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不明所以的鲁德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道:“你们在说谁?哪个老人?”
“就是在关丹上船的那个降头师。”林涣英回答道。
“降头师?”鲁德曼居然不知道他船上有这么个人,有些惊讶地张着嘴巴,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你们说的是那个帕巴卡吧?”他说着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就是那位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穿着花布袍子的老人?”
“是帕巴卡?”胡修文惊讶地道:“帕巴卡的打扮怎么跟降头师这么像?”
“帕巴卡是什么玩意儿?”杨攀问。
“帕巴卡是一个古老的印度教派,近代几乎快要消亡了,但这些教徒都有极其强大的意志,这种意志也赋予了他们教派以顽强的生命力,帕巴卡通常在深山里某个隐秘的地方修建神庙和村舍,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奇怪的是,他们只存在于英属马来半岛、沙捞越和沙巴,甚至连印度都没有这个教派曾经传教的记录,很多宗教学家都认为他们是印度教传入马来之后发展出来的分支。”
看来鲁德曼对帕巴卡教派了解很多,他侃侃而谈,旁边的听众都伸长了脖子,听得非常认真。
“说到着装问题,我想可能是巧合,或者因为帕巴卡人也算是巫师的缘故,只不过他们的巫术跟降头师比起来,显得更温和,更人道一些。”
“没错。”这时胡修文也接道:“关于帕巴卡教派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过他们,他们擅长使用草药和古老的星相学,尤其擅长的是预言术。”
“预言术!”
尹正纲闻言暗自一惊——这么说来,老人说的那句话是预言?
“说起来……”林涣英道:“科比,你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帕巴卡的?”
“这个,还是周的功劳。”鲁德曼说着笑了,指了指身旁的周全德,道:“几年前刚到这里的时候,我曾去北婆罗洲南部大山里探险,很不幸地被一条毒蛇亲吻了我的脚踝,是周救了我,并把我带去了帕巴卡的神庙,在那里,他们用草药祛除了蛇毒,我才能活下来。”
对此周全德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道:“我们村子和附近的土人部落都在帕巴卡人那里治病,但他们能不能治蛇毒我当时还真没底。”
“可是,如果帕巴卡属于印度教的话,为什么他们的脖子上会挂着十字架?”林涣英对这个话题显然也来了兴趣。
“多简单的事,大杂烩呗。”杨攀笑咧咧地插话道。
“呵呵!”鲁德曼笑着摆摆手,道:“NO,NO,帕巴卡是个很奇怪的宗教,他们并不禁止门徒研究别的教派,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都可以对这些宗教的教义和经文进行学术性研究,而且,他们也不像伊斯兰教那样,有那么严格的着装规范。”
“帕巴卡有着宽宏的戒律,帕巴卡门徒的品德中也具有这种特性,他们能包容一切,他们就像……”鲁德曼说着,看向了外面的大海。
“他们就像大海一样。”最后,他总结道。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叫帕巴卡,这个名字对一个教派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当大家都还在体会鲁德曼说的“像大海一样”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胡修文岔开了话题。
鲁德曼做了招牌式的调侃表情,笑道:“胡,有时候我真怀疑,到底你是马来人还是我是马来人。”
这句话招来大家一通好笑,但鉴于胡修文是他们这群人中年龄最大的,大家的表情都还有所收敛,就这也让胡修文有些气结,他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十一岁就去了英国,三年前才回来,而且我可没有你的好运气,会在帕巴卡神庙附近被蛇咬。”他针锋相对。
“哈哈……”众人笑得更是开心了,就连那位老实憨厚的水手周全德,也抓着后脑勺跟着起哄。
“好吧,好吧,就让我来为大家解开这个谜题。”鲁德曼的汉语显然还没达到能够和一个华人抬杠的水平,无奈之下的只有使出转移话题这一招,道:“帕巴卡教派其实一直没有名字,至少他们从不自称帕巴卡,他们认为自己的信仰就是大海,就是空气,无处不在又超然于世,所以也用不着用世俗的名字来定义自己,他们的神庙甚至没有头领,彼此都是以‘朋友’相称,帕巴卡这个名字,只是土人部落对他们的尊称。”
