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晴知道,这位老G的来头可是不小,当年的他好像是哲学学院的院长,不过就在十年前因为一次离奇的事情而最终辞职了,不过,老G的名声已经在外了,虽然,没有几个大一新生喜欢他的课程,但是,他依旧是哲学学院里公认的学术水平最高的教授,听说在办公室里,他的著作可以排满整整一层书架,但他从来没有向学生推荐过一本,相反,他总是告诉学生要敬畏前人的学术经典,要认真学习那些不朽的东西。在他的课上,一次就可以引用十几本原著的内容,而他总是能够清楚记得那些大师们论证问题的过程,甚至可以从外文原版中引用出原话。因此,他很自然地熟练掌握了英语、法语和德语的运用,这样的才华博得了学界同行的许多赞誉。
晓晴还想起了那位只见过两次的阿伟,他的样子总是那么单纯可爱,他的笑傻傻的,透露出一种坏坏的感觉,晓晴知道那是很让女生心动的类型,不过,她有些后悔把自己最爱看的柏拉图的《理想国》借给了他,毕竟,在晓晴的眼里,能有几个大一新生会真正花时间去读那样晦涩的作品呢。
时间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消磨,而连晓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床上翻滚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晓晴睡得不死,虽然双目紧闭,可耳朵还是依旧那么的灵敏,哪怕是在梦里,也依旧能够接收到来自于这个世界的任何讯息。
可怕的事情,就夹杂在这讯息里,一并传到了晓晴的耳朵里。
在晓晴的睡梦中,门外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了。
再一次,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有了奇异的响动,这着实让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的晓晴下了一大跳,冷汗顿时浸湿了棉被。
脚步声从楼下传来,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上,逐步接近了晓晴的卧室。
晓晴似乎有一种跑出去的冲动,可是,现在她却无法实现这个打算了,因为她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她不敢去抓床头柜上的衣服,因为,她害怕哪怕一丝的响动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她只好把身体蜷缩在被窝里,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一丝的安全感。渐渐的,晓晴感到四肢麻木,呼吸也有一些急促,不过,她不敢拚命挣扎,她只敢使自己保持镇定,不要弄出任何动静。
她集中了身体里全部的警觉神经,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声音,她只觉得那人爬上二楼之后,并没有走到自己卧室的门口,而是直接推开了落地窗,走到了阳台上,这让晓晴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晓晴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关门声,之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周围,依旧是黑暗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晓晴却再也不能体验到这份寂静了,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浑身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
周围的黑暗就仿佛正在向她压过来,让她几乎窒息。
闭上眼,晓晴就觉得背后仿佛有一双手在慢慢靠近自己,睁开眼,黑暗中的景象则更是一种折磨。晓晴的身体仿佛就像是没有任何防护的士兵,在战场上只好听天由命。她不知道自己干怎么办,她只好不停地睁大双眼,竖起耳朵,蜷缩身体,试图把一切的危险都排除开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那么的恐惧,她只是本能地惧怕着周围的一切。
恐惧来源于未知。
这一夜,晓晴没有合眼。
苦撑到将近七点钟的时候,天边才渐渐发白,微光顿时驱散了黑夜,也驱走了人们心头的一切恐惧。抚摸着湿漉漉的被窝,慢慢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晓晴感到自己得救了,在一瞬间,危险就已经远离了自己。
此时,头昏脑胀的晓晴明白,已经一宿未睡的她是不可能再撑下去了。怀着一种轻松,望着窗外依旧朦胧的天边,晓晴的记忆里只剩下了那一方还未升起的朝阳。
晓晴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十分。
睁开眼睛,除了阳光普照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晓晴掀开被子走出来,来到了卧室内的洗手间。关上门之后,在镜子里,晓晴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自己。
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伴随着生命体的发展,灵魂却死死地,唯独只能在生命体里面伸缩。身体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禁锢,灵魂不可能离开这个身体,而上帝也并没有给她一双独特的眼睛,可以在这么真实的世界里看到不真实。
灵魂究竟怎样才能离开身体呢?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晓晴,人的定位感和空间感总是要通过大脑的不同区域接受不同的信息,并且在整合之后,才能综合得出自己对现在的空间的认识。如果大脑的某些区域和功能在紧急情况下因遭受破坏而停止工作,那么人就会因为失去了应有的空间感和定位感,而认为自己的精神、意识甚至灵魂离开了身体,飘荡于世界的其它地方,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会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身体而获得自由。即使扰乱大脑对外界信息的准确接受,而大脑本身的功能不存在问题,那么“灵魂出窍”的感觉都不会十分强烈。
晓晴知道,这些观点都否认在这个世界上真有灵魂存在,更否认存在灵魂出窍这样的事情。
多少年前,晓晴曾经想过,自己的相貌形体总不会永远停留在当下,可那时的她想象不出将会变成什么。现在,她记忆中那个单薄的小女孩依然很清晰,不过,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却不是那单薄的外表,而是隐藏在这身体之内的灵魂。
是的,别的孩子总是会在自己的童年里想象着自己的未来,而晓晴却不,她不愿意想象自己的未来,也觉得自己无法去想象,她更多的只是想象着自己的过去。可是,时间并没有告诉她关于过去的任何可以令人相信的东西,除了时不时出现的幻觉之外,她对过去一无所知。相反,时间却在告诉她,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随着那独特的嘀嗒的脚步,晓晴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未来渐渐清晰了。
可是,过去呢?
