食,以滋养胃气。
肺之脾胃虚论
脾胃之虚,怠惰[1](怠惰:疲乏懶動。)嗜卧,四肢不收。時值秋燥令[2](燥令:秋季時令,氣候干燥叫燥令。)行,濕熱少退,體重節痛,口苦舌乾,飲食無味,大便不調,小便頻數,不嗜食,食不消,兼見肺病,灑淅[3](灑淅:怕冷戰慄狀。)惡寒,慘慘不樂,面色惡[4](面色惡:面色不好看。)而不和,乃陽氣不伸故也,當昇陽益胃,名之曰昇陽益胃湯。
脾胃虚弱,表现疲乏懒动,四肢软弱无力。时令正当秋季,气候干燥,长夏湿热稍退,出现肢体沉重,骨节痠痛,口苦舌干,口不知味,大便不正常,小便频数,食欲不振,进食不化,可兼见肺病证状,怕冷战栗,情绪抑郁不快,面色不好,这是阳气被郁遏不得舒展的缘故。治当用升阳益胃法,方名升阳益胃汤。
升阳益胃汤
黄芪二兩 人參(去蘆) 半夏(湯洗此一味,脈澀者宜用) 甘草(炙)已上各一兩 白芍藥 防風(以其秋旺故以辛溫瀉之) 羌活 獨活已上各五錢
橘皮(不去穰)四錢 茯苓(小便利不渴者勿用) 澤瀉(不淋勿用) 柴胡 白术已上各三錢 黄連二錢
黄芪二两 人参(去芦) 半夏(汤洗,脉涩宜用) 炙甘草以上各一两 白芍药 防风(因为秋旺故以辛温泻之) 羌活 独活以上各五钱 橘皮(不去穰)四钱 茯苓(小便通利,口不渴的不用) 泽泻(不淋勿用) 柴胡 白术 以上各三钱 黄连二钱
何故秋旺用人參、白术、芍藥之類反補肺?爲脾胃虚則肺最受病,故因時而補,易爲力也。
为什么在秋季肺气当旺时,反用人参、白术、芍药之类以补肺呢?因为脾胃虚弱不能生金,肺最容易受病,所以因时令补肺,容易取效。
右口父咀。每服三錢,生薑五片,棗二枚去核,水三盞,同煎至一盞,去渣,溫服,早飯、午飯之間服之。禁忌如前,其藥漸加至五錢止。服藥後,如小便罷[1](罷:小便解完了。)而病加增劇,是不宜利小便,當少去茯苓、澤瀉。若喜食,初一二日不可飽食,恐胃再傷,以藥力尚少,胃氣不得轉運昇發也。須薄滋味之食或美食,助其藥力,益昇浮之氣而滋其胃氣也。慎不可淡食[2](淡食:缺乏營養的食物。)以損藥力,而助邪氣之降沉也。可以小役[3](小役:輕微的體力活動。)形體,使胃與藥得轉運昇發,慎勿大勞役,使氣復傷。若脾胃得安靜尤佳,若胃氣少覺强壯,少食果,以助穀藥之力。經云“五穀爲養,五果爲助”者也。
以上药味切碎,每次用三钱,加生姜五片、大枣二枚(去核)、水三盏,同煎至一盏,去药渣,温服,在早饭、午饭之间服用。食物禁忌同前面所述,用药量逐渐加大到五钱为止。服药后,如小便完毕后病情反而加剧,这是不宜用利小便法,应当稍减少茯苓、泽泻的用量。如果能进食了,开始一两天不可饱食,恐再伤胃气。因为药效尚没有使胃气完全恢复,胃气还不能发挥转输、升发的功能。应服少脂腻的及富于营养的食物,以辅药物的功效,帮助恢复其运化功能、滋养胃气。不可用淡味食物以损害药效,而助邪气妨碍胃气的转运。可以参加轻微劳动,促使药物推动胃气的转运升发,但不能劳累过度而导致脾胃元气复伤。如果适当休息使脾胃安静更好,倘若胃气稍微强健,可以吃少量的水果以帮助食物的消化和药物功效的发挥。正如《内经》所说的,“五谷可以养胃,五果可以助胃。”
君臣佐使法
《至真要大論》云:“有毒無毒,所治爲主。”主病者爲君,佐君者爲臣,應臣者爲使。一法力大者爲君。凡藥之所用,皆以氣味爲主,補瀉在味,隨時换氣[1]。(隨時换氣:隨時令的變易更换不同氣的藥。)氣薄者爲陽中之陰,氣厚者爲陽中之陽;味薄者爲陰中之陽,味厚者爲陰中之陰。辛、甘、淡中熱者,爲陽中之陽;辛、甘、淡中寒者,爲陽中之陰。酸、苦、鹹之寒者,爲陰中之陰;酸、苦、鹹之熱者,爲陰中之陽。夫辛、甘、淡、酸、苦、鹹,乃味之陰陽,又爲地之陰陽也; 溫、涼、寒、熱,乃氣之陰陽,又爲天之陰陽也。氣味生成,而陰陽造化之機[2](造化之機:陰陽變化的機理。)存焉。一物之内,氣味兼有,一藥之中,理性具焉。主對治療,由是而出。