“原来如此!”众人好一阵感叹,却并不奇怪,从先前鲁德曼说的关于帕巴卡人在宗教上的观念,他们就能感觉得到,这个教派的人必然有着宽广的胸怀,而有着这样胸襟的人,当然不会执着于一个称呼。
印度教与佛教的渊源颇深,既然佛教都讲究无视表相,追求精神本质,那帕巴卡能有如此纯净博大的信仰,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回刚才的话题,正纲手里的手镯是怎么回事,帕巴卡为什么会送这样一个手镯给他?”林涣英指着尹正纲,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喜欢他。”美国人很不负责任地信口说道。
“这肯定不是白给吧。”杨攀道:“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预言……”一旁的周全德嘴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来,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项链。
项链是很普通的银链子,看样子成色并不怎么高,只是链子下面挂着的吊坠,有些惹眼。吊坠呈号角形,材质看上去有点像牛角,也有点像色泽很差的玉石,总之是很廉价的东西,但那上面的雕工,却让众人叹为观止——不过拇指大小的号角形吊坠,竟然全部镂空雕刻,细腻处甚至还能数清那上面雕刻的花朵有几片花瓣。
周全德把吊坠拿在手中微微举起,让海风灌进镂空的号角里,立时,一缕轻微却非常悦耳的声音飘散开来。
“太神奇了,这是帕巴卡送给你的?”胡修文惊叹起来。
“嘿!”鲁德曼看得眼红:“为什么我没有这个?”
“缘分,帕巴卡的大师们很讲究缘分这个东西。”周全德想了又想,字斟句酌地以不使自己的船长太过难堪。
“谁能告诉我缘分是什么?”鲁德曼摊开手,满脸疑惑。显然,他对这个非常中国化的术语一无所知。
“简单地说……”杨攀嬉笑道:“就是他看你顺眼,你也看他顺眼,大概就跟老爷们看上老娘们那事差不多。”
鲁德曼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
“那刚才周大哥说的预言,又是怎么回事?”林涣英看着周全德。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周全德说着,又开始抓后脑勺,“我只知道每个帕巴卡大师都会在俗世里寻找一个有缘人,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人是他们在世俗世界里的替身,他们的预言只会说给这个有缘人听。”
“啊!”众人一时都把目光转向了尹正纲。
“周大哥,你也得到过预言么?”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尹正纲此刻却转头看着周全德,问道。
“得到过,但是……但是不能说。”周全德有些尴尬地道。
“太没劲了!”杨攀叫出了其他几人的心声,可看着周全德一脸认真的样子,众人却又不好意思逼他。
黄昏的时光在众人的闲聊中飞快地逝去,太阳已经完全躲进了海里,天边还剩下最后一朵云彩,泛着淡红的光。晚归的海鸟不见了,倒是海风大了起来,浪潮拍打船身的频率也比先前急了些。
聊完了神秘的帕巴卡教派,大家都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但无论他们是不是还想了解多一点关于这些神秘人的事情,晚餐时间都在固执的中国厨师安排下,不近情面地到来。船员过来通知说船长室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请船长回去用餐,而好客的鲁德曼再次邀请昔日同学兼好友林涣英和随船医师胡修文与他共进晚餐。
鲁德曼带着林涣英和胡修文去了,杨攀惦记着晚饭的酒,先回了船舱,尹正纲因为招呼安安,走在最后,却被周全德拉住,这位老实的好心人低声提醒他将手镯戴上,他只是应承着,却并未打算这么做,他觉得大男人戴手镯有点怪。周全德看出他有些敷衍,又不厌其烦地说就算是他嫌难看不想戴在手腕上,那也得随身搁着,不可轻离。
尹正纲爽快地答应了。凭心而论,初到南洋,得到这么一件象征祝福和吉祥的东西,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虽然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是把老人那句搅得他心神不宁的预言当成了“算命先生言”。众所周知,国内的卜卦算命之风盛行,但无论是道士和尚还是仙娘神棍,算出来的东西总是虚无缥缈得很,准与不准都在两可之间,对于接受过教会教育的尹正纲来说,其可信度虽然有,却也不是一算一个准。