多少年前,晓晴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她追问自己的过去,可是现在,她却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看来,时间不打算把那些尘封的秘密全部揭开。
但是,晓晴却一定想要找到。
晓晴转过身,一步跨进了浴缸,打开热水龙头,水花溅在了浴缸外面的地板上,晓晴不想打扫地板,于是连忙关上了龙头。
晓晴呆呆地坐在了浴缸里面,用两只手扶着缸底,眼睛望着已经被拉上帘子的窗户,目光呆滞。
昨晚,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自己恐惧呢,是过去,还是未来?
她嘲笑自己竟然总是被莫须有的东西吓住,就像是在昨晚,夜里,她总想闭上眼睛让自己昏睡过去,可是,越是闭上眼睛,她就越是无法入睡,因为,闭上眼睛,黑暗就会敲开她的心灵之窗,让恐惧搅扰她的脆弱,而且无法逃避,因为,灵魂总是被封闭在那洁白的肉体里面。所以,晓晴只好努力睁开眼睛,永远注视四周,掌握环境里的一举一动,就这样,她完全无法入睡了。
晓晴习惯了不在眼睛里,而是在幻觉里体察过去,而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幻觉。
走出浴缸,晓晴在卧室里随便换上了一件睡裙,然后跨出了卧室的门。
晓晴惊呆了。
通向二楼阳台的落地窗没有锁,轻轻一拉就开了。
晓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赶紧找来书房的钥匙,冲过阳台,来到那头的书房,打开了书房那紧锁的门。
最先映入晓晴视野的不是那依旧摆放整齐的图书,而是那不大不小的浴缸。
鱼已经死了。
透过清澈的水,鱼儿正静静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眼睛里,包含着恐惧。
昨天,恐怖的眼神,夜晚,楼梯上的脚步与开门声,早上,死鱼,天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晓晴只觉得自己已经飞快冲出了书房,她逃命似的冲进卧室,换上了衬衫和牛仔裤,提上了随身携带的粉红色单肩包,冲出了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冲下楼梯,向着外面狂奔而去。
一个平凡的下午很快就进入尾声了,在食堂里,晓晴没精打采地拿着筷子在饭盒里胡乱搅弄着。今天一大早,当她踏进这如往常一般安静的校园里的时候,她的心还怦怦地跳个不停,等她一屁股坐在湖边的草丛中时,才发现身边除了一个提包和几张零钱之外就一无所有了。她也顾不得这些,赶紧爬起来回到宿舍。下午的时间,晓晴只觉得自己过得浑浑噩噩,而之前规划的几天幸福生活也就从此荡然无存了。
晓晴真的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的精神将会以怎么样的形式崩溃掉,或者,自己总是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了,所以偏离了事情的本来面目。不管怎么说,晓晴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如果不能够给这一切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因为,她来到这所学校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关于那个秘密的全部答案。
晓晴离开食堂,她没有回到宿舍,而是径直走出了校园,搭上了一辆去往城市北部郊外的出租车。当她赶到家里的时候,大概是晚上的七点三十分。一楼还是照常平静如初,只是二楼已经乱成了一团,不过,还保留着晓晴早上匆匆离开时的样子。床上凌乱地堆放着枕头、睡裙和被子,地上还有拖鞋和袜子。浴室里水龙头还在浴缸里躺着,而积水却还没有被放出去,依旧保留在水缸里。二楼落地窗和书房的门依旧打开着,鱼儿正无精打采地浮在水面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只不过已经没有了清晨时分那种特有的恐怖气氛了。或许,一场幻觉过后,一切本来就应该是平平静静的。
晓晴来到一楼的饭厅里,找来一把椅子坐在了黑暗中,她的思维逐渐清晰。
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一阵汽车的声音却打破校园里的宁静。车门开了,一个披肩长发的黑色身影匆匆走了下来,理了理挎包之后,那影子走到了哲学学院的方向上,不一会儿就走进了那扇似乎永远都没有上锁的铁门里。
黑夜沉沉。
那黑影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摸上了楼梯,一步一步,虽然十分小心,可微微的声音还是悄悄在空荡荡的楼房里回响着,一下一下之中让人窒息。
辗转之间,三层楼梯已经被走完了。黑影来到了那木制楼梯前面,双肩上抬,双手上举,慢慢地,转过这楼梯之后,黑影已经站在了那扇最后的门前。
或许是光线太暗了,黑影忍不住站在原地,摸出了挎包里的手电筒,顿时,一束黄光射在铁门上,刺破黑暗,形成了一个层层叠叠的圆圈形,那扇铁门在这样的光圈里显得更加斑驳陆离。