《至真要大论》说:“无论有毒或无毒的药物,都是根据治病的需要为主。” 主治病的药叫君药,辅佐君药的叫臣药,适应臣药的引经药叫使药。另一种说法,方中量重、药力大的叫君药。大凡药物的使用,是以它的气、味为主,具有补泻作用的在味,随时令变易而更换不同气的药。气薄的为阳中之阴,气厚的为阳中之阳;味薄的为阴中之阳,味厚的为阴中之阴。辛、甘、淡药中性热的为阳中之阳,辛、甘、淡药中性寒的为阳中之阴。酸、苦、咸药中性寒者,为阴中之阴;酸、苦、咸药中性热的,为阴中之阳。辛、甘、淡、酸、苦、咸,是味之阴阳,又是从大地中孕育出来的阴阳;温、凉、寒、热,是气之阴阳,又是自然界赋予的气质阴阳。气和味相生相成,其中存在着阴阳变化之理。一种药物之内, 气、味兼备,药理和性能兼具。主要针对病证治疗,由是形成方剂。
假令治表實[1](表實:外邪侵襲肌表,出現惡寒、發熱、無汗、身痛、脈浮緊的症候。):麻黄、葛根;表虚[2]:(表虚:衛外陽氣不足,腠理不密,出現發熱、汗出、惡風、脈浮緩無力的證候。)桂枝、黄芪;裏實[3]:(裏實:外邪化熱入裏,結於胃腸,出現壯熱、煩渴、腹痛、便秘的證候。)枳實、大黄;裏虚[4]:(裏虚:泛指臓腑氣血虚衰,出現少氣懶言,心悸神疲,頭暈眼花,腰膝痠軟,食少肢倦,舌淡脈細無力的症候。)人參、芍藥;熱者:黄芩、黄連;寒者:乾薑、附子之類爲君。君藥分兩最多,臣藥次之,使藥又次之,不可令臣過於君,君臣有序,相與宣攝[5],(宣攝:宣, 宣達;攝,攝納。宣攝,調節和合的意思。)則可以禦邪除病矣。如《傷寒論》云:“陽脈澀, 陰脈弦,法當腹中急痛”,以芍藥之酸於土中瀉木爲君,飴糖、炙甘草甘溫補脾養胃爲臣,水挾木勢亦來侮土,故脈弦而腹痛,肉桂大辛熱佐芍藥以退寒水, 薑棗甘辛溫發散陽氣,行於經脈皮毛爲使,建中之名[6](建中之名:即上舉《傷寒論》的“小建中湯”。)於此見焉。有緩、急、收、散、昇、降、浮、沉、澀、滑之類,非一[7],(非一:不是千篇一律。)從權立法於後。
假如治疗表实证,用麻黄、葛根为君药;治表虚证,用桂枝、黄芪为君药;治里实证,用枳实、大黄为君药;治里虚证,用人参、芍药为君药;治热证,用黄芩、黄连为君药;治寒证,用干姜、附子之类为君药。一般君药分量最多,臣药应少一些,使药再少一些,不能使臣药的分量超过君药,这样君臣佐使组合有次序,相互调节和合,发挥药效,以驱邪除病。如《伤寒论》所说,“阳脉涩,阴脉弦,应当出现腹中急痛”,取芍药之酸, 寓制肝于安脾之中为君药,饴糖、炙甘草温补脾胃为臣药,土虚水盛挟木横行,反来侮土,所以出现脉弦,伴有腹痛,肉桂辛热合芍药以消退肾水,生姜、大枣甘辛温发散阳气,引药于经脉、皮毛,为使药。建中汤名就是这样得来的。但用药有缓有急、有收有散、有升有降、有浮有沉、有涩有滑之分,不是千篇一律的,应根据病证变化权衡立法于后。
如皮毛、肌肉之不伸,無大熱,不能食而渴者,加葛根五錢;躁熱及胃氣上衝,爲衝脈所逆,或作逆氣而裏急者,加炒黄檗、知母;覺胸中熱而不渴,加炒黄芩;如胸中結滯氣澀,或有熱病者,亦各加之。如食少而小便少者,津液不足也,勿利之,益氣補胃自行矣。
如果病人的皮肤、肌肉感到酸胀不舒、无大发热,不能进食,口渴的,加葛根五钱;躁热与胃气上冲,这是冲脉气逆,或表现为气逆而腹内拘急的,加炒黄柏、知母;如感觉胸中有热而口不渴的,加炒黄芩;如胸中痞闷,气滞不畅,或伴有发热的,也各加炒黄芩。如果进食少、小便少的,是津液不足之象,不可用利尿药,只要用益气补胃法治疗,津液充足则小便自然会通利的。
如氣弱、氣短者,加人參,祇昇陽之劑助陽,尤勝[1](尤勝:更好。)加人參。惡寒、發熱而燥渴、脈洪大,白虎湯主之。或喘者,加人參;如渴不止,寒水石、石膏各等分,少少與之,即錢氏方中甘露散,主身大熱而小便數,或上飲下溲,此燥熱也。氣燥加白葵花,血燥加赤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