透过昏暗的光线,黑影没有了,晓晴的脸和婀娜的身材被映衬出来,显得十分清晰。
晓晴伸出手,她想要摸一摸那扇锈坏的铁门,试一试究竟能否打开。晓晴做事情总是出于好奇心,也许,正是这样的好奇心使得她总是处于一种恐怖的环境里,可是,她总在寻求恐怖。晓晴并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推开那扇门,因为她曾经试过,失败了,而她也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容易地推开那扇门,因为,对于她来说,推开了那扇门,就等于是触摸到了那个谜题的答案。
可是就在她的手接触到门的一霎那,门松动了,一条口子露了出来,黑乎乎的一条缝隙,让人不寒而栗。
晓晴着实被吓了一跳,她的手缩了回去。
周围静悄悄的,黑暗中,晓晴独自面对着那道裂缝。
晓晴拿着手电筒扫视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推开那扇门。她再一次伸出手,用力推动了门,咯吱一声之后,门开了,光线直直地射入了房间。
映入晓晴视野的,首先是对面那扇窗户。从里面看来,是一扇传统的木制窗户,窗框上已经积满了灰尘,玻璃上面还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晓晴回忆起自己站在学院外面的时候,经常看见的这扇位于办公楼顶部的窗户,如今,在这个角度看,却全然是一番说不出来的不同滋味了。窗户下面正对着的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堆放着杂乱的书籍和大张大张的稿纸,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收拾过了。房间很大,周围的墙壁上全部都摆放着大书架,上面是摆得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和图书资料。
彻底推开门的晓晴走了进去,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因为,这并不像是学院里经常传说的血迹斑斑的“鬼屋”,而更像是某位教授的一间办公室。当她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找到电灯的开关,于是只好借着电筒的光扫视着房间。书架上的书是最能吸引晓晴兴趣的了,那些书当中的大部分都是晓晴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不过其中的一本很快就跳入了晓晴的眼帘,那是柏拉图所撰写的《理想国》,书皮微微发黄,似乎已经是一个很陈旧的版本了。
晓晴不敢想象,这房间究竟属于谁,又是用来干什么的。
突然,房间里的灯大亮,顷刻间刺得晓晴的眼睛发花。
晓晴知道,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甚至都能够感觉到脊柱后面,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盯上了自己,分秒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电灯开关的响声过后,周围的一切安静如初,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僵持持续了多久,因为,对于她来说,时间几乎凝滞了。渐渐的,她的脊背冒出了冷汗,仿佛身后有阵阵凉意袭来,周遭的空气也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她袭来。
她决定马上逃离了。
带着阵阵难以抑制的心跳与冲动转过身的她惊讶地发现,身后依然是空荡的房间和敞开的门,却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晓晴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难道电灯自己亮了?
她来不及继续害怕下去,她选择了逃离这个地方。她迈开脚步冲出了房间,直接穿过了黑暗的楼梯口,踏上了通往楼下的木质楼梯。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冰冷的话语跳进了她的耳朵,使得她不得不站在了原地。
“站住!”身后一个人开口了,“到哪里去?”
晓晴转过身,一张略显干瘦的老人的面孔出现在了门边的角落里。虽然很意外,可一切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晓晴的心放下了,却又很快收紧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晓晴知道自己的行动已经彻底无疑地暴露了,根本就没有了任何可以继续躲藏的余地,她只好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准备